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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花若离枝
你是虚构的情节,是无可论证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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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是秋天的花,这座校园里,开满了秋天的花。秋风起时静栖枝头,苍绿中一坨铭黄,又似谁遗落的一涡绯红笑意,饮了酒,微微酡红。满眼的红叶都在铺陈锦绣,而我在思念那已消失了踪迹的少年。
听说,古代有人在红叶上题诗,诉说深宫寂寞和愁思,红叶顺水流出,因此而缔结了一段奇缘。而此刻,秋风正起,我若红叶写思念,遣秋风为差,远方的你,是否能收到?最怕是寄出的思念永无归期,不如作罢。
一所非重点、非名牌的大学,只是有两三个较好的专业支撑门面。在学校里,我是平凡至极的女生,内敛,沉默寡言,整日泡在图书馆,很少参加社团活动,不事装扮,朋友很少,不曾恋爱。
学校图书馆的前后门,分别有一尊雕塑。前门是大理石雕刻的少女,呈半卧姿,右手下,是一本合起的书,左手指尖,捻一朵纤小的蒲公英,微闭双眼,做吹气状。这座寓意鲜明的雕塑,被同学们戏称为“读书有个毛用”。后门的雕塑,是一个奔跑的少年,书包斜搭在肩头,另一手托着一个篮球,无独有偶,这座雕塑被奇思妙想的同学戏称为“读书顶个球”。呵!这是除了红叶之外,校园著名的两大景观。
沿图书馆四周,以雕塑为终点或起点,是一圈跑道,晚饭后常常有一些表情迷茫的少年在跑步。夜晚的跑道常常会有路灯坏掉,漆黑的跑道上树影重重,每次我从图书馆出来,常常有孤单的身影从身边或快或慢地擦过。那些奔跑的少年,常常让我想起江辰。
后来有一次在宿舍熄灯后的“卧谈会”上,听下铺的林燕燕和李秋说起那些跑步的男生,林燕燕说:“青春期的男人总有许多多余的冲动,跑步运动,是最好的代谢方式。”然后,几个女生捂着被子,哧哧地笑,暧昧不明。我无法加入她们的谈话中去。
大一的寒假,我窝在宿舍或图书馆,迟迟没有买票准备回家,事实上我是真的不打算回家了。洛秋出乎意料地给我打来电话,口气异常焦灼不安,甚至有些低声下气:“茆茆,马上回家好吗?家里有事,有很重要的事。”
我依然口气淡漠:“现在不好买火车票了。什么事啊?”“买机票,回来,马上回来。”她的口气,不容置疑。
当我赶到家的时候,正是大年三十,踩着小区里烟花燃尽后的满地红碎屑,犹闻到一丝火药的焦味。而家里,也正是炮火硝烟弥漫,洛秋和云姨正在吵架。
“不行,我绝对不同意,如果你这样做,我就去死。”洛秋大声地喊着。
云姨只是流泪。见我进门,两人都如遇到救星一般把希冀的目光投向我。洛秋抢先上前,一把抓住了我:“茆茆,你回来了,你回来就好。”“怎么了?”“告诉她,你不同意,你不同意她和那个男人复婚,绝不同意。”云姨的脸上,愧疚、无奈、心酸、哀愁,各种表情纠结,她流着泪,洛秋流着泪,言语混乱交错,终于澄清了事端。云姨准备复婚,和她那个吃喝嫖赌的前夫,洛秋的生父。他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获得减刑,已经出狱一年了,刚刚找到云姨,那个经历了牢狱之苦的男人看上去退尽了戾气,他跪在云姨面前,说要痛改前非,补偿过去的种种。云姨的理由看似牵强,又似乎很充分。她说,自己只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依靠男人的女人,而那个男人,毕竟是洛秋的亲生父亲。她说,她也曾恨他恨得要死,可是谁年轻时不犯点错,改了就好。
“那是一点错吗?那点错是改了就好吗?你原谅他,我绝不。你如果敢和梁军在一起,我肯定从这里跳下去。”她指着三层高的楼,恶狠狠地说。
什么样的仇恨,让亲生女儿对亲生父亲如此厌恶?直至很久很久的后来,洛秋告诉了我一些事,我才懂得当时她为何如此仇愤……
“洛秋,你听妈妈说,我真的好累。”“我不听,不听。苏茆茆,你说句话啊!你傻了吗?她要和那个男人复婚,就等于把爸爸的家业拱手送给那个男人败光,你倒是说句话啊!告诉她,你不同意。”
我木然地站在那里,洛秋红了眼,再一次抓住我:“茆茆,你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你才是爸爸真正的继承人,告诉这个傻女人,你不同意。”
屋子里忽然静下来,我有些恍惚。记得半年前,我们还在这里一起吃离别的晚餐,酱香鸡翅、菊花豆腐煲……那滋味我现在还记得。记得更久之前,爸爸晚归的深夜,云姨深情地在灯下等他;记得更久之前,爸爸载着我,嚣张又奢侈地购物,在灯光璀璨的酒店吃“带刺的温柔”,恍如昨日。而以后,这里会多一个陌生气味的男人,一个曾经劣迹斑斑的男人。我能阻止吗?一个孱弱的女人做出的决定,其实是无法阻挡的。
我苦笑一下,发现我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对这个华丽的空壳,对这座漂亮的钢筋水泥盒子,失去了归家的企盼。什么时候?是那个被痛苦如车马过桥从我心头狠狠碾过的夜晚,是那个失去了爸爸的夜晚。她们都在等待我的回答。我没有与她们的目光对视,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不管。”然后,兀自上了楼,在一切如昔的盥洗室,捧一把冷水洗脸。楼下传来更加激烈的吵骂声、哭声,甚至是杯盘摔碎的清脆声响,和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混成一曲诡异的交响。我拉开被子,闷头大睡。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门买票,返回了学校。而我知道,那个家,我是真的不会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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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秋当然没有跳楼。因为不久后,我分别收到了她和云姨给我发来的短信,洛秋说:“你这个傻瓜。”云姨说:“茆茆,你要理解我。”
宿舍楼下的花坛里,开出了早春第一朵迎春花,花朵开得漂亮。阳光打在脸上,那些芳菲早醒的心,在春天里也悄悄萌动。
午夜后的宿舍卧谈会上,女生们的话题越来越火辣大胆,谁的乳房是隆的、鼻子是假的,谁和男友去开房了,谁怀孕了悄悄去医院做流产了,谁又被男友踹了。那些话题,在黑暗的空气中,仿佛长了脚的蚁虫,黑压压密麻麻的,浩浩荡荡地钻入毛孔,无孔不入。
我拉起被子,捂上了耳朵。我害怕听到那些,无论她们的话题怎样大胆火辣,也只是单纯少女对男女之事的天真好奇,而我,过早地失去好奇的资格。天真、纯洁,都在那个夜晚,齐齐打碎。
于是我用更多的时间泡在图书馆和晚自习里,有时合上书本,偌大的教学楼空无一人,只剩下我落寞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响起。我就是在那样一个夜晚,碰到那个女生。很漂亮的女生,穿一件时髦的红色毛衣,肤色白皙,从我身边擦过,不小心撞到我,柔声说了句:“对不起!”我笑了笑,看到那清亮的眼神一闪而过,有一丝莫名的忧伤遗失在空气中。她朝着另一个楼梯跑去。
几分钟后,我刚刚走出教学大楼,一个闷重的声音忽然在离我脚边不到五米的地方轰然炸开,刚才还鲜活明亮的少女,如俯冲而下的燕子,在夜空中留下一道虚无的弧线,徒留破碎的肉身。我看到一半紧贴地面的侧脸,大摊的血从头部和身下不断溢出,如同地表破裂涌出的岩浆,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