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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现在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壁花小姐吧?我孤独地坐在人群中,噙着一块西瓜,想着心事。
江辰的目光,偶尔投向这边,又很快移开。他终于走过来,像对待每一个到场的朋友那样招呼我:“苏茆茆,别光坐着啊,来点一首歌唱。”在他口中,我仍是与众人无异,与他毫无交集的“苏”茆茆而已。
被他拉到点歌的电脑前,我点了王菲的《彼岸花》。幽远的曲调如隔世吹来的风,我唱:“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我站在海角天涯,听见土壤萌芽,等待昙花再开,把芬芳留给年华,彼岸没有灯塔,我依然张望着………”
好委屈。泪水滑落,遁入灯影暗处,无人看见。江辰,你好过分,不是你说,不可以假装不认识吗?你怎么可以在人群中,假装不认识我?我悄悄离开的时候,没人看到。夜色那么浓,悲伤那么重。
8
一岁之末,天渐渐冷了。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一起去老地方看夕阳。洛秋和江辰乐此不疲地玩着捉迷藏般的恋爱游戏。有时我在校园远远看到他,瘦了些,迎面撞见,也会淡淡打招呼,但彼此的目光里,都有了忌讳和隔阂。
也有快乐的事。学校的美术大赛,我的油画获得了一等奖,于是爸爸开车独自带我去吃海鲜。金碧辉煌的酒店,水晶灯的流光溢彩,一下子冲进心里灰扑扑的角落,三文鱼好嫩滑,黑色芒刺的圆球状海胆,搭配芥末和酱油,海胆黄无骨无筋,入口即化。爸爸说,海胆也叫“带刺的温柔”,他说,有一种爱,就像这带刺的温柔,令人悚然不敢下口。
“带刺的温柔”?是什么样的爱?爸爸的话似有所指,又似淡淡闲谈。我并未深究,只是享受着那一刻的父女天伦,心想,如果,将来,我爱一个人,一定要给他纯粹的温柔,而不是带刺的温柔。元旦来临的一个深夜,这座城市下了第一场雪。每个班要办一次小型的联欢会。下午,同学们都忙碌起来,透明的玻璃窗上,歪歪扭扭地喷绘着“新年快乐”,吹气球的同学憋红了腮帮,五彩的丝带挂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末世狂欢般的快乐。
我负责画黑板报的插画,而成绩糟糕的郝时雨,竟写一手漂亮的粉笔字。体育课,我俩和几个同学留在教室办黑板报,而洛秋为逃避在刺骨寒风中上体育课,假装肚子疼请假留在教室享受暖气。
年少心事,狭路相逢。
闲谈中,不知谁提起姓名趣闻,大家便各自说起自己的名字来由。我想起第一次听到郝时雨的名字时那份激赏,说:“郝时雨的名字不知是谁起的,最有水准呢!‘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你肯定是春天下雨的时候生的吧?”
她手握粉笔,正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不无得意:“说对了,我就是那个时候生的。我爷爷是个文化人,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杜薇蓝说:“说起名字,我们家里的名字才有意思呢。我妈叫江飞燕,她大姐叫江雏莺,我舅舅叫江大鹏,都是外公起的,笑死我了,这不是一家鸟人吗?”
大家都笑起来。有人问洛秋:“你的名字什么意思?”
“还不就是,出生在洛水之边,生日又刚好是秋天,就叫洛秋了,没什么意思。说起有趣,我们茆茆的名字才有趣呢,看,这个茆字,花无底,柳无边,残花,败柳,这谁起的名字啊!残花败柳。”她说话的时候,有一股扬扬自得的神气。
我在她突如其来的挑衅下怔住,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反驳。只感觉右拳不自觉地握紧,我听到骨骼的微微声响。被母亲赋予了美好寓意的名字,在她的鄙薄和拆解下,竟如此不堪。
郝时雨忽然扔掉手里的粉笔,一把推开我,像老鹰一样挡在我前面,又像女侠一样横刀立马站在洛秋面前,言辞躁怒:“靠!你和茆茆是不是一家人!就算不是亲姐妹,你说的这是人话吗?”那一刻,洛秋的侮辱带给我的伤害,都不及郝时雨的挺身而出带给我的这份感动来得汹涌。
“关你什么事!狗拿耗子。”洛秋不示弱。你一言,我一语,战事渐渐升级。我畏怯地拉拉郝时雨,被她一把甩开。
“骂谁呢?我看你他妈就是欠抽。”“你吓唬谁呢?小太妹,女流氓。我说她怎么了,和你这种人在一起,她早晚会是残花败柳,和你一样,残花败柳。”啪—一个巴掌落在洛秋的脸上。我忙去拉郝时雨,但已经来不及了。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你见过女生打架吗?恶语谩骂,抠抓厮打,像两只好斗的母鸡,一次次冲上去啄咬,碎羽乱飞。
当老师赶来的时候,洛秋发辫散乱,校服的衣领被扯开,雪白的脖颈上,有几道明显的抓痕,郝时雨依旧不忿地扬着头,眄睨众人。
年轻气盛的老师不待询问清楚,就将劣迹斑斑的郝时雨归为有罪一方,谁都会对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洛秋莫名偏袒。老师斥责郝时雨的时候,她犹在口中对洛秋骂骂咧咧。
郝时雨被罚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外带一份检查。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她不以为然。
那个雪花纷飞的下午,教室里若无其事地开着元旦联欢会,我几次愧疚地转头去看窗外,她都若无其事地冲我做做鬼脸,表示她没事。
洛秋用围巾包裹着脖子,坐在角落,不发一言。联欢会的笑声四起,掩不住几人的心事重重。放学时,郝时雨的罚站也结束了。雪地上,我和她一左一右,我咬着嘴唇,不知从何说起。
“时雨,对不起,害你罚站。”“没事!也不是第一次罚站,外边还空气好呢。那嘴贱的女人,就该给她点颜色看看。”“其实,不用理她就是了。”
“就是你懦弱,她才敢这么说你。你别怕,姐们儿以后罩着你,看她以后再敢胡咧咧。”
我忽然想起莫央来。我们生活中出现的一些人,曾经以为会一直在一起,可是,当分开后,真的会渐渐不记得。但我依然会时常想起莫央来。莫央,你知道吗?我在新学校里,有了一个新朋友,她像你一样善良又友好,她像从天而降的侠女,她说,她会罩着我。她说话的痞气,有一股落拓浪荡的美。
9
被打事件,在洛秋心里,也深以为耻。那几天,她刻意隐藏着脖颈上的抓痕,或围着围巾,或穿高领毛衣,不让父母看到。在家里,她依然言笑晏晏,但看我的眼神,如削过冰碴的利刃,寒光凛凛。
而我不知道,比那眼神更寒冷的,是少年的误解和斥责。洛秋被打后的第三天,江辰来找我。在后操场的紫藤花架下,他堵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