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大道:“厉害?嘿嘿,剑法是厉害,只不过这小子早被酒色掏空了,有屁用?老子还没动真,只过了三十招,就噼断了他的剑。不过他爹也算个人物,就没有再折腾他。不过他旁边一个手下好象是崆桐派的…我记得外号叫什么什么笑面山狼的,下手又狠又快,老子可懒得管了,跟他好好干了一架,卸了他两条膀子,看他以后还怎么做山狼,哈哈!”
萧宁忙道:“钟大哥没有杀他吧?”
钟老大道:“没有!杀这么个人脏老子的剑。我叫人用破渔网将司马丰和他的手下们网了,丢到船上,顺水漂下去,看他自己的运气了。”
钟夫人恼道:“你怎么这么随便?如此,我们可跟司马家结下深仇了!”钟老大瞪圆了眼睛道:“我怕他吗?”
萧宁道:“钟夫人放心,司马家在江北完全没有势力,要想与钟大哥硬来还不可能。再说,现在晋国内朝廷斗争日益加剧,徐州刺史恒温恒大人逐渐得到各大家族支持,不久之后有可能掌握朝政。他与司马家支持的殷浩殷大人是死对头,一旦他得势,只怕司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钟老大道:“嘿嘿,萧兄弟不愧是大家公子,知道我们这些人永远也不晓得的内幕…恒温是个人物,晋国要复兴,就得看他的了。看萧公子这架势…你们家是支持恒大人的?”
萧宁端起茶杯喝茶,一本正经地道:“钟大哥说笑了。在下家族世代为商,不涉政治。不管哪一边哪一派,只要有正经生意做,都是我们萧家的客人。”
“嘿嘿,真会说话啊!这个好,这个厉害,就跟老子一样,安心做乌龟,万年不倒,哈哈哈哈!”钟老大笑了一阵,见钟夫人在一旁沉着脸瞪自己,忙收了笑,正色道:“不说笑了,大家说正事,咳咳…刚才我听到几句,萧兄弟说得好,这个死马疯都来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前来。虽说老子是地头蛇,任谁也不敢压到我头上,再说还有这么多兄弟起来帮忙。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好象今天,小靳两个人刚一出去就给逮个正着,妈的,老子府地周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明晃晃的盯着。久居这里不是办法。”
萧宁道:“正是。所以在下想将他们尽快带走。最好今晚就走。”
王三道:“萧公子想怎么走?”
萧宁道:“适才在下已与钟夫人商量了一下,走水路应该安全些。用在下的商船向东,过祝阿、乐安郡,在高密郡下海,坐海船直达会稽。”
王三笑道:“萧公子打的好算盘,只不过如今钟老大这府被人围得团团转,萧公子自己的船队,不也一样么?老夫来的时候,江湖上关于小靳和林哀大师武学下落的说法有两种,一是落于钟老大之手,另一个则是萧家。萧公子,看你神色似乎不信。我也知道,以你之功力,任何人都不可能坦然监视你的府第,只是你的船队就不一样了。萧公子要不要试着调动几艘船,看看是不是真的安然无恙?”
萧宁沉思半响,叹道:“不错,前辈所言极是。如果在下也已经跟钟老大一样脱不了干系,监视在下的船队是必然的。只是…困守于此地,终究不是办法。”
王三道:“老夫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萧宁拱手道:“前辈请说,在下能回答的一定回答。”
王三道:“钟老大跟我几十年的交情,他的脾气我知道,他之所以甘冒与如此多武林人士作对的风险,庇护小靳等人,那是义气使然。但萧公子所为…恕老夫直言,实在让人不明所以。”
说完这话,他无所谓地抱着手看萧宁。屋子里刹时寂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萧宁,看看他会如何回答。
萧宁淡淡一笑,道:“前辈,我明白你的意思。不怕你笑话,在下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不仅会面对江湖中人的追杀,连在下家严,说不定也会将我逐出家门…我萧宁凭什么赌上身家性命,要助这么个素不相识的人?”
他顿了一会儿,蓦地站起身来,环视众人,傲然道:“我说不出什么理由,也不想说。我要做的,既不符合做生意的利益,也不顺应父亲想要的孝道,实在是连自己也无法理喻的事,所以…并不是言语可以解释的。各位前辈相信我也好,不信也好,事情摆在面前,我萧宁长这么大,不知道逃字怎么写的!”
张无忌拍手笑道:“好!果然是条汉子!虽千万人吾往矣!萧兄弟不要见怪,我们几个兄弟在路上已经听钟老大说了你的事,如果你有什么其他的念头,根本早就可以动手了,又何需等到这时候才做?老三这样问,只是想试试萧兄弟会如何回答,没想到是这般看似朴实,实则豪气干云的话,我们兄弟服了!”
王三也道:“不错,萧兄弟,你不要见怪。我们几个老家伙就这么讨厌,哈哈,哈哈!”
钟老大跳起来笑骂道:“妈的,你们几个老乌龟,还在怀疑老子的眼光是不是?老子早说过了,这位萧兄弟乃是林晋大师教出来的高徒,还能有错吗?”
萧宁拱手道:“岂敢!在下能得到各位前辈的信任,实在感激不尽。照目前的形势看,各位前辈有什么好的计策吗?在下洗耳恭听。”
钟老大道:“嘿嘿,山人自有妙计,就看萧兄弟肯不肯做了!来来来,坐下喝茶慢慢说!”他端起一杯茶,满满喝了一口,道:“喂,你们几个十几年不出山的老乌龟,突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想打老子的秋风吗?”
王三道:“哪里敢打你的秋风,不被你打已经算很好了。我们嘛…左右闲着无事,看江湖上最近热闹得紧,也是跟到这里来,见识一位跟林哀大师有关的毛头小子的。”
钟老大大声道:“嘿!你们也来凑热闹?这里的水可深得紧,小心下去了起不来!”
张无忌道:“不怕,就看看而已,咱们几个难道还想搞点什么么?嘿嘿,是看热闹,不是凑。”
钟老大道:“那也差不多,反正仔细着老胳膊老腿,别给人砍去了都不知道。话说回来,你们认识他吗?”
“别说认识,见也没见过一面。”王三老老实实地回答。
“别说见过一面,听也没听人说过他长什么样!”张无忌双手一摊,补充道。
“那你们跑来有屁用啊!”钟老大一拍桌子,神气活现地道:“见也没见过,听也没听过,就跟着别人瞎起哄跑来,恩?你们几个老家伙是不是傻了?”
萧宁突然心里一跳,只见王三、张无忌、欧阳道成一起郑重地摇摇头,王三笑嘻嘻地道:“这还不容易吗?只要盯紧了你姓钟的,还有姓萧的,那小子还能往哪里跑?”
萧宁刹时间恍然大悟,以手加额,半天方长出一口气,道:“我真是梦中之人呐。”
第三十一章
凌晨时分,码头的一角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有人老远的望过去,只见三艘帆船正加紧上货。一定有什么紧急的事,三艘船竟然占用了一百多名挑夫,几乎是整个码头劳力的一半还多。每艘船除了两处寻常上货的跳板,船上还垂下数目不等的绳索,套以绞索,赶着往上拉。如此架势的场面,连码头村几十年的老人都未见过。
相对帆船上下的热闹与通明,码头村其他地方则陷入黑暗之中。但是黑暗里并不冷清。有不少人隐身在暗中,仔细地辨认着那灯火里的每一人。其中最受瞩目的便是萧家大少爷,他站在高高的甲板上,身后站着一排黑衣人,左右两边各坐了一排人。左边的人穿得各不相同,人人手里抱着帐本,点头哈腰一五一十向萧大少爷禀报。右边一排一色的青衣,脑袋埋在面前的算盘里,“噼噼啪啪”的算珠上下之声,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楚。
萧大少爷背着手站在甲板边上,河风凛冽,刮得他身后收起来的帆都不住摇晃,他却纹丝不动,唯一动的只有脑袋。他但凡点一点头,向他报帐的人便抹一把汗,谢天谢地下去,吆喝手下运货。要是萧大少爷脑袋顿住不动,打算盘的就越发打得飞快,报帐的浑身战栗,汗不敢出。如果萧大少爷摇一摇脑袋,他身后站的黑衣人中就会走出一人,提着那哭天抢地的报帐人下了船舱。不知道人被提去做了什么,但是直到天明,提下去的人都没再上来,看得旁边偷窥的人都是捏着一把冷汗,暗想:“难怪萧家富可敌国,这等做生意的架势,有谁见过?”。
货一直搬到天明才算交清。码头上空了一大片出来,而三艘帆船也沉下去老大一截。直到最后一批货吊上船,萧大少爷终于点一点头,仍是什么话也不说,转身离去。帐房师傅、保镖们跟着一窝蜂入了船舱。
当第一束阳光刚刚越出远方的山巅时,三艘帆船已经悄然升起了主帆,萧家的旗帜也升上帆顶,迎风招展。数十几个人匆匆跑来跑去的解开缆绳,收起吊索,固定甲板上的货物。另有数人大声吆喝着,把码头上横七竖八躺着休息的劳力再度召集起来,二三十人一组,背上沉重的纤绳——船装了货物太重,吃水过深,已经不能靠风力驶离河岸了。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都眼巴巴望着第一艘船的船头。萧家大少爷独自一人站在那里,面对初生的太阳,照老例点上三柱香,慢悠悠地祭祀四方神灵、河神湖伯…后面两艘船船头上则有道士做法,命人忙着向河里丢入活羊活猪。岸上偷窥中有细心的人,发现祭祀物里还有平常不对见的玉和精米。单是一只玉碟便价值不菲,此次行程真是非同小可。
等到一切祭祀完毕,太阳也已冒出山颠一头有余了。下人们撤下香案,奉上清茶,萧大少爷将手中扇子一展,摇了两下。三艘船上立时各有六人一起扯开嗓子喊道:“起锚——”
每艘船上数十名船员一起跟着喊:“开船!”
百余名纤夫一起齐声接道:“嘿——哟!”
于是百余双又粗又黑的脚同时往后猛蹬,结实有力的嵴背向前伸展,身子弓得几乎贴近裸露的岩石,数十根粗大的绳索被绷直了。在一片吆喝声中,三艘船相继发出砰然巨响,仿佛三头怪兽,固执地在河湾里吼叫着,摇动着,盘旋着,搅得河水也跟着不安的躁动起来。但是随着一队队的纤夫们调整好步伐,慢慢挪动步子,帆船终于变得服帖,开始沿着河岸缓缓移出码头,向下游驶去。但见船上旗帜飘扬,船下人头蹿动,唿号声响彻云天,远远近近的芦苇荡里惊起无数野鸟,在帆船四周盘恒喧闹。
这巍为壮观的场面让暗地里窥视的人都感慨万分,除了部分同样财大气粗的人忙着备马备船,准备一路跟下去外,好多穷得对钱有天生畏惧感的人都就此打消要找萧家麻烦的念头,转而继续监视钟府。
不料第二天一早,码头村南面村口的大河滩上,由一百多商家、两百多名镖师组成的商队,在钟老大一声喝令下,隆重开拔。他们的目标,是穿越徐州、广陵等郡,向晋都建业进发。
轰隆隆的马蹄、车轮声几乎吵醒了整个码头村的人。许多妇女和老人们在寒冷的晨风中送走亲人,他们拖儿携女,泪湿衣裳,因为知道这一趟虽然是向战乱较少的南走,但如今各处匪兵四起,仍是凶多吉少。此去一别,回转恐怕就要经年累月了。
同样心中在流泪的还有些外地人。他们躲在人群里,看着全幅武装的镖师骑着马,插着各色不同的镖旗,列队走在车队的两边,知道这辈子报仇血恨或是偷得无上武功秘籍或是看热闹的机会不再来了。
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离心中期盼的东西只有几十步之遥。小靳小钰跟戴上头巾的道曾就坐在一辆车上,大摇大摆的混杂在送别人群之中。看着钟老大夫妇笑着离去,小钰止不住的泪流满面。她心中有种预感,此生也许再也无缘见到这两个如此无私帮助自己的人了。
但她使劲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因为她知道,连自己也无法再让自己留在他们身边了。小靳说得对,他们没有资格让任何人来承担这段孽果…她的孽业,小靳的孽业,道曾的孽业…无论是谁的,都可以轻易掀起轩然大波。
小靳在一旁见了,忍不住道:“你真的不跟他们一道走吗?跟着我们,会更加危险…”
小钰伸手掩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小靳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别怕,就算他们走了,我也会保护你的。”
小钰摇摇头。小靳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不,她并不是为钟氏夫妇的离去而哭,他们和萧宁一样,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引开那些想要追杀小靳和道曾的人,这已经足够了。自己也不是为自身安危担心而哭,活着的悲欢离合,她已经历太多太多,早已麻木了。死了,也许会更好也说不定吧…她的眼泪,只是为离别而流的。
被小靳握住了手,感到手心里暖暖的感觉,小钰泛起无限柔情。那日在河滩上被人劫持后,当看着那些人为了名、利争得你死我活之时,当各种卑劣的残忍的恶心的面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小钰心中深切的感到,自己注定不该属于这个世道。她现在只为一个人活着,一个要她活下去的人活。他说“别怕。”那自己还怕什么呢?
好罢,他要我活着,那便无论怎样也要活下去吧…小钰心中这么想着,将头靠在小靳背上。
“我喜欢他…真是个好笑的人…”
就在这个时刻,小钰脑海里闪过阿清说这句话时的神色。不止这个神色,阿清背着自己逃亡时凝重的神色、在漆黑的地洞里悲苦慌乱的神色、为自己采下花枝时快乐无忧的神色…统统清晰无比地出现在脑海里,一如昨日之事。
小钰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颤栗着将这些念头统统压下心底,并且再一次的泪如泉涌。
“我们就要走了,阿清。”小钰在心中默默念着:“你一个人,会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