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谊嘿嘿笑道:“原来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当年白马寺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人,林晋再要怎么辩解恐怕也无济于事。只不过这些年来,大家还只是在猜,在等,看是不是真有那么一个兼具白马寺与须鸿两派武功的高手出现。可惜,三十多年了,并没有什么人横空出世。不过这一次,萧家似乎是真的知道了一点内幕。”
钟夫人道:“你怀疑萧家在东平城找的就是这个人,而巨野帮的溃败也与此有关?按理,要萧家老爷子亲自出马的事绝非寻常,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动静,却在此时突然出现呢?”
谢谊道:“我父亲请了一位高僧看过天象,惑星见于斗柄,应兆天下大乱。自去年底冉闵大肆屠杀羯人以来,辽东慕容氏、氐族蒲氏等纷纷涌入中原,我大汉江山眼看又要任胡儿蹂躏。这般乱世,正是龙蛇混杂,群魔纷争的时候了。所谓云龙不可久潜于渊,他要出来也很正常。”
钟老大道:“那么,这一次白马寺的和尚们倾巢而出,也是为了他?”谢谊道:“很难说。我们现在可以说一点头绪也无,所以什么情况都不能放过。在钟大哥的地盘上发生这么多事,小弟义不容辞,怎么也要替大哥插上一手。”
钟老大与夫人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般念头:“看来谢家在江北无人,谢谊此次乔装而来,一是监视萧家,二是笼络人心。”钟夫人略一点头,钟老大便笑道:“什么我的地盘你的地盘,这地方现在连皇帝老子都管不了了。谢兄弟既然有心,大家伙一起瞧瞧究竟要出什么花样,也有个照应不是?”
钟老大夫妇与谢谊心照不宣时,萧宁正在南四里外、距离瀑布五里的一个灌木丛中闭目冥想。他突然睁开眼,扣紧身旁的长剑。他身旁一直站着的王五忙闪身出去。过了一会儿,有三人急速奔近,王五低声道:“少爷,是老徐他们。”
萧宁站起身,走出灌木,只见三人正奔到面前,见他出来,一起拱手道:“少主!”这三人容貌颇为相似,本是三兄弟。他们的娘非常准确的间隔两年生一个,其中老大跟老二还是在同一个月出生。老大徐鹏,老二徐展,老三徐翅,取的大鹏展翅之意。这三兄弟以前在山西金刀王门下修习刀法,后来羯人立国,汉人大举南迁,到了江南后金刀王一个水土不服死了,三人遂一同投到萧家。忽忽数年,凭着丰富的江湖经验及过人的功夫,三兄弟已成为萧家心腹之人。
老大徐鹏道:“少主,白马寺的人确实捉住了陆老大,属下在后看得很清楚。不过陆老大行动不便,可能已成废人。”老二徐展道:“另外还有一人,我听白马寺的圆性称他为小靳。”
王五道:“是了!白马寺的人果然也想抓住道曾。没想到这消息这么快便传开了。唐门的唐昆这几日也行踪不定,想是也在暗中活动。哼,亏老爷那么信任他。”
萧宁冷冷地道:“这件事咱们可谁也不能信。让他来不过想要借重他千里追踪的能力。谢家那边的情况呢?”王五道:“江南那边的消息说谢谊早在两个月前就已行踪不明,连谢老太太六十寿辰都未赶回去。小人想,如果他真是顺着我们这条线来的,此刻应该也发现了白马寺的行踪了。”
萧宁道:“不用怀疑,他就是跟着我们来的。哼,他要看,就让他看好了。其他还有什么动静?”
徐鹏道:“属下适才并未敢过多停留,因白马寺防得很严,所以也未发现什么别的动静。白马寺僧人除了在瀑布后安设弓弩外,应该还有其他埋伏。”
徐翅道:“属下适才在潜行时,曾经见到有人往西面去了。他的速度非常快,似乎不是和尚。”
王五道:“肯定还有其他人也在这周围,等着白马寺要等的人出现,想做收渔人之利。谢谊的嫌疑应该最大。少爷,是不是通知一下老爷,再派些人手过来?”
萧宁道:“不必了。这次我们北上,带的好手不多,爹身体未复圆,也需要照应的。谢谊若是孤身一人前来,想要动白马寺戒律院僧人,恐怕是痴人说梦。我只说一点,这一次高手云集,我们基本以观察为目的,不到万不得以不可出手,打探好了回去再从长计议。去吧。”
徐氏三兄弟一齐点头,并不多言,转身各自朝一个方向奔去。
王五道:“少爷,你的伤还未痊愈,再坐下歇会吧,小人自会看着。”萧宁摇摇头,背着手低头走了几圈,忽然道:“老五。”
“是,少爷。”
“飞鸽传书,叫他们做好回江南的准备。”萧宁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道:“货物尽快脱手,一件也别留。这一次非比寻常,我可不想咱们萧家在这里载跟头。”
“但是…但是老爷志在必得,少爷。”
萧宁停了步,慢慢转向他,王五回退两步,颤声道:“是,少爷!小人这就去准备。”转身急步走了。
萧宁又站了一会,抹了一把脸,有些疲惫地蹲坐下来。他喃喃地道:“志在必得?嘿嘿…爹,儿子曾已经得到过,却又亲手放了。她…这一切,本来就不属于我们的。”
就在萧宁心灰意冷之即,离此三十里的山路上,道曾拉着马正慢慢行进着。太阳在厚厚的云间沉浮,眼看就要落山了。山林之间不停的吹着风,人站着觉得有些寒意,然而稍一动,就会出一身的汗。毕竟还是太闷了。
翻过一个山头,道路忽地向下,形成一条几十丈长的斜坡,崎岖难行,看露出的石头和盘根错节的树根的痕迹,这儿不久前曾滑过坡。道曾正想寻找一条稍安全一点的路径,忽见坡下一条人影正在树干之间穿梭纵跃。马儿打一个响鼻。
阿清纵出林子,抬头见道曾站在坡顶,忙叫道:“别下来,前面的路全塌了。”
她几步冲上坡顶,抹了一把汗,道:“前面有条山涧,看样子前两天的大雨把道路全冲毁了。我是没什么,你跟马可就过不去了。”
道曾道:“那么,往回吧。实在不行,就从那村子旁绕过去。”
阿清道:“我不去那村子。哼,从旁边过也不行。我讨厌见到他们。山这么大,我就不信没别的路了。”当下拉了马只管往前走。道曾叹了口气,杵着木棍跟在后面。
阿清边走边道:“刚才我在前面探路时,见到几个和尚,似乎正在赶路。我没惊动他们,看他们翻过山去了。”道曾道:“别人有别人的路,自己有自己的路。殊途同归,其实走的都是同一条路。”
阿清皱眉道:“你能不能别三句话就开始讲经?难怪小靳受不了你。”道曾一笑。
阿清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会我师傅的武功的?”道曾道:“那一日须鸿将她孩子托付给我师傅时,曾塞了一本经书在孩子怀中。我师傅回来一看,才发现原来她将自己这几年在白马寺面壁的武功心得都写在一本《圆觉经》上。”
阿清道:“啊,原来你师傅偷练了我师傅的武功!”
道曾摇头道:“我师傅自从那次悟了之后,再也不贪图武学,甚至认为武学一途,误了他的修行。他曾闭门三月,就是想连原有的武功都统统忘却,怎么会再去学你师傅的武功?这本《圆觉经》,我是十六岁那年才见到的,因为…因为年少无知,以为武功越高,便越能随心所欲。哎,错了,全错了。”
阿清道:“所以你就学了这套拳法?那还不是偷学!你不是说还有一套拳法,两套剑法,跟一套轻功么?”
道曾道:“我是趁师傅外出时偷学的,才练完这一套拳法,师傅就回来了。那本书我再也没有见到。后来师傅圆寂之前才说,那本《圆觉经》,早被他偷偷带到白马寺,藏到藏经阁里去了。”
阿清停下来,变了脸色,道:“怎么能那样?那是我师傅的武学精髓,若是给白马寺的和尚见到,不是白便宜了他们?不行!”
道曾道:“我师傅说,他本想烧掉那本经书,但因为是开山祖师亲手抄写,不敢亵渎,所以送回寺里,偷偷封在了开山祖师遗物之中。那遗物乃镇寺之宝,别说寻常僧人,就是方丈也不能轻易取出,应是万无一失的。”
阿清道:“还是不行!哼,我总要找机会去拿出来!”
道曾道:“你若是能拿到白马寺的镇寺之宝,只怕修为之高,已不需要再练那些武功了。”阿清认真地道:“不是武功高低的问题。那是师傅的东西,我一定要替她拿回来!”
道曾超过她,走到前面,道:“你对你师傅很尊敬嘛。她…她是个怎样的人,对你如何?”
阿清道:“我师傅啊,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说她有六十岁了,我不信,看上去最多才三十来岁吧。不过听了你说三十多年前的事,恩…就算她那时才二十岁,现在也应该五十好几了。”
道曾道:“有的人会驻颜之术,据说是从黄帝那里传下来的,也不知真假。听别人说,她长着一头红发?”
阿清道:“是啊!真的象火一样。她常常一个人骑着汗血马在猎场飞驰,所有的人只要见到那跳动的红色,都纷纷避让,连高祖明皇帝有一次也侧马让她,还惹得有些迂腐的汉臣上本参她,哼!高祖明皇帝就训斥了他们一顿,从此再无人敢说她什么了。”
道曾道:“是吗。她喜欢打猎么?”阿清道:“是啊,不过师傅她从不猎小动物,可是每次都能赤手杀几头熊,或是老虎。没有人比得上她!我们羯人,都说她是草原上的神狐化身。”
道曾道:“那她对你很凶咯?”
阿清大声道:“才不能!我师傅是天下最温柔的人,对谁都很好,对我更是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哎,可惜她的孩子没能亲身感受到。”
道曾道:“是吗?那很好啊。天快要黑了,我们走快一点。”
阿清正说得兴高采烈,才不管天黑天亮呢,拉着马不紧不慢地跟着道曾,继续道:“有一次啊,我爹爹带着我出征…”
第五卷
第二十三章
当道曾拼命赶路,而阿清滔滔不绝叙述她如何以十岁之身,在两军之间俯身接住飞箭,再骑射回去,射落了敌军大将身旁的燔旗,得到了师傅的夸奖时,离他们二十八里的瀑布顶上,白马寺戒律院六僧正为如何动手擒拿争论不休。
当年须鸿一怒屠寺,白马寺中正当壮年的行字辈僧人几乎全灭,武学一脉顿时衰落。僧人中也有因此事大彻大悟之人,放弃武功,专心事佛。自那以后,白马寺僧人渐分成武僧与文僧两类,时至今日,文僧已占了多数,练武的反倒成了偏门。寺中武僧分配到各处,藏经阁、经律院等比戒律院显要之处自然人多。这一下来,戒律院别说恢复当年九大长老执掌之况,就是凑齐六人也勉强,只得在后辈中挑选得力武僧入内。痴利、痴非跟痴苦就是新近才进入戒律院的后辈,身边不是师傅就是师叔,自然是除了附和,不敢多话,所以开口的只有圆性、圆真跟圆空三人而已。
圆空道:“师弟,我们此次出来,方丈师兄已经交代过,出家人慈悲为怀,最好是活捉二师祖,不要伤他性命。如果他一出现就不分青红皂白射杀他,毕竟不妥当。”
圆性道:“阿弥陀佛,师兄,你还叫他师祖?他欺师灭祖,早就被逐出师门了!此人已经中魔,视人如草芥,你没听姓钟的说吗?留他在世一天都是罪过。对这种人,还讲什么慈悲?圆真师弟,你说呢?”
圆真看看圆性,又看看圆空,再想想大师兄方丈圆灭说的话,道:“五师兄,六师兄,方丈师兄说要拿他,其实…其实也是一个权宜之法。”
圆性道:“什么权宜之法,你说明白一点。”圆空合十道:“阿弥陀佛。”
圆真在两位师兄注视下,硬着头皮道:“是。权宜之法呢,就是说要就事而论。两位师兄,我说句实话:自从当年那一劫之后,我寺武学人才凋零,这么多年了,谁都没能赶上林字三位前辈。林晋大师圆寂前也曾说过,以二师祖的武学造诣,想要兵不血刃将他拿下,除非是林普大师亲自出手。可是这么多年了,林普大师一直下落不明…”
圆性道:“阿弥陀佛,师弟这才见得真。方丈师兄确实是这个意思,以我几人之力,想要兵不血刃拿他,实在困难。一旦给他机会动起手来,这些弟子们难保没有伤亡。师兄,难道你宁愿让那妖孽苟且,而让门下这些弟子牺牲性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