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小靳带着和尚们左拐右转,搞到后来自己都头晕了,最后还是觅着瀑布水声才找到,已经快要到傍晚了。众人走近瀑布,感受到它巨大的冲击之力,都是心为之动。圆性手一挥,僧人们四散开了,到处寻找踪迹,也有几人奋力爬上悬崖,到上面寻找。不一会儿,各种证据纷纷程上:既有老黄落下的一条带血的布,也有几支铁钉,一条死去的小蛇,还有两块吃剩的烤肉。圆真仔细辨认了一番,又到崖顶查看去了。小靳心道:“亏这些家伙翻出这些东西来,好看么?能看出什么来?哈哈。”颇不以为意。

过了片刻圆真下来,道:“师兄,我仔细看过了:火堆是昨日烧的。那蛇没有外伤,但筋骨寸断,杀它的人内力高深。那两枚铁钉应该刺入了某人的胸前或是肩胛部位。”

圆性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与钟老大们打斗之后,还在这里逗留了一阵?”小靳忙道:“老妖怪把我们劫来,就一直待在这里。”

圆真道:“阿弥陀佛,如果这位小施主所说不假,我猜这里是他长期栖身的地方,应该还会回来。”

圆性道:“那么,圆真师弟,你去安排一下,我们今夜就在这附近埋伏,务必等他现身。”圆真应了,带领其余僧人分头准备去了。

小靳忙道:“我呢?”圆性客气地道:“偏僻之所,小施主一个人走也不方便,不如多留一夜,明日一早贫僧自当谴人送施主去钟施主处,施主且休息一下罢。痴行,带这位施主去歇息。”

于是小靳便与陆老乌龟待在一起,看和尚们查看地形,设计埋伏。小靳一时百无聊赖,打个哈欠,闭上眼想打个盹,忽听陆平原虚弱地道:“水…给我水。”痴行道:“师傅说了,每日只给你两次水和食物。你等着罢,晚上自然有的。”

陆平原在地上挣扎两下,仍旧道:“水啊…我要水…”痴行耐不住他一在哀求,却也不敢违抗师命,看着有师兄弟要帮忙,一溜烟跑了。

小靳抹抹脸,陆平原翻过身来,低低地道:“小兄弟,麻烦你…拿点水给我喝…”

小靳瞥他一眼,见他躺在地上,一双小眼勉强睁着,无力地看着自己。因为手足残废,这些日子来以头抢地的事时有发生,整张脸几乎全是泥土。若是以前,小靳定是兴高采烈地落井下石了,但经过了这么多事,他的心境早已改变,想着这个水耗子也有渴得乞人可怜的一天,叹了口气,站起来就走。

眼前一花,痴行纵到身前,合十道:“施主,你上哪里?”小靳道:“我走了一天路,渴死了,想喝口水。”痴行忙解下身上的牛皮水壶递给小靳。小靳也懒得谢,回到刚才待的地方,装做力乏了,一屁股坐在陆平原身前,将水壶偷偷伸到他嘴前。陆平原凑到壶口,猛喝了几大口。他突然向旁边一滚,大声咳嗽。

小靳骂道:“老不死的,还想喝水?当初关我的时候,连饭都不给我吃,要死滚一边死去,别在小爷面前乱咳!”周围的和尚远远看过来,还以为小靳动手殴打陆平原,有几人想过来阻止,圆性道:“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随他们去吧。”自与圆空上崖顶布置去了。和尚们便不再看这边。

小靳低声道:“你有痨病,喝这么猛,想早点死吗?”陆平原咳了一阵,吐出几口血痰,低笑道:“老子…咳咳…老子一辈子在水里混,没想到也有渴疯了的一天,嘿嘿…咳咳…”

小靳道:“这个臭和尚为什么不给你水喝?”

陆平原道:“我是白马寺的叛徒,那也无话可说。那个圆性算起来还是我师弟,嘿嘿,人家现在是戒律院首座,我呢?只是一个匪徒,嘿。”

小靳道:“什么匪徒?也就一水耗子。”陆平原闻言忍不住要笑,只得辛苦地大声咳嗽掩饰。

小靳扯根草叼着,躺下漫不经心地看着天空,道:“笑个屁,你不是水耗子,难道还是水乌龟吗?别笑!小心秃驴们过来。”

陆平原好容易才止住笑。他觉得嘴里甜甜的,吐了两口,是淡淡的血水。他缓慢地挪动身体,将地上的血迹偷偷抹去,道:“老子宁愿当乌龟,活个一两千年,哪里不好?嘿嘿,可惜呀,老子前二十年毁在白马寺,现在手足俱废,最后这条残命还得在白马寺偷生。三十年杀人越货,终归一报。”

他叹了口气,道:“小子,你今年多大?”小靳道:“问我生辰八字,要给我说媒么?我十六了。”

陆平原道:“十三岁那年,有人见我偷地里的西瓜,打了我两巴掌,踢了我一脚。好,这个仇我记了四年,在我十七岁时,学成武功,到他家里,打断了他两条腿,让他一辈子记住我。小兄弟,你很好,很好,这般年纪便将仇看得这么淡,将来一定会名扬天下的。”

小靳道:“你少咒我,人家说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的!老子也宁愿做个老乌龟。对了,你干嘛不好好的当和尚,你瞧瞧,那些和尚一个个多神气。不过是吃斋嘛,虽然没油水,多吃点,管饱就是了。”

陆平原道:“呸!老子就是做不惯和尚!那些个清规戒律说得好听,也只有傻瓜才遵守。别以为我不知道,哼,方丈师祖干的好事我可清楚得很!”说到这里顿住,瞧了小靳一眼。

小靳道:“是啊,他在后山风流快活,孩子都生了,啧啧。你要混到方丈做,不也是一样?”

陆平原道:“原来你也知道。是道曾告诉你的?”小靳道:“不是,是林哀。”

陆平原沉默了一阵,道:“林哀师祖吗…他对我好,他对我们这些苦力僧人都好…我现在却在出卖他,嘿嘿,看来这些年舔血生涯,老子的心确实已经够硬够狠了。他…他还好吧?”

小靳道:“好?一个人疯成那个样子,也跟死没什么分别了。对了,道曾…”他也看一眼陆平原:“这个人恐怕更是奇货可居,你怎么没说?”

陆平原道:“你以为我是傻子!这人是白马寺千古耻辱,老子说出来,不立时给人杀了灭口才怪!”

小靳道:“人家好好的做林普的弟子,怎么成了白马寺的…”突然脸色一白,想到了一件事情,一件本该想到的事情。

陆平原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道:“咳咳…真是林普的弟子就好了。林普师祖一直流落在外,当年曾在他师傅面前发过血誓,此生不收弟子,以免白马寺武学外传。道曾若不是须鸿与林晋的儿子,怎么会得他的真传!”

小靳觉得屁股象烧起来了一般,脑海中思绪如潮,刹时所有的细节闪电般掠过,一切事情都变得无比清晰。他想:“妈的,难怪须鸿对阿清说,将来危难时去找和尚,把徒弟托付给儿子自然最好。难怪和尚化缘建寺时,把天下的庙宇都跑了一遍,却惟独不去最大的白马寺。也难怪萧老毛龟要找和尚,同时兼具白马寺与须鸿两大高手的武功,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个陆老毛龟,老子抬出谢云来都不怕,却一提道曾就软了,难怪啊难怪!老子真是笨蛋,老黄那天晚上说得这么透了,我却还没想到!”

他想这些事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脸上神色自若,道:“呵呵,看来你真的很有眼光,单只这句话,就值千万钱了。这桩买卖要是做成了可乖乖不得了。”

陆平原得意地道:“那是!可惜萧齐这个老狐狸偏不上当,老子后院又被你们两个放了大火,哎,可惜呀。只是我不明白,你又是怎么知道道曾的?”

小靳道:“说了你不信。我早就认识林哀,他引我为知己,什么话都跟我说了…”

陆平原突然奋身挣扎,叫道:“都是你,害老子苦心经营几十年的心血全毁了,老子跟你拼命!”

小靳顺手一巴掌,将他打得翻过身去,再要跟上一脚,忽地脚上一麻,被一枚石子打中足踝处的商丘穴。他就势一滚,跳起来叫道:“是谁?谁偷袭老子?”

只听林中有人道:“阿弥陀佛。施主,此人已四肢瘫痪,全无还手之力,就放过他罢。”说话间,有一名中年僧人领着十几名僧人走了出来。早有僧人上崖顶通报,圆真飞身下来,道:“圆空师兄,你们来了。”圆空点点头,走过小靳身旁时拍了拍他肩膀,并不说话。圆真引了他上崖顶,与圆性商量去了。

陆平原道:“嘿嘿,他还是听见了。”小靳道:“什么?”

陆平原道:“圆空师弟的耳力更胜以往。我听见他徒弟的脚步声时,他早已听见我们谈话了。可是你不用担心,圆空师弟心地最是仁慈,跟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圆性不同。我敢打赌,他必不会说出来的。”

小靳眯眼看着几名僧人背着弓弩钻入瀑布背面,道:“你最好赌赢,否则输的就是我们两个的人头了。”

白马寺众僧正在各自安排着陷阱时,没有人注意到三里外的一棵百年大树上,钟老大夫妇正藏身其间,密切注视着僧人们的一举一动。

“在瀑布里装上弓弩,这些和尚们打的好算盘。”钟夫人道:“瀑布声大,换了是我,第一箭发出时未必能听见。”

“妈的,他们要捉拿的究竟是谁,值得戒律院几位高手一起出动?”钟老大看了半天,看不出个什么头绪了,只蹲在一边骂道:“那个圆性秃驴,奶奶的,那一下震得老子好痛。那小子叫做小靳吗?一定痛昏过去了。不过老子没有防备,倒也不能算输,对面硬碰硬,还不定谁怕谁呢…对了,小钰你安排妥当没有?”

钟夫人拍一下他脑袋,道:“我有什么事安排不妥当过?我来的时候,她一直拉着我的手,哭着要我救小靳。我看她的神智好象清醒很多了,她与小靳一定经历过什么事,才有如此深的感情。”

钟老大道:“什么事?莫不是…哎哟!我又没说什么!”钟夫人哼道:“你不要乱想。小钰那是惊吓出来的心病,需要的是心药。小靳一定有我们想不到的法子安慰了她,才让她慢慢定了下来。小钰说,如果小靳死了,她也不活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一拍两散罢?哦不对,是一尸两命…哎哟!”钟老大跳起来,叫道:“你是老子的婆娘,有身为婆娘还拿簪子戳老公的吗?”

钟夫人把他一拉,低声道:“别闹!有人来了。”

两人伏在树叶之中,只见下面有一条灰色的人影迅速靠近,转到大树背向瀑布的一面,一溜烟地窜上来。钟夫人道:“谢兄弟,辛苦了。”

谢谊纵上来,笑道:“钟夫人好眼力。我本想试试能不能潜行上来,没想到还未走近大树范围,就被你发现了。”

钟老大洋洋得意,待要吹嘘吹嘘自己婆娘,钟夫人把他扯到身后,说道:“谢兄弟,查看到什么没有?”

谢谊抹一把汗,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道:“看过了。对方看得很严,东南西三面都有人看守,戒律院五僧则在崖顶。和尚们看得太紧,一直没有机会上崖顶探一下。就从现在的形势开,对方志在必得,而且准备下毒手了。”

钟老大皱着眉头道:“白马寺究竟想要杀谁?这么多高手出动,对方绝对不会是个泛泛之辈,但是也没听说最近江湖上有谁得罪过白马寺。”钟夫人道:“况且白马寺现在的方丈圆灭大师向来和善稳重,为武林所景仰,就算有人敢得罪白马寺,也不至于就出此重手吧?”钟老大道:“非也非也,要是白马寺有人弄出风月债来,被发觉后逃出那光棍窝,和尚们一怒之下追杀过来,也难说得紧。”钟夫人笑骂道:“也就你会弄风月债!给下面的和尚听见了,不叉你回去当和尚才怪…”

谢谊不动声色地听着,半眯着眼望向远处的山林,眉宇间有些寒意。钟夫人笑了几声,给了钟老大一下,要他闭嘴,对谢谊道:“谢兄弟,你似乎知道些事情,不能说给我们夫妇二人听么?”

谢谊忙笑道:“大嫂说这话重了,我做兄弟的岂敢瞒着。只是有些猜测,并未证实。钟大哥在江北一带耳目众多,难道就没听说最近东平附近很不寻常么?”

钟老大道:“不寻常?是不寻常。好多江湖小辈跑到我地盘上混,居然不跟我打个招唿。啊,兄弟,我不是说你。”钟夫人道:“人家谢兄弟问话,你稳重点行不行?谢兄弟,别理他。你说不寻常,我倒是有这个感觉。据我所知,除了陆平原的巨野帮一朝突然溃散外,江南萧家的人也到了东平,不过好象是做一笔什么大买卖。”

谢谊冷笑道:“他们是在做生意,不过不是货,是人。”钟老大道:“人?萧家什么时候也做起皮肉生意来…哎哟!”钟夫人扎他一簪子,道:“别闹!”

谢谊道:“钟大哥想必也知道,萧家大少萧宁从小就跟我妹妹紫云订了亲的,所以我两家一向亲近,无事不谈。这一次他跟他父亲突然北上,事先并未与我父商量,却在给我妹妹的信里无意间透露了些消息,而这封也也正好被我看到。信里说是来找什么人,于是我掩藏身份跟踪而来,才发现他们想要找的人可不简单。”

钟老大抢在钟夫人前面问道:“什么人?我这样问,不算胡闹吧?”钟夫人白他一眼,他心中暗自得意。

谢谊道:“这个人说起来,应算是白马寺的人,却又跟当年叱咤风云的须鸿有关。钟夫人乃绝顶聪明之人,猜猜看,是谁?”

钟夫人想了一下,迟疑道:“林晋跟须鸿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