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钰迟疑地道:“你说什么…什么河呀树的?”
小靳道:“你不记得了么?那…那个河呀,那个大树,这么大——”说着张开手臂比划:“我…我在那里,刚好你见到的,是不是?你仔细想想!”
小钰轻敛眉头,继而苦苦思索着,道:“我不记得…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见过你呢?我…我是谁呢?我记得…记得…呀,我怎么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我是谁?我在哪里?”
小靳见她焦急起来,丢开花抱着自己的头喃喃自语,脸色苍白,额上有细细的冷汗,眼下却有两团潮红。他跟道曾久了,知道这是心神焦虑,六神无主之状,再严重者就是失心疯之症。他忙道:“你别急!你好好想想,你不是叫小钰么?”
小钰道:“小钰…是,我是小钰…不是,我、我是琉殊…”她一下着急起来,身子向前一探,翻下车子。小靳忙伸手抱住她,两人一起滚落在地。
小钰挣扎着推开小靳,尖声道:“你是谁?我…我在哪里?爹呢?娘!娘!大哥!你们在哪里?”摸索着向一边爬去。
小靳不敢去扶她,只得跟着她不住道:“你别急,这里谁也不会害你!我、我叫做道靳呀,你认识的!你看,我摘了花给你,我还要给你吃的呢!我真的不是坏人呀!”
小钰推开他递过来的干粮,叫道:“不是!是…是我!我…我记不起来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咳咳!”她叫得喉咙沙哑,猛咳了一阵。
小靳忙冲到车里取来水壶,道:“记不起来有什么?我连我老爹长什么样都记不起了呢!来来,喝点水,咱们慢慢想来,什么都好解决…对了,你还记不记得阿清?阿清呀,跟你差不多大的那个,脑袋木木的,又好占强的那个?”
小钰道:“阿清…阿清…”突然怔怔地流下泪来,哽咽道:“阿清死了。”
小靳耳中嗡的一响,半天才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小钰始终闭着眼,任泪流淌,道:“阿清…她跑了,她…她死了。我也死了,我…我怎么还在这里?”
小靳见她疯疯傻傻的,心放了一半,想转移她的话题,便道:“你爹…是做什么买卖的?”他见小钰在商队里,只道她是什么商贾之女,一面说,一面将水壶递到她手边。
小钰反手一把打翻水壶,怒道:“不是!我爹…我爹是…”说到这里,突然一顿。她伸手下去,摸到地上,摸到了打翻的水壶旁那滩水。
“这是…这是什么?”
小靳见她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忙道:“这是水啊。”
“不是…不是…”小钰缓缓地摇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沉:“这是血。这是我爹的血…爹爹。”
跟着头一歪,昏死过去。
小靳忙将她抱起,摸她额头,但觉不是很热,心道:“看来不是发热头昏,而是真的有点失心疯了。那日老妖怪在她面前杀人,别说是她了,若非我早见过老妖怪杀人,只怕也会吓傻。”心中更是将老妖怪二十七、八代祖宗都扯出来痛骂。
他小心地将小钰抱回车里,给她盖上被子,看着她那苍白憔悴的脸,低声道:“你放心,除非我小靳死了,否则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他跳出车,平生头一次觉得肩头担负重任,更加努力练习。练了一会儿,心道:“不行啊,这十八式慢慢吞吞的,怎么跟老妖怪打?我得想办法学点真正的武功才行…”
傍晚时分,老黄照例又扛了野兽回来,却见小靳歪在地上,一脸痛苦之色。老黄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练功出岔了,凑过来就要给他运功疗伤。小靳一把推开他,怒道:“不是,妈的别乱碰老子!老子今日到林子里,想抓只鹿子,谁知道遇上拦路野猪,好容易才逃回来,差一点小命就没了。妈的,我还听见有狼跟老虎的声音,这可不好办呐。不如你以后就在这里练功好不好?”
老黄面露忧色,道:“这个…我练功时最忌分心,非得找个僻静之所才行…”
小靳道:“老子死了你最安静!”气哼哼地转过头不搭理他。
老黄踌躇一阵,突然面露喜色,道:“这样罢,反正你现下也有些功力,我传你一套拳脚,对付野猪什么的绰绰有余。”
小靳奸计得逞,呸道:“你打的好算盘,要我出本,又要我出利。算了,谁叫我们是兄弟呢?你那东西,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老黄连连点头,道:“管用管用!这是‘罗汉伏虎拳’,一共二十五式。”说着就要拉开架势演示。
小靳道:“慢来!什么罗汉伏虎二十五式?别以为我年纪小,我可知道和尚们最喜欢什么十八呀、三十六啊之类的九九归真之数。二十五式?也不知什么地方骗来的。”
老黄满面羞愧,道:“真的,我…我只学了这二十五式而已。你看看罢!”不待小靳说话,身形一展,就在车旁演练起来。
这一套拳法纯走阳刚一路,刚劲朴实,大开大合,确有伏虎降龙之势,兼之老黄内力深湛,一拳打出,劲风猛烈,往往激得周围草木碎石跟着跳动。他渐渐越打越开,气势也越来越强,小靳不住后退,心道:“这还象个样子,只不过我要练到这般地步不知道还要几十年。和尚曾经说功夫要几十年如一日的练,方小有成绩。妈妈的,和尚老是说这些丧气话。”
老黄打完这套拳,收气入海,自己也得意非凡,问道:“如何?这套拳我可是练了三十几年了。”小靳瘪嘴道:“马马虎虎,也就是熟一点。来吧,第一招是怎样的?早教会了,也好背段心法给你。”
老黄忙让他跟自己站好马步,一招招教他。这罗汉伏虎拳只有二十五式,而且每一式几乎没什么变化,一拳出去就出去,既无虚招,也没有后手。只短短半个时辰便教完了。
小靳自己打了两趟,摇头道:“老黄,这玩意儿怕是不行。这么简单几式,不象高深的武功。”
老黄郑重地道:“不是。我当初也如你这般想,然而这三十年来,我所学其他功夫都有缺陷,惟独这一套拳法全无破绽。你练得深了,自然有体会。”
小靳道:“好罢,先试试再说。你听好了。”又背了一段心法。一边背一边想:“和尚,这可不能怪我。第一,你以前教我时可从来没让我发誓不许外传之类。第二,现下可不只我一条小命在他手里,还有位年轻美貌、身世凄苦的少女。你常说佛可以割肉喂鹰,那么我这么做也是大大的慈悲为怀了。第三么,你师公在他肚子里,给他说似乎也无妨。”
老黄听了,仔细记下,转身飞也似纵入林中。小靳骂道:“妈的,又没人跟你抢,急个屁。”
当下打起精神,将罗汉伏虎拳一遍遍打来,忽听车里的小钰轻声唿喊,他忙走到车前,问道:“怎么了,小钰?你要喝水么?”
小钰恩了一声,小靳忙到溪边打了水递给她。他见小钰艰难地撑起身子喝水,想要进去扶她,却为她艳色所慑,深恐唐突亵渎了她,不敢稍动。
小钰喝完了水,低声道:“谢谢…有…有吃的吗?”小靳拼命点头道:“有,有!你等等,我马上弄!”他奔到火堆旁,但见昨天烤的鹿肉焦黄,怎敢拿去冒犯佳人?当即深入林中,找寻猎物。花小半个时辰,总算打到只山鸡,又摘了些野花野果。
他闷着头一路小跑回来,刚走到停车的空地旁,忽地一惊,却见一只野猪慢悠悠地在车前转圈,小钰躲在车上,手里紧紧拽着水壶,一脸惊恐,小小的身子不住发抖。
小靳刹那间血冲到脑袋里,大叫一声,向那野猪冲去。那野猪回身咆哮,嘴里尖尖的獠牙晃动,猛地一扑,小靳闪身避开,右手伦圆了一拳击在野猪身上,只觉仿佛击在一块粗糙的石头上般,手背剧痛。
那野猪浑如无事,回头又是一拱,小靳手正痛得厉害,这一跳没跳远,野猪的长牙在他腿上划开道口子,鲜血立时涌出。小靳哇的一声惨叫,赶紧跳开。只听小钰叫道:“小靳,你受伤了?”
小靳得美人关照,顿时豪气十足,一面狼狈绕着车躲闪,一面叫道:“没、没事!不过是只野猪,哈哈!等…哎哟,老子…等我一拳打死它给你烤猪肉吃!”
他绕了两圈,将野猪甩开一段距离,想起今日练的罗汉伏虎拳,当即扎个马步,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内气运到手三焦经络之间,但觉全身奔腾寒气运转,都往手臂上涌去,胸口憋闷欲吐。他强行忍住,见那野猪扑来,算准距离,大喝一声,侧身扭腰避开野猪,重重一拳击在那野猪肚腹上,那野猪长嘶着滚翻在地,扑腾了几下,竟自死去。
小靳又惊又喜,原本打算只是打痛了它,让它知趣逃走,没料到这一拳威力如此厉害。他体内气血翻腾,手足抽筋一样乱抖,忙坐在地上,运了几个周天,才勉强平息。他尤不信打死了野猪,拿了根棒子凑到野猪身旁,使劲打了两下,当真一动不动,方丢了棒,摆出个击拳的姿势,道:“今日你落在老夫手里,只能怪天意如此,造化弄人呀。”转头看去,小钰却仍然紧闭着眼,不禁大是失望。
他走到车前,小钰紧张地扶着车蓬,道:“小靳,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小靳经她一提,才想起自己受了伤,痛得裂嘴,兀自强笑道:“小事,嘶…我小靳什么场面没见过?以前跟二十几人打架,背上挨了三十几刀,也不过喝两口酒,一笑而已。你等着,我去给你烧东西吃!”
刚要跑开,小钰急道:“别…你等等。”在自己罩衫上摸了一阵,撕下一条布,道:“你包扎一下罢。”
小靳颤抖着双手捧过,凑到鼻子前一闻,呜唿,淡芳若兰,香之极矣!别说这点小伤,便是多几个窟窿,又哪里舍得包扎?当即塞入怀里,道:“是,我这就去包扎,姑娘慢坐!”
他升起了火,使出浑身解数,务必将鸡烤得既香且酥。烤完了,亲手奉上,小钰试着尝了一口,道:“好香,谢谢小靳哥!”小靳一时骨头轻了数两,道:“哪里,小意思。你慢慢吃,我那边还有。”
他坐在一旁看着小钰吃,忽然道:“你把眼睛睁开来,说不定就看见了。”
小钰闻言放下鸡,摇头道:“不行…我一睁眼,见到的全是血光…我看不见了…我不能…”说着神色凄然。小靳忙道:“这又什么?不睁就不睁咯!大不了以后我天天给你弄东西吃,你也不用睁眼是吧?”
小钰脸上一红,轻声道:“小靳哥,你真好。”
“哈哈哈哈!”小靳扶辕长笑,豪气干云,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一事,拍手道:“哦,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了!你说阿清…怎么样了?”
小钰道:“咦,你怎么认识阿清的?”
小靳脑子里闪过“原来阿清喜欢的就是你”这句话,知道她脑子已经混乱了,便道:“这个吗?我…我只是凑巧在平顶山认识了她…平顶山在哪?哎呀这个说起来更长了…你先说阿清怎样了,是不是出事了?”
小钰道:“我不知道。我只依稀记得我们好象要从东平逃出来…”小靳道:“原来阿清真去了东平。你又怎么认识她的?”
小钰道:“阿清是我姐姐。”小靳一张嘴张大了合不拢,半天才道:“你…你们是亲姐妹?原来…难怪…那你怎么跟她失散的?”
小钰一手扶着头,道:“别问了…我真的想不起来…”
小靳生怕她又发病晕过去,忙道:“是是!我不问,你也别认真想,知道什么随口说说就行了!”心道:“原来我小靳有失心疯运,碰上的一个个都搞不清楚。哎,和尚虽说看起来正常点,其实一天到晚念经发傻,说不定是最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