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右脚抬起的同时,脚趾带起数片青瓦,向后射去,趁萧宁侧身避开之机,右足踢向主父忍天灵要害。主父忍身受重创,全凭一口气撑着,此时避无可避,只得变掌为拳,与阿清的脚硬碰硬的一顶。

“砰”的一声闷响,阿清借势高高跃起,在空中如陀螺一般飞旋,衣衫翻飞,月光下似一朵盛开的百合,明艳不可方物。

主父忍退一步,踏破一块青砖瓦,再退一步,“啪啪啪”数声响,周围数匹瓦一起破裂。他肩头受伤事小,和阿清对碰的这一下才真正扰乱了内息,到此刻终于丹田剧痛,再也支撑不住,哇地吐出大口鲜血,往后倒去,萧宁从后将他扶住。蓦地眼前风动,阿清再度合身杀到。

萧宁并指为剑,刺向阿清袭来的右手阳溪穴。他刚才见到阿清借旋转之力卸掉主父忍强劲的内力冲击,巧妙至极,知道不能击之以实,当下纯以巧力破她的来势。阿清反手勾他手腕,萧宁手比她还快,向下绕过,还是刺她的阳溪。

阿清收掌,同时左手斩向萧宁刺来的手。萧宁手腕一翻,丈着手大指长,仍然指向阿清左手的阳溪。阿清手上招式已老,只得抽回,突然一跃,双足连踢,一脚踢向萧宁,一脚则向主父忍眉间袭去。

萧宁知道冲自己来的乃是虚招,手臂一抡,与主父忍交替位置,一招“遮云避日”,封住阿清所有来路。

这乃是他们萧家成名绝技“碧云十三剑”中的一招。这“碧云十三剑”听名字似乎只有十三招,其实招式繁琐,每一招又有十三个变数。“遮云避日”这一招除了七个防御变数,亦有六个进攻变招,且由于前段防御意味太重,比斗中对方很容易就以为此招纯以防御为主,这个时候往往偷袭得手。此刻萧宁以手为剑,掌锋横切纵噼,劲风凛冽,竟是毫不输于真剑。

阿清对萧宁的掌锋视而不见,直闯进来,萧宁生怕伤到了她,刚想回劲,却见阿清脚腕翻动,踢在他的手背上。萧宁内力本能地一弹,忽暗叫声不好,急忙收劲,但阿清已借到一丝力,空中一扭身子,立时重心横移,仍是不依不饶冲着主父忍眉心而去。这一下萧宁反被晃到一旁,眼见她的足尖就要刺入主父忍眉头。

萧宁长啸一声,足下猛然用力,“砰”的一声巨响,数十块青砖瓦暴裂开来,碎削四射,阿清这一脚竟踢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萧宁提着主父忍,向楼下坠去。

阿清刚要跟上,忽听萧宁喝道:“中!”面前风声大作,急切间腰身一扭,一个倒翻避开来物。她头也不回,顺手一抓,入手却极软,拿到眼前一看,只是一支香袋而已。

就这么一缓,萧宁和主父忍已消失不见。阿清跳入楼里,但屋内没有灯火,月光洒下的地方又满是尘埃,什么也看不分明。正迟疑间,左面“啪啦”几声响,却是窗格破裂之声。

阿清不顾一切飞身纵出窗外,落到一处屋顶,只见十余丈外另一间屋顶上,萧宁背着主父忍面对自己屹立,手中一柄长剑如水,默然不语望着自己。

阿清冷冷地道:“原来那日偷袭我的就是你。哼,什么仁义道德,说得天花乱坠,还不是卑鄙苟且之徒!”

萧宁背对月亮,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他只是淡淡地道:“今日你杀不了他。”

阿清心中不知为何狂暴渐消,怒气却陡然上蹿,只觉此人明明远胜于自己,甚至那晚也是自己偷听在先,他既并不作任何辩解,也不对自己出手,如此一来,自己无论怎样的狂暴凶残,统统都显得是色厉内荏了。

此刻远远的街道上响起了寻夜士兵们的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想是听到了刚才的巨响,正往这边集结。

阿清知道今夜已绝对无法杀掉主父忍,当下恶狠狠地道:“你别以为我说的是袭击我的事。道曾那样的人,你们竟然想到滥杀无辜来引他出来,简直禽兽不如。哼,你今日不出手杀我,总有一天我会令天下都知道萧家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小人!”

萧宁叹了口气,仍然只是淡淡地道:“走吧。”

阿清跳进窗子,见石付与石全吃惊地站起来,开口便道:“我见到主父忍了。但是没能杀死他。”

石付脸上肌肉抽动:“他知道你是谁了?”

“不。”

“哦…这、这还有回旋余地…”石全舒了口气。

“别忙。”石付眉头皱得死死的:“为什么没能杀死他?他自己逃了,还是有人救走的?”

“被救走的。是萧宁。”

石付的脸色顿时有些惨不忍睹。他放下茶杯,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咬着牙道:“萧家跟阮家一伙,阮家又跟姓孙的一家。萧家在等道曾,知道你探到消息,一定会在道曾来之前全力截杀。姓孙的本来是无头苍蝇到处乱撞,城内城外到处找,现在好了,突然一个武功高强的羯人出现,傻子也知道这其中的干系。这一下定是满城搜捕,乱了,全乱了…我们已经是所有人瞄准的靶心了。”

阿清逐渐从适才的狂怒中清醒过来,颤声道:“我…我知道不该出手…那个时候萧宁在,我…我怎么能…可是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他…他害了我大伯一家,他杀了那么多人…我的手就…就…”此刻才觉得手足酸软,被主父忍拍了一掌的脚几乎肿了起来,连小腿都疼痛起来。她一屁股坐倒在凳子上,用手抱住了头。

忽然外面狗吠声起,一只、两只…即刻间整条街的狗都咆哮起来。三人心中一紧,便听见马蹄声响,由远而近,逐渐增大,竟有数十人疾驰而来,铁蹄踏在青石地面上,在这深夜听来如雷鸣一般。

再听仔细点,马蹄声后还有无数拖沓的脚步声,显然马队后跟着步卒。间中更夹杂着兵刃、盔甲碰撞之声,伍长下令保持队形的吆喝声,路上行人被拿到一边拷打审问的哀号声。

三人脸色顿时惨白,一时僵在当场,石付一反手打翻烛台,凝神听着动静。

那队骑手驰过店门,大约跑到街口的位置停下,有人大声道:“就是这条街,仔细搜!每间房都给老子搜!”

百数十人齐声应了,旋既便听见“乒乒砰砰”砸门之声、居民惨叫怒吼之声此起彼伏,看来整条街都已被封锁。外面竖起十几只吹死风灯,在屋嵴上来来回回的照着,树的影子映在窗上,不住晃动。

石付轻抬起窗户的一角,但见下面街上人头蹿动,少说也有一两百人,五步一岗的先站定了,举着刀枪,更有数十弓箭手半拉弓弦,监视着房顶。另有几队人从街头街尾两个方向挨家搜查过来,骑兵则在街道外来回驰援。旁边一条街上也灯火通明,看来临着几条街都已布下重兵,作好了万全之策。

石付没有想到城里竟然不声不响还留有这么多精锐部队,而且行动如此迅速,显然有厉害角色统领。他知道此刻什么计策都已无用,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拼…拼了!只有拼了!”

阿清跳起身来,三两步冲进小钰房间。小钰早惊醒了,缩在被子里,见阿清进来,赤脚跳下床,奋力一跃,扑进她怀里。

纷乱的灯光透过纱窗,映在她玉一般的脸上,映着两道浅浅的泪痕,她却并不哭闹,紧紧抱住阿清,轻轻道:“火…火…他们来抓小兔兔了。”

阿清抚摩她的秀发,柔声道:“别怕,有姐姐在。姐姐带你去过家家啊。”抱起她大步出门,对石全道:“拿条毯子来。”她转头看牢了石付,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我们走。”

“咣”的一声,石付拔出腰刀,带头向楼下冲去。刚下到楼梯的转角,一条黑影突然斜次里冲出来,一把托住石付举起的手臂,笑道:“这个时候了,还想跑哪里去?”。

阿清更不迟疑,顺手一掰,“啪”的一声掰下段楼梯扶手,向那黑影射去。那黑影料不到她出手如此之快,脑袋一偏,肩头中招,闷哼了一声,身子一翻落入天井中。

阿清刚要再扔,石付已抢在她身前,道:“小姐,不可!”

客栈掌柜慢慢站起身来,查看一下肩头的伤,呸地吐了口血丝,道:“几条街围得死死的,领头的就是孙镜手下二虎之一符申,还有三队重骑——你们想硬闯,嘿嘿,嘿嘿,还真是会异想天开呀。”

阿清眼中杀机一闪,刚要开口,石付已跳下楼梯,径直走到他身前,丢了刀,单膝跪下,叩首道:“兄弟,救我!”

阿清喝道:“不过一死而已,何必卑膝求人?石付,起来!”

石付并不理她,不住磕头,道:“小姐于劳家恩重如山,恩重如山!求兄弟念在多年的情分上,指一条明路!”

那掌柜的瞧了他身后的阿清一眼,叹了口气,随即嘿嘿笑道:“多大的事呢,值得付兄如此?”他退到柜台前,燃起一支蜡烛,道:“跟我来罢。”

阿清见他态度嚣张,心中大是不快,道:“是没有多大的事,不必劳神了!”

石付急道:“小姐,他也是拓拔族人,跟在下生死之交,必不负我!此紧迫关头,小姐请看在小钰小姐的份上,委屈一下?”

阿清听他说得真切,看看怀中吓得缩成一团的小钰,想想此刻也实在无计可施,犹豫了一阵,终于点点头。当下三人跟着他拐过回廊,穿过后院,径直来到厨房里。外面搜罗之声愈近了。

那掌柜的推开一扇不引人注意的小门,指着里面一只巨大的水缸道:“挪开。”那水缸甚重,石付石全两人合力才将它移开,下面露出块青石板。石全掀起石板,露出一个地洞。

小钰见那地洞漆黑,不知道有多深,吓得身子不住颤抖,呜呜的小声呻吟起来。阿清拿毯子裹紧她的身体,笑道:“来,陪姐姐下去一趟,小钰可别哭鼻子啊,不然姐姐笑你。”小钰使劲摇摇脑袋,将头深埋进阿清怀中。

正在此时,“砰砰”的敲门声大作,有兵士大声嚷着开门,接着“咚”的一声巨响,对方已经开始砸起大门来。

阿清回头看一眼石付,冷冷地道:“我的命,就交在你手上了。”

石付反转刀柄,将刀锋握在手中,用力一捏,血顺着刃口不住下流,道:“小人如负小姐,天诛地灭!”

阿清点点头,正要下去,忽地怔了一下。她慢慢转头瞧着那掌柜,道:“今日若能脱险,他日必重金回报!”

那掌柜的嘿嘿一笑,并不作声,石付脸色一变,还未开口,阿清已带着小钰纵身跃入洞中。石全向那掌柜的拱拱手,也跟着跳了进去。

那掌柜的与石付一同推动水缸,重新封住石板,又将柴火移过来堆在石板上。

做完这一切,那掌柜的退开两步,背对石付,笑道:“最后还是要劳烦付兄。待会儿带我出去,扔在后门。付兄点一把火,从后门出去,也不必关,小弟就不远送了。”手腕一翻,抽出匕首,赶在石付抢上来前,噗的一声插入胸膛,仰天而倒。

石付扑到他身旁,泪流满面,泣道:“我对不起你!我…我竟没有阻止你!你不负我,我…我却…”

那掌柜的吐着血,勉强笑道:“我…我们拓拔人好义轻死,这…这算什么?忠义岂能两全,能以死为付兄做点事,也…也…也不枉相…相交一…一…”头一歪,吐气死了。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