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笑着说这句话的,和善优雅的笑容,妥帖得无懈可击,但是,那张脸却好像突然就离我远了,像蒙着一层雾,模糊了,淡了,有点难以靠近了。
刘靖初住院那几天,我没有去看过他。从班里的一个同学那儿听说,那个昏迷的妇人情况有点复杂,她本身就因疾病缠身而入院,从楼梯上摔下去之后,脑内有瘀血积着,一直没有醒。黄毛和他的家人三天两头找刘靖初的麻烦,还想要他负担母亲住院的费用。刘靖初的妈妈不堪对方的胡搅蛮缠,勉强答应支付一部分住院费,等妇人醒了以后问明情况,两家人再清算到底是谁欠了谁。但是,刘靖初不同意这种做法,在病房里跟他妈妈大吵,在场的亲戚都指责他,他妈妈还动手打了他耳光。
在父母亲戚的眼里,刘靖初一直都是难管难教的孩子。听他说,以前十几岁的时候就试过离家出走,不高兴还可以连着几天不去上学,全家人都找不到他。也因为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而惹了不少的事,得罪不少人,隔三差五就会弄得自己鼻青脸肿的。那会儿他妈妈简直是学校教务处的常客,经常被请进去,都是因为他又闯祸了。后来,他到了大学也没有收敛多少,还是冲动惹事,不良好的纪录又多了一大堆,所以,他说他没有推撞别人,家里人还不太敢信他,怀疑他撒谎。
他出院的那天是周日,晚上他给我发短信:阿瑄,他们都觉得我就是那种会推别人下楼梯,会做坏事不认账的人,就连我的家人都不相信我,只有你相信我。此刻我真希望你在我身边,我想抱一抱你。
我看完短信,默默地把手机放在一旁,继续戴着耳机听歌。
但眼睛忍不住总要瞟一瞟屏幕,屏幕一亮,我还是会立刻拿起来查看。果然他的短信又来了:我就在你家楼下,能见见你吗?
楼下那条幽暗的街道,只有一头一尾两盏路灯,昏黄的暗光里,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一棵瘦瘦的不知名的矮树旁。
我站在窗口,窗帘挡着我,我偷偷地看着他。
刘靖初抬头朝我的窗户这边望过来,黑暗里,我依稀能看见他双手插袋,仰着头,很长一段时间,保持着一动也不动。我也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帘背后,他仰着头,我低着头,我还是不打算下楼。
又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屏幕再亮了起来,他发来短信说:阿瑄,我知道你在看我。我又继续在窗口站了一会儿,看他还是不走,我决定下楼见一见他。
深秋夜凉,我故意只穿了一件半袖的打底衫,两只手抱在胸前:“有什么赶紧说,冻着呢。”
刘靖初把外套脱掉想给我披上,却被我推开了:“没有必要,长话短说吧,说完我就上去了。”
刘靖初说:“老麦的事我解决了,只要他不骚扰你,我认栽了,我把钱赔给他了。”
我说:“嗯。”
他问:“你知道今天是几号吗?”
我说:“几号?二十、二十三?”我恍然大悟,“哦,是二十三号。”
他说:“你没忘吧?”
我说:“没忘,明天是你生日。”
他说:“那你还记得,三年前你承诺过我什么吗?”
我说:“我承诺过,每年生日我都会陪你过。”不等他开口我又笑了笑,“呵呵,这承诺是对三年前的你。”
刘靖初叹了一口气:“够了,阿瑄,都过去一年了,原谅我吧?”
我知道我即便在笑,笑容也是冷漠的。“刘靖初,都说了不想提以前的事了,其实无所谓原谅不原谅,只是我们之间已经回不去以前那样了,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他着急地说:“哪里不一样?我对你还是一样的!阿瑄,我还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我大声接道。
“你这是实话吗?苗以瑄,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给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他就是这样,一开始还能轻言细语地跟我说话,但是受不得气,被我的态度一激就发火,就抓着我的胳膊不放了。
我也凶巴巴地瞪着他,一字一顿说:“我,不,喜,欢,你,了!”
他的眼神慢慢地软了一点:“呵,我竟然觉得,最后的那个字对我是一种安慰,至少说明,你以前是喜欢我的。”
我知道他的姿态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却还是忍不住想说狠话:“你别想得太美了,我以前也没有…”我话还没说完,面前的男生突然跨前一步逼近了我,两臂一张就把我抱住了。我愣了一下,跟着就想挣开他,但越挣他却抱得我越紧。“刘、刘靖初…你松手!放开我!”
他微微弓着背,下巴抵着我的肩膀。“嘘,嘘,别说话,别说了,阿瑄,别说我不想听的话。”
他说:“我最近特别地想你,特别想!你都不知道,那天在医院你肯为我说话我有多高兴。他们都不信我,只有你信我…阿瑄,我现在只求你原谅我,接纳我,其他什么我都不求了。”
“明天陪我过生日吧,好不好?从小到大,我对我的生日有多不在乎你是知道的,是遇见了你,每年的十月二十四号这天才变得有意义了。”他又说。
我闭了闭眼睛:“刘靖初,没用的,放手吧。”
“我不放!”他吼。
我说:“别在我面前耍小孩子脾气,我不想跟你吵。你要过生日,可以跟蛇皮、豆丁他们一起过,跟家里人过也行。你又不像我,你还有家,还有家里人,可以珍惜的时候,干吗不珍惜呢?”
他松开我:“家里人?你这是在讽刺我吗?说到底,你就是还恨我,不肯原谅我!”
我没说话。
他又指着他的脸:“阿瑄你看,我妈下午打了我一巴掌,我的脸现在还肿着。她还把我赶出来,让我回学校住,别回家了。哼,家?我有家又怎么样,还不是形同虚设,我怎么跟他们过?”
我还记得,我跟刘靖初熟起来的第二天,他就因为跟妈妈吵了架而夜不归宿,非要我在网吧陪他玩通宵。
刘靖初的妈妈在城里某一片小区密集的地方开了间副食店,除了做生意,她把她的时间都奉献给了麻将事业。他妈妈对麻将爱不释手,经常打到半夜三更才回家,有的时候还为了打麻将而提早关店连生意都不做。用刘靖初自己的话来说,他妈妈认麻将比认他的脸熟,对他的一切都很少过问。
他爸爸是做水利工程的,常年都在外地,逢年过节也未必能回家一趟。曾经时间最长的一次,他整整两年都没有见过他爸爸。
从小父母就都不怎么管他,庆祝过的生日只有一次,就那一次,他爸爸还说错了他的年龄,他当场就发脾气跑了。
他常说觉得家里太静,太冷清,没有他想要的温暖。有时他宁可流连在外面,跟他的朋友,甚至跟陌生人在一起,也不想回那个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的家。他觉得,在外和在家是没有区别的。刮风下雨的时候,家可以挡风挡雨,但街边的屋檐也同样能挡风挡雨。
刘靖初是个很寂寞的人,寂寞这个词以前也是他常常都爱挂在嘴边的。“哎呀,居然要去搜拍街边广告牌,什么破作业,还得自己一个人去,不能组合,真是寂寞得够戗。”“演唱会门票就剩最后一张了,那我还买来干吗?难不成自己一个人去听?要不要那么寂寞可怜啊?”
“阿瑄阿瑄,你一个人去吃饭难道就不寂寞吗?我陪你呗,大不了我请客。”
“好寂寞啊,哎,我这人一寂寞就觉得内心脆弱,一脆弱,你就是在我面前眼泪鼻涕一起流,我都觉得你美得冒泡。”
一年前的刘靖初知道我患了重感冒,趁着我哥哥不在家,跑到我家里来给我煎家传秘方的感冒药。我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大喊要纸巾,可是,他突然坐在我旁边,完全不嫌脏地给我擦脸,一边擦还一边说:“既然你美得冒泡,我又帅得冒泡,咱俩不是天生一对吗?那就在一起吧,阿瑄,反正我喜欢你。”
…
时至今日我也还记得他那次的表白。他坐在我床边,我裹在被子里缩得像一团粽子,他的话一说完我就愣了,鼓着眼睛看着他。他单边的眉毛动了动,仿佛是在说,你倒是给我一个回应啊。
我虽然平时总说自己是巾帼女汉子,可那一刻也没忍住紧张,脸微微地红了。
刘靖初看我脸红,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把煎好的药端过来喂我喝,说:“如果你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我,那就慢慢想,不着急,我可有耐心了。但是,不能说不喜欢我,知道吗?”
那一天,我没有回答刘靖初,我还欠着他一个答案。可是,我那一欠,就欠了他整整一年。一年后的现在,他站在我面前,眼神还如一年前那么炽热而充满期待。但是,一年前的话题却已经是我的禁忌了。
后来我们并没有就是否庆祝生日达成一致,是不欢而散的。我上了楼,但我知道他还没有走。以前他每次送我回家,他都说,我进门以后要立刻开灯,他看见灯亮了,知道我安全到家了,他才会放心离开。所以,上楼的时候我跑得飞快,恨不得一秒钟就能冲进家门,一进家门我就把客厅里的灯打开了,我想要他立刻离开我家楼下。
我跑到窗口看了看,他果然还在等我,看见灯亮了,他正转身准备离开。他低着头,微微弓着背,从路灯照着的地方慢慢地走进没有路灯的黑暗区域。我这里满室明光,他那里却暗得好像是一片无底深海。深海里没有光,冰冷,吞噬着他,他每走一步,模糊的背影就能晕染出一片悲伤。
我做了一个梦。我和刘靖初之间,有很多的往事,在梦里都清晰得如在现实。那是我一直都不愿再去揭看的伤疤,可是,我也知道,无论我有多么想逃避,想抚平那道伤疤,它却始终存在着,而且是很清晰地存在着,在我的生命里,再也无法愈合。或许,于他而言,也是吧。
一年前,就在刘靖初向我表白之后没几天,他跟家里人因为社会实践期的去向问题而又闹矛盾了。
因为大三的时候我们学院会给学生两到三个月的假期,让大家自己去找工作,积累社会经验外加修学分。刘靖初说他想随便在市内找一份临时工就行了,只要能拿到实践证明,回学院交差,他不在乎那份工作跟他的专业是否对口。但刘妈妈却要求他必须做跟专业相关的工作,否则大学几年就算白上了。可是她又担心刘靖初的成绩太差,又受过两次警告处分,还记了一次大过,操行分几乎是全学院最低的了,有这些污点,他怕是很难找到一个肯接纳他的实践单位,所以她就托了亲戚又托朋友,终于在朋友的朋友那里给刘靖初找到了一个实践机会。
对方表示,英雄不论出处,只要刘靖初真的可以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工作就行。
刘靖初说到那份工作就火冒三丈,捡起一块巴掌那么大的石头就朝围墙外面扔。啪啦一声,石头好像砸到了瓦片之类的东西,发出了清脆的碎响。我们那时是在学校侧面的小山坡上,一片树林里,围墙的另一边是一座废弃的丝绸厂,有很多空置的破烂厂房。刘靖初说他心烦,想散心,我们在学校里走了几圈,后来就走到山坡上的树林里来了。
我说:“那就去呗,都不用你自己去面试人家就收你了,还不好吗?”
刘靖初说:“好个屁!你知道那工作在哪里吗?哈尔滨!跟我开玩笑吧?大老远的我就为了拿一点学分,从西南跑到东北,我吃撑了啊?我才不想去呢。”
我笑他:“那边的红肠和巧克力很好吃,记得给我多带点回来。”
他白了我一眼说:“阿瑄,我不想去,你都在这里,我去那么远干吗?”
我也学他捡石头朝围墙外面扔:“喂,这可是关乎你的个人前途的事情,别说得好像决定权在我这儿似的。”
他问我:“要是我真去了,你舍得我吗?”
我说:“我会想你的。”
他不满地说:“喂,要是将来连正式工作都在那边了,你舍得我吗?”
我点头:“我会想你的。”
刘靖初用狠劲又扔了一块石头过围墙:“苗以瑄,白喜欢你了,没良心。”
我看他气鼓鼓的样子,觉得很好笑,说:“你才知道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赶紧别再喜欢我了。”
他正准备扔石头的那个动作突然停住了,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我本来只是顺口接的一句话,自己也没多想,但看他那个表情,我反倒有点尴尬了。我问:“呃,怎么了?”他说:“来不及了。”
“嗯?”
他说:“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没有办法不喜欢你了。”
我面前的这个男生有着挺拔的身姿,精致的五官,深邃的眼神,穿透树叶缝隙的光束就像舞台特效一样笼罩着他,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淡化,惟有他的影像却在不断加深,越来越突出,突出到我渐渐地看不见周围的一切,眼睛里只有他了。我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弯腰捡了一块石头,约么有两只手掌合捧那么大,我说:“你猜我能扔多远?”他说:“别回避我的问题。”
我深吸了一口气,卯足了劲,把石头朝着围墙外面一扔。
围墙那边传出石头穿过枝叶的摩擦声,还有落地滚动的声音,可是,同时伴随着的竟然还有一声女生的尖叫!
“啊——”
我跟刘靖初被那声尖叫吓了一大跳,互看了一眼。“怎么回事?”
他说:“过去看看。”
我有点紧张:“会不会是砸到人了?”
刘靖初环顾四周,看见有一个地方的围墙旁边有一棵树,树干很粗,是横着的,通过那棵树就可以翻过那道围墙。
我们俩于是一先一后地爬上了树,翻过了围墙。
墙外原来是一条两三米宽的石板路,长着很多的杂草。石板路的一侧靠墙,另一侧有一个很长的斜下坡,坡上开满了野花,都是半米高的,有红黄紫三种颜色,风一吹,大片的花叶随风摆动,彩色波浪一浪接着一浪,煞是好看。坡底是一条已经干涸的水沟,还有一排弃置的厂房。
刘靖初边走边看,嘀咕说:“没有人啊?不过这里风景蛮好的,难怪以前就听人说咱们学校有些谈恋爱的人喜欢什么翻墙约会…上次班长他们组的那个洗发水广告也是在这儿拍的吧?”
我正想接话,却突然站着不动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坡底那条水沟。刘靖初顺着我的目光一看,顿时也吓得魂不附体。
水沟里躺着一个人。是一个女生。是侧躺着的,背对着我们。斜坡从上往下很明显有一条有人滚压过的痕迹。我一把抓着刘靖初,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抖:“是、是我刚才扔那块石头吗?”
刘靖初说:“你别慌,在这儿等我,我下去看看。”我哪里等得了,他下了斜坡以后,我也跟着下去了。
我还记得那天分明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可是,我的梦境里却忽然黑云密布,仿佛整片天空都在颤抖撕裂。那条水沟里有很多的乱石,女生从斜坡上面滚下去的时候,脸部被那些石头的尖角扎到了,满脸都是血。她还有点意识,知道有人来了,呻吟着说:“救…救命啊…”
那时,我注意到女生头部的旁边有一滩血,血里面正好就有我扔的那块石头。因为石头的形状特别,而且还有像镰刀一样的纹路,所以我认得。我发着抖说:“刘靖初…真是我扔那块石头…打电话,叫救护车…打电话…”
刘靖初噌地站起来,向四周环视了一遍,盯着远处的一片茂密的树丛看了好几秒,跟着他不由分说就把我拽走了好远。
我跺脚说:“去哪啊?打电话啊?”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想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手机在我的斜挎包里,我掏出来的时候两只手还是在抖。
刘靖初一把抢了我的手机,说:“阿瑄你干什么?”
我说:“我叫救护车!”
他说:“她还有意识,你刚才说的话可能被她听到了!”
我说:“那怎么样?”
他说:“她醒了可能就会认出我们来!”
我说:“难道我要见死不救吗?”
刘靖初按着我发抖的肩膀说:“阿瑄,阿瑄!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他用力地捧着我的脸,强迫我与他对视,“你听我说!这个电话我们是要打,但是,别用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手机打,我们到外面去,用公用电话打,好不好?别留下我们今天来过这里的证据,你明不明白?”
我脑子里一团乱,刘靖初怎么说,我就怎么失魂落魄地跟着他。我们在工厂外面的马路上找到了公用电话亭,我一看见电话亭就扑了过去,拿起听筒的时候,刘靖初又再次按住我说:“阿瑄,等一等…”
我吼他:“还等什么?不能再等了!”
他也吼起来:“我不是说不打电话,我是说,这个电话要打也是我来打!不是你!”
我问:“为什么?”
他抢过听筒,一边拨号一边解释说:“我想了想,刚才你喊了我的名字…她如果听到了,有可能会记住…她记住我就行了…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只有我,没有别人,我不会承认什么的…阿瑄,暴露我一个人就好了,不要留下任何你跟我在一起的证据,你明白吗?”
我使劲摇头,想抢听筒:“可是石头是我扔的,刘靖初,你把电话给我!给我!”
我着急却使不上力,没法抢到听筒,电话已经接通了,刘靖初猛地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出了电话亭,我没站稳,摔倒在地上。我冷汗涔涔地坐在那里,看着他打完电话,走出来扶我:“阿瑄,起来吧。”
我咬着嘴唇,推了他一下:“混蛋!”
刘靖初看着我,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单膝跪地,弯腰来抱我。他抱着我,轻轻地摸着我的头,说:“好了,好了,救护车就要来了,没事的,会没事的…”
当时那条马路上只有汽车经过,没有行人。我们一个坐着,一个跪着,以一种劫后余生的姿势相拥在一起。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拥抱,却没有想到,会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发生的。马路上的噪音太大了,大得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灰尘也太多了,多得挤满了我的眼睛,眼睛很难受,很想流泪,但我一忍再忍,还是忍住了。
我们在暗地里看着救护人员来把那个女生接走了,还悄悄地跟到医院打听,得知她并没有生命危险,悬着的心才稍微没有那么紧张了。
可是,那仍然是一个噩耗。我们躲在楼梯间里,听医生说,女生摔进水沟的时候,被水沟里的石头扎到了左眼,她的左眼受伤严重,将会永久失明。那个瞬间,楼梯间里的灯闪了闪,突然灭了,整个世界仿佛黑得没有一丝光。医生还在说话:“弄清楚身份了吗?联系到家里人没?”
旁边的护士回答说:“嗯,刚来了一个人,但是又走了,说是她朋友。家里人还正在联系。听她朋友说,她是C大的学生,叫舒芸。”
“嗯,帮我联系一下五官科的钟医生。唔,还有脑科的秦医生。”
“好的…”
医生和护士说话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渐渐地轻了,我跟刘靖初两个人躲在门背后,一人靠着一面墙,都没有说话。
舒芸。舒芸。那时的我依稀觉得这个的名字很耳熟,在脑子里面搜索了一下,才想起我常听的校园网络电台,每晚十一点的那个音乐节目就是舒芸主持的。
黑暗的楼梯间里,刘靖初慢慢地走过来,牵着我的手。他很用力地捏了捏我的手背,是想安慰我不要太紧张。然后他牵着我走出了医院,走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又走进了绿树成荫的安静小巷里。
走着走着,我忽然丢开他,转身往回走,他追过来拉着我问:“你要去哪儿?”
我失魂落魄地说:“我要告诉医生,是我扔石头打到她了,要不是我,她可能就不会摔下那个斜坡,不会受伤,不会失明。失明啊刘靖初!”
刘靖初看了看周围的人,把我拉进一个僻静角落里:“阿瑄,你先冷静一点,这件事情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我说:“什么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吞吐着说:“我、我刚才没告诉你,我觉得当时那个地方除了你、我还有舒芸,可能还有第四者!”
“什么?”
“你没有注意到那附近有个树丛背后好像有人影吗?”
“有…还有人?”
“嗯,虽然我也不敢肯定,但是我好像真的看见了树丛后面有人。阿瑄,这样一想你不觉得很可疑吗?也许不是你那颗石头闯的祸呢?”
“那、那也要说啊?”
“说什么?说你扔石头了?然后还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就说现场有第四者?不是越描越黑吗?”
“可是…”
“阿瑄,你这样子站出去肯定就脱不了干系了,但这件事情如果不是你的责任,你不是很冤枉?咱们先别冲动,舒芸现在还昏迷不醒,等她醒了,听她是怎么说的,也许根本不关我们的事呢?”
我被刘靖初说动了,那几天我一直强压着内心的不安,等待着有关舒芸的消息。有好几次都幻觉自己看到了舒芸,听她对我说,是的,不关我的事,那块石头没有砸到她,是因为现场有第四者,是因为那个人…
事发之后的第三天,舒芸醒了,然而,她却因为受惊过度,精神失常,完全说不出为什么自己会一个人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又为什么会从斜坡上面滚下去。是的,她疯了。而关于她的遭遇,当即就成了一个谜。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刘靖初面前,听完他带回来的消息,连着问了他好几遍:“你再说一次?舒芸怎么了?你确定?你真的确定?”刘靖初点头说:“嗯,我去医院看过她了,很确定。”
我也点了点头:“好,我也去。我也该去了。去医院、还是学院?还是警察局呢?”
刘靖初拉着我:“你想都别想!哪儿都别去!”
我说:“你别拦着我,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
他说:“怎么没关系了?我们是一起的,要是你扔石头了,我也扔了,我也有责任,跟我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