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已当状元,我们却像罪犯一样黠面刺字,富贵和潦倒真是不同!”

狄青却澹然自若:“话不能这么说!功名富贵,要看各人才能如何!大丈夫应以立功求名,不该羡慕名不副实的!”

大家听了,都笑狄青不自量力。然而狄青却用功进取、屡立军功,终于改变人们认定当兵的一辈子没出息的成见!

当时西夏撕毁和议,公开称帝,出兵犯陕西延州。宋军士气太差,畏战避战,且屡战屡败。

独有狄青领一支约五百人的军队,屡在败中获胜,所向无敌。

他在延州四年,连打大小战役二十五场,有八次中流矢负伤,但坚持作战到底,身先士卒,不退一步。由于他脸容秀美,威武不足,他每次临阵作战,都戴狰狞青铜面具,第一个行人敌阵;他常以一人一骑,没入敌阵,勇劈猛杀,所向披靡,把敌军完全击溃。西夏兵将畏称“天将”、“天魔”,闻风而逃。

他在这几年间,以极少的兵力,先后破金汤城、略肴州、屠庞徉、岁香、毛奴、尚罗、庆七、家口等族。焚烧积索数万,收其帐二千三余,生口五千七百多。他又建城桥于谷,筑招安、丰林、新若、大郎等寨,扼住了西夏出兵布阵的要害。

狄青治军,正部位、明赏罚,与士卒同饥寒、共劳苦,有功他让予部下,有过他一力承担,有战他冲锋陷阵,有赏他分予同僚,故深得士卒崇敬,乐于听他指令调度。

有次他与西夏军决战于安远,身负十处重伤,已然垂危,但听敌军又到,他挣扎而起,一马当先,冲杀向敌军,奋战不屈;其部属为他的拼死精神感召,也都击退来犯之敌。

他带兵打仗,进退有策,头头是道,深得经略判官尹洙赏识,带他引荐当时的经略使韩倚和范仲淹。

范仲淹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不管在文才、武略、治水、进谏、军事、革兴等,都有建树,连西夏军中也私相戒议:“小范老子胸中有数万甲兵!”范仲淹一向知人善任,一见狄青,听之谈吐,如获至宝,格外礼遇。特送他一部《左氏春秋》,对他劝说:

“作为一个将领若只知打仗,不知古今,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

范仲淹劝他认真读书,文武并修,又教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狄青极受感动,终于成为能在沙场上决胜,又能运筹帷幄,精通兵法,精悟是非,知进能退的大将军。

先天下之忧而忧。

后天下之乐而乐。

萧秋水心头有一股热血,禁不住也要跪倒狄大夫人身前。

老大人忽正色道:“不可:汉臣不过常人也。他跟你们都是一样,都想为国为民做点事。他只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宋人,他的大志也也正是诸位心中的大事,还得仗列位匡扶协力。他要的是为国为民大丈夫,有忠有勇好兄弟,而不是摇尾乞怜的亡国奴才!”

这老大人正是狄青养母。

狄青自幼双亲皆殁,全仗这位老夫人视狄青如同己出,历当苦辛养育教诲,才能长大成人。是故狄青待之如亲母。极尽孝道。

其实广源州侬智高在广南作乱,一度快攻,取得巨州,并沿巨江而下,一路势如破竹,连破九个州,并包围了大宋岭南军事要据:广州。

侬智高领蛮兵所到之处,纵火杀掠、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广南一带,哀鸿遍野,惨遭铁蹄蹂躏。

宋仁宗先后派文官杨败、余靖、孙河指挥大军,往广南讨伐贼兵,惜因宋朝长年武备失修,都惨败下场。侬智高乘胜追击,许多州郡官兵都只望风而逃,侬智高连年胜利,气焰更嚣。

就在这危急关头,威退西夏进犯的狄青挺身求请降旨让他披甲上阵,出兵平乱。两军交战,两广十虎等豪杰都为此役出了不少力,故给当地人尊为英雄,对狄青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安民保国,更是视同再生父母,感恩戴德。

侬智高见范仲淹督军、狄青领兵,士气如虹,且将一一迅速收复失地,军民一心,他知难以力敌,便付出重金、许下承诺:谁能刺杀狄青,格杀范仲淹,他日若能南面为王,便册封为“保国军”,并封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水陆两路英雄好汉,得一切功名利禄。

叛军将以此为诱,号令“权力帮”和朱大天王的人,动用水陆两路绿林人物相助。

“权力帮”以李沉舟、赵师容为首的一众领袖、都不愿直接出兵对抗狄青大军,但暗下派了帮中高手,掳劫狄大夫人,以胁狄青,让他投鼠忌器,诸多掣时,并可迫他挂冠退役,换作其他庸官懦将,皆不足畏矣。

他们虽有计算,但一众白道武林的正义之士,却先把狄大夫人护送到了浣花剑派,不让蛮兵毒计得逞。

这便是狄太夫人暂住在浣花剑派的前因后果。

狄大夫人继续道:“青儿战于广南,平乱贼党,侬智高要捕捉老身与儿媳,以乱青儿作战之心。我与儿媳,一走成都,一赴开封。我这一把年纪,生死并不足惜,只怕扰乱了青儿的斗志,说什么也得逃离奸人魔掌的。”

萧西楼叹道:“狄将军为国杀敌,累了太夫人,我等虽非军人,自当为国保护老夫人,但仍屡令夫人受惊吓,实是惶愧!”

狄大夫人道:“萧大侠客气了,叨扰贵派,以致权力帮大举进犯,涂炭生灵,这是老身的罪孽。”

萧西楼正色道:“大将军勇赴沙场,在下未及万一;照顾太夫人,乃义不容辞之事,只要在下有一口气在,定必死而后已,只是…只是这干来犯之徒,非同泛泛,权力帮除勾结西夏番子外,还与奸相吕夷简等暗下私通,实力甚厚。”

狄大夫人叹道:“正是。这一路上,我也遭到了屡次的埋伏,可恨身无长技,不然也想杀得几个卖国贼子,以祭先烈。…这一路上,倒是张妈护我得紧。”

萧西楼蹭然道:“禀告大夫人…张…张妈他于适才为人所杀…”

狄大夫人“哦”了一声,萧西楼等往左右靠边而站,狄太夫人便看见了张临意死而下倒的尸首。

狄大夫人晃摇了一下,萧夫人慌忙扶住,道:“适才我在里面,忽听外面搏剑之声,因守护大夫人,不敢离房,没料…”

太夫人眼中有泪,但竭力不淌下来,好一会儿才道:

“张妈不是女人,我是知道的。他是狄青的结义兄弟,特地乔装以保护我,要我唤他作‘张妈’”。

“我这条老命不足惜,但我死了,青儿会觉得他连累了老身,此心影响他的斗志甚巨。”

“记得西夏番将遣人来告,青儿已被杀死,我和媳妇儿一颗眼泪也没掉,不是不怕,而是不信,山河未复,狄汉臣不会死,也不能死!”

“可是蛮兵若抓到我,我就不会让他们把我活着送到前线去,我宁死亦不可乱青儿之心,亦不能作人质劝降宋军!”

狄大夫人一句接一句,说出了这几句话,萧秋水热血填膺,喝道:“狄太夫人,我们绝不让您落于敌人之手!”

狄太夫人看了萧秋水一眼,目中凛威却带慈蔼,道:“好孩子!青儿此时应在昆仑关、否则你真该见他一见!”

这一句话,如一个霹雳在萧秋水心中,幻化成一个龙游九天的雷霆!

见狄青!

见狄青已成了萧秋水毕生的心愿!

——先天下之忧,而忧。

这时候,朝廷上下,都有一种“恐军人症”。主因是:宋朝初立,便事起于赵匡胤由军士拥立,黄袍加身而夺孤儿寡母之天下,所以他自己和他的子孙亦惧同样让军人推翻,只好把军人永排除在外,不许参与军机,边疆一旦遇事,一概交文臣统率兵马,致使强于弱枝,军备久疏。

不过,一旦真正遇上了战事,岂是书空咄咄、纸上谈兵的文官可以胜任的!戎马冲锋、沙场决战,原非儒生所能。狄青便在此时,以一佣兵,打出战功,于上阵时头戴铜面具,散发披肩,跨骏马,持长枪,身先士卒,直奔敌阵,当者披靡,全身负伤无算,向不以之夸人;半生立功无数亦不自夸。

狄青成名立功之后,脸上还留有初为兵时所刺的面涅,宋帝见此,敕令他用药除涅。

然而狄青却自指其面,说:“陛下以军功擢臣,从不查问及臣门第。臣所以有今日,皆此面涅之策厉耳。臣愿留此以为士卒之策厉,不敢奉诏。”

他藉此表态,意谓永留军中,别无二心。

由于范仲淹的引导,狄青熟读兵法,得其要领,与正进犯谓州的西夏兵交战之时,狄青所部迎敌之军马甚少,力量悬殊,处于劣势,然而狄青仍以阵法取胜。

他无畏于敌众我寡,以奇兵制胜。他先下令全军尽弃弓弯,手执短兵,又密令改变原来锣鼓信号,下令一听到锣鼓鸣响就停止前进,再听则向后退却,反而在锣鼓声后才冲杀向敌军。两军接战时,西夏兵见宋军居然闻鼓而止,甚至倒退,以为敌方胆怯,正疏忽之骄慢之时,失却戒备,宋军在锣息之际反而喊杀过来,奋勇争先杀敌,西夏兵因而阵脚大乱,自相躁践,死伤不计其数。

狄青以寡击众,奇兵突出,大获全胜,但居功不矜,反而推功于属下同僚军士。

凡此种种不世功业,以一武夫能为国杀敌、为民除寇,都是萧秋水对狄青心向往之、意仰慕之,只愿有日得见狄大将军,随他驰骋中原、笑傲沙场、保家卫国安天下。

后天下之乐,而乐。

对方杀了张临意,却并不闯入振眉阁,挟持狄大夫人,究竟是什么原故?

是因为来不及?还是…

萧西楼也想不通,因怕狄大夫人难过,已请萧夫人送大夫人回阁歇息。

“大夫人请安心,张老前辈的后事,我们自会妥为办理。”

狄大夫人与萧夫人进去后,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朱侠武忽道:“夜深了。”

萧西楼道:“看来一切很平静。”

朱侠武道:“以水淹火一役,权力帮已失主力。”

萧西楼道:“看来如此。”

朱侠武道:“现在我们一定要做一件事。”

萧西楼笑道:“睡觉?”

朱侠武也是斩钉截铁地道:“睡觉!”

睡觉。

真正高手决战的时刻里,不但可以紧,而且也要可以放。

争取充足的食粮,充足的睡眠,可能对决生死于顷俄间,有决定性的帮助。

所以睡觉也是正事。

虽然这群武林高手的精神与体魄,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也绝没有问题,但不到必要的时候,他们也绝不浪费他们的一分体力。

朱侠武道:“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睡。”

朱侠武、萧西楼是目前萧府里的两大高手,权力帮伺伏在前,随时出袭,剑庐中又有不明身份的狙杀手,所以这两人中,只有一人能睡。

萧西楼道:“你先睡,我后睡。”

朱侠武道:“好。三更后,我醒来,你再睡。”

萧西楼道:“一言为定。三更我叫你。”望向站立中而殁的张临意,仰天长叹道:

“张老前辈剑合阴阳,天地合一。康出渔剑如旭日,剑落日沉。海南剑派辛辣急奇,举世无双。孔扬秦剑快如电,出剑如雪。辛虎丘剑走偏锋,以险称绝…只可惜这些人,不是遭受暗杀,就是中毒受害,或投敌卖国,怎不能一齐复我河山呢!”

晚凤徐来,繁星满天,萧秋水忽然心神一震。

萧秋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心神震荡。

他只知道有一个意念,有一个线索,忽然打动了他的心弦。

但他却也想不起,抓不住,刚才的意念是什么。

繁星如雨,夜深如水。

等他再想起时,却已迟了。

萧西楼要求唐方与萧夫人睡在一起,睡在振眉阁里,以保护狄太夫人。

唐方的暗器,不但可以杀敌,更可以慑敌。

能杀退敌人是好,但如果敌人根本不敢来,不惊扰狄太夫人,那当然是更好。

萧秋水、邓玉函、左丘超然三人也有睡觉,当然是轮流着睡。

他们是睡在“听雨楼”。听雨楼是浣花剑庐的总枢,也是第一线。

萧西楼一向认为第一线就是最后一线;与敌人交锋时,一寸山河一寸血。连半步也不能退让。

萧秋水是轮第一个睡,却是睡不着。

夜风袭人。

——我要替你报仇,唐柔。

——我要为你报仇,唐大侠。

明月如水。

萧秋水辗转难眠,虽是悲愤的,但却有一股箫声似的悦意,自古远的楼头里传来,他心中老是忆起一首?族的山歌,那歌词是这样的:

郎住一乡妹一乡,

山高水深路头长;

有朝一日山水变,

但愿两乡变一乡。

萧秋水心想:唱的人真是一厢情愿哦。作词的人真是一厢情愿啊,萧秋水笑了笑,却又把那歌再重复,在心里悠悠唱了一遍:

有朝一日山水变,

但愿两乡变一乡。

萧秋水想着心喜,唱着心悦,迷迷糊糊终于睡了。

夜凉如水。

一宿无话。

 

第 九 章 扫落叶的人

 

四月十六。

忌:入殓,上梁。

七赤。

宜:沐浴祭祀。

四绝日凶一梁少取。星入正八座。

冲煞五八西。

清晨。

晨曦初现,夜露初降。

萧秋水起来时,就看见萧西楼在晨雾中,仰首望天,背负双手。

雾大露浓,天空上竟出现一个奇景:月亮和太阳,各在东西,却在同一片天空上遥对,彼此都没有炫人的光华,只有猎然的哀静。

萧西楼点了点头,转身而去,萧秋水也跟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