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低头道:“弟子没有意见。”
…
2000年6月,也就是于苍梧大婚后一个月,我去正一三山拜访。守正真人闭关未出。和锋、和曦、和光三位真人都出面了,各人门下重要的弟子也都在下方陪坐。聊了修行界的一些事务,我站起身来向和曦真人拱手道:“和曦师兄,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件私事与你商量。”
和曦也赶紧起身:“话说地好好的,小师弟怎么突然站起来行礼?”
“这一礼不可不行,我是来提亲的,如果事情成了,你我就成亲家了。”
众人齐声问道:“提亲,给谁提亲?”
“给我的门下弟子梅容成,也是三梦宗梅花山一派的传承大弟子。我想为她请求,与和曦师兄门下弟子泽仁结为道侣,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厅中众人一阵私语,纷纷看向泽仁,倒把泽仁弄了个大红脸。泽东、泽平、泽名等人神色甚是复杂,有羡慕,有嫉妒,有高兴等等。和曦真人却愣住了,他能想到我来提亲,却想不到我是为容成提亲,因为他还不知道容成就是百合。他愣了片刻看着我答道:“这是好事啊!不过我也不能替泽仁说了算,这事需要问泽仁自己。…泽仁,石盟主上门提亲,你意下如何?”
泽仁走到座前躬身施礼:“多谢石盟主与师父成全。”
泽仁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和曦看着泽仁眼神中有些疑问,随即露出了释然的表情,笑道:“既然是你情我愿,也是我正一门与三梦宗的美事。”看来和曦真人猜到了什么。
这时我也笑了:“修行人就不讲究那些俗套了,这门亲事就定下来吧。容成在梅花山修行未足,我看正式成亲定在三年以后,泽仁你有没有意见?”
泽仁:“没有意见!”
修行人做事倒也干脆,既然两厢情愿,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下来了。正一门弟子不管心中怎么想,此时也纷纷上前祝贺。和字辈三位真人也很高兴,当晚还留我在正一门好好喝了一顿,算是双方结亲的庆祝。席间和曦真人与我商定,下个月他就带泽仁去梅花山拜访,等于是下聘的意思了。
…
“小师弟,韩道友,容成就是百合?而泽仁早已知道,对不对?”
这是在梅花圣境的内堂中,和曦真人对我与紫英说的话。时间距我到正一三山提亲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和曦带着泽仁来拜山。容成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郁郁不欢,可又找不到人说,可算把泽仁等来了。他们来后,我与紫英将和曦真人请进内堂,却让容成代表三梦宗接待泽仁——有什么话两人自己说吧。
听见和曦的问话,紫英笑着反问:“师兄是猜到的还是看破的?”
和曦:“是猜到的。提亲之时泽仁想都没想就上前答谢,就象心中早已准备如此。我的弟子脾气我清楚,当时就想到了!…当年那自毁容颜、十年不见之约,实在让贫道有些无地自容。没想到二位有如此巧妙的手段,最终善解善结,谢谢了!”
我摆手道:“师兄不必夸我,这些其实都是紫英的安排。”
紫英:“是吗?我不过是让百合换了容颜而已。她的修行都是你指点的,如今已然有大家之风。三梦宗的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我出面了。”
我们正在说话,门外突然跑来一人,一边跑一边喊:“师父不好了,容成和泽仁师兄要动手。”
我喝道:“紫成,好歹你也是三梦宗大师兄,稳重一点好不好?整个梅花圣境就听你大呼小叫!和曦前辈在此,还不过来见礼?”
丹紫成赶紧站定,规规矩矩给和曦真人施礼。和曦抬手虚扶,问他道:“泽仁与容成怎么了?难道他有什么开罪之处吗?引怒了容成姑娘?”
丹紫成:“不是不是,泽仁师兄一点都没有失礼,从头到尾都在呵呵笑。他越笑容成师妹就越生气。后来,后来容成师妹就祭出缠魂烦恼丝出手了!你们不去看一眼吗?”
我开口道:“不必去,真要斗法,容成哪里是泽仁的对手。”
丹紫成:“可泽仁师兄的样子根本就不会还手。”
和曦真人:“那也无妨,容成不会真地伤他。”
丹紫成看着我们无动于衷的样子,神情有些郁闷,暴了这么大一个八卦却无人理会。紫英笑着问他:“容成与泽仁说话,而且还动手了,肯定不能当着众人之面。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丹紫成一时语塞,看了和曦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说。这小子居然也知道害臊,我轻喝道:“和曦真人不是外人,你那点破事就说了吧——你是怎么偷听人家的私房话的?”
丹紫成低头道:“我看见容成师妹板着脸往山庄外面走,泽仁师兄在她身边,我就猜到他们要去外面的梅花谷。…我从后门出去,先到谷中一棵大树上藏好,他们一会果然来了。”
梅花谷中,丹紫成听见容成和百合的一段谈话——
泽仁:“容成师妹,你既有话要问我,又为何一言不发?”
容成在一棵大树下站定,转身面如寒霜:“泽仁!是你答应了我师父的提亲?”
泽仁:“当然,你既已知道又何必问我?”
容成一跺脚:“你怎么能答应呢?”
泽仁:“既然我心里愿意,为什么不能答应?难道石盟主提亲不符你的心意?若如此,在下不会勉强。”
容成张了张嘴半天没说话,终于道:“你真地想娶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泽仁看着容成眼角眉梢都是笑:“我曾对你说过——‘心口相对,知行合一,应为便是愿为。’又怎么会忘记?当然是真的想娶你!”
容成愣住了,她确实听泽仁说过这句话,在正一三山会上。不过那时她还是百合而不是容成,那么…容成的脸突然就红了,但眼睛还是瞪地大大的:“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泽仁低头道:“初到淝水知味楼不久,石盟主就告诉我了。”
容成:“原来是师父!…你为什么?…”
泽仁:“小师叔怜我之情,又不想毁你之约,故此不让我点破。今日是姑娘你自己说破的。”
话说到这里,容成突然娇叱一声,缠魂烦恼丝从袖中飞出,当空画了一个大圈。树上的丹紫成吃了一惊,一片邪樱迷雾阵自长丝中散出将容成和泽仁的身形笼罩在当中看不见了。还没等丹紫成反应过来,雾阵中突然飞出一物,正插在丹紫成身边的树干上,是泽仁的法器金乌玄木剑。树干一颤,恰好将惊讶中猝不及防的丹紫成晃了下来,掉到地上摔了个屁墩。
邪樱雾阵已经布成,而泽仁的法器居然飞了出来,那就是不准备还手了。丹紫成知道在外面没办法劝他们住手,而凭他的修为还破不了雾阵,只好拍了拍屁股赶来报信了。
我听完了忍住笑,板着脸道:“紫成,就你那两把刷子还想在树上偷听?泽仁早就发现你了,给你留点面子一直没有喝破而已!当人家真正有话要说的时候,还是把你赶走了。…你这样算什么修行人?去当狗崽队得了。就好遇事生非!…我罚你在静思堂闭关十日,不许动也不许睁眼开口!”
和曦赶紧劝道:“紫成年纪还小,行事难免顽皮,有些人情之事他还不懂,此回也是为了关心同门。小师弟不可责罚太重,否则我这个做客的反倒不好意思了。”
紫英:“和曦真人您是不太清楚情况,对别人可以罚的轻一些,对紫成这孩子的管束不得不严。他是三梦宗大弟子,别人包括容成都不好管束他,他更应该给其他弟子做个样子。…不过既然和曦真人开口,宗主,你就多少网开一面吧?”
我点了点头:“既然和曦真人求情,就从轻处置。紫成,你不必去静思堂了,不是喜欢爬树吗?为师就罚你在那棵树上十天不许下来,也不许他人接近梅花谷,你就一个人老老实实在树上呆个够吧。”
丹紫成苦着脸问道:“师父,来真的吗?”
“师命有你这么问的吗?”
丹紫成:“什么时候?现在吗?…泽仁师兄他们还在梅花谷中。”
“今日梅花圣境中有客人,等你和曦师伯走了之后再说。”
和曦见我如此处置丹紫成,想了想说道:“小师弟处罚弟子,不用等我走后,我还想在这梅花圣境多留几天。…这样吧,紫成,明日我送你去梅花谷中,看着你上树。我教你一套心法口诀。这十日你可在树上修行。”
竟然有这种好事,我问道:“师兄要指点小徒那门妙法?只怕他修为尚浅不能领悟。”
和曦笑道:“一定可以的,这孩子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说来惭愧,我幼时也有些顽劣,师尊守正也曾罚我在承枢峰松抱亭旁的古松上一月不许落地。这套收摄心猿、安稳形神的法门就是师尊那时传授的,否则我真地无法在树上呆那么长时间。”
紫成一听已经忘了自己是要受罚,也好奇地问道:“难道和曦师伯小时候也…”随即觉得这么说不妥。改口道:“在树上很难呆吗?”
和曦真人:“你我又不是猴?爬树玩耍可以,连日停留就不好玩了!想那枝叶之间,立足处难以坐卧,四面松针刺人。无法端正肢体身形,又不敢眠休落地,纵然是修行入门弟子,也是心志大考验。梅花谷中梅树,虽无松针刺人,但枝桠虬结更难安住!所以我才想到将这套法门传你,你在树上习成之后,可悟随遇安住形神之道。”
丹紫成:“那师伯你教过泽仁吗?”
和曦真人摇头:“没有,他和你不一样,现在已经用不着了。”
承枢峰松抱亭旁的古松?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第一次看见百合,就是她在那上面偷听我与和曦真人的谈话。想不到和曦真人和那古松还有这一段故事,我不禁会心一笑,想起了风君子当年“罚”我几个月不许吃饭。那边丹紫成反应十分乖巧,已经抱拳跪地行了个大礼,口中谢道:“多谢师伯提点!”
和曦站起身将他拉起:“不必行此大礼,这是你的机缘巧合。…泽仁与容成这两孩子,也该闹够了吧?还不来向长辈见礼?”
紫英笑道:“和曦真人不必着急,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就快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就听见容成禀告:“师父,弟子与正一门泽仁师兄前来见礼。”
“快进来吧,都等你们半天了。”
容成进门的时候眼圈还是红的,显然刚刚哭过,而泽仁胸前的衣襟湿了一片。看容成此刻的表情,脸色微红带着几分羞怯,但神色却暗藏着欢喜。
…
容成与泽仁的亲事定在2003年的秋天,三年光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2003年夏。用不着太多的筹备,修行人结道侣仪式很简单,也不用象世俗婚姻那样去登记领证。由于他们各自在三梦宗与正一门的身份,这也成了天下修行人关注的一件大事,仪式还是要举行的。容成与泽仁都是世外之人,俗世间没有什么亲友,也不必在知味楼摆宴,这个仪式选定在正一三山举行。据说很久不问事的守正真人要亲自出面,做现场的见证人。
天下修行人多有议论,大多集中在泽仁身上。想当初梅野石被推为东昆仑盟主,很明显是守正真人与正一门在背后大力支持,忘情公子恐怕也起到不小的作用。茫砀山一战后,我的东昆仑盟主地位已经稳固,无人再有疑义。但有好事之徒又在猜测我与东昆仑第一大派正一门的关系,未来将如何处理?现在容成与泽仁结为道侣,三梦宗与正一门算是亲家了,而且守正真人要亲自见证,大家又猜测泽仁将是正一门未来的接掌人。不得不说,无聊的智者很多。
这个夏天我一直留在芜城,因为菲儿又怀孕了,这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名义上我不是独生子女,因此这第二胎是超生,只有找人交“赞助”拿指标,这点事我还是能办的。而我妹妹前年就已经结婚了,嫁了芜城第一医院的一位小儿科医生。
我妹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谈对象的时候眼光有点高,因为追求她的人很多,她毕竟是芜城成功企业家石野的妹妹。当初挑来挑去,候选对象中甚至包括芜城市长的秘书,她还真有点花眼。连我父母都跟着凑热闹,有一次竟然问我风君子结婚没有?听他们的意思风君子以前经常到我们家来玩,给他们留的印像很不错,和我妹妹相处的也很好,如果有可能让我给牵牵线。我吓了一跳,赶紧摇头坚决的回绝了这个提议。不过后来还行,我妹夫这个人很不错,对我妹妹也很好。平常人家的日子,其实也就是这么过的。
我不住在石柱村,妹妹大学毕业之后也住在城里,可我父母却始终不愿离开石柱村,也许他们是在乡下待惯了。言成出生之后,他们经常进城,也经常在我家里住一段时间,但始终没有把自己家搬过来。父母在乡下也不是没事,和金爷爷一起承包了十里山林果园,全部种上了黄金枣。
我父母也是快六十的人了,虽然身体很硬朗可换一种情况我也不敢让他们这么累,但和金爷爷一起我就放心了。果园的景色很美,尤其是一到秋天,十里黄金枣挂枝,满园飘香让人留连。果园虽然大,但也不担心别人来偷,因为看园子的狗名叫大乖。大乖到石柱村已经十几年了,如果按照狗的年龄算高寿了,不过大乖还是和刚来时一样几乎没什么变化,因为它其实是一只灵獒。
和守正真人一起种枣,昭亭山上又有山神柳依依庇佑,他们爱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吧,只要自己开心就行。每年秋天我们一家人包括柳菲儿的父母都要去“十里黄金苑”摘枣赏秋。我发现大乖和言成特别亲密。记得言成刚刚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在枣园里乱跑,大乖寸步不离的跟着。如果言成脚下一滑要摔倒,大乖会及时叼住他衣服上的背带把他扶正。如果言成跑累了,就爬到大乖毛茸茸的背上休息。
这年夏天菲儿怀孕。双方父母听说都很高兴。这天金爷爷捎信来让言成在上小学之前到石柱村住一个夏天。菲儿有些舍不得。我笑着劝她:“就让言成去吧,没什么好担心的,石柱村就在昭亭山下,柳依依可是昭亭山神。…调皮小子不在家,我也好专心照顾你。”
菲儿:“我倒不是担心,其实我也知道金爷爷和你一样不是普通人。”
“岂止如此,他太不普通了!…今年特意把言成叫去那么长时间,肯定有什么想法。言成跟着他只会有好处。”说话的时候我想起了当年金爷爷暗中替我易经洗髓。
菲儿:“不说言成了,说说我肚子里这个孩子吧。这个孩子应该姓石,希望是个男孩。”
“不论是男孩女孩,都姓石。如果是个女孩,大不了等将来像你一样,招个上门夫婿。”
菲儿给了我一拳:“瞧你说的?你是上门女婿吗?”
“不是上门女婿,是门下男生。当年我可是你的学生!”
结婚这些年,有些习惯菲儿改不了,我一提这个话题她就会脸红。现在她的脸又红了,我很喜欢看她这个样子。正在此时我突然神念一动,有所感应,我隐约感应到九连山中有什么事情发生。
菲儿见我脸色突然变的严肃了,关切的问:“怎么了?一看你这个表情就知道有事了。有什么事你就去办吧。你妹妹一会过来,你不用担心我。”
九连山中确实出了点事,确切的地点在留陵山,惹事的是我那个调皮的大徒弟丹紫成和九林禅院的小和尚沙根。丹紫成今年二十了,在世俗中在念大学,也是个帅气的大小伙子。放暑假不回黄山却跑到芜城来了,丹霞夫妇也愿意让他到这修行界的根本道场来。丹紫成到芜城自然免不了到九林禅院去找法澄,就这么认识了沙根。沙根与紫成很投缘,年纪也比他小了四、五岁,一天到晚跟着丹紫成到处乱跑,那三位高僧也不管。
一来紫成也长大了,二来我最近事情比较多,所以也没有盯着他。我只是告诫他芜城什么地方都可以去看看,但不要去留陵山,那个地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留陵山确实是九连山中最特别的一处,它是千年以前无数修行高人的埋骨所在,当年化名王逍的周春在留陵山暗算风君子,差点把自己给陷进去。
我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丹紫成却动了心思,哪也不去天天往留陵山跑,就想看看师父为什么特意提到这个地方?不是他一个人,沙根也天天跟着他跑到留陵山上玩。留陵山这个地方很怪,就算以我的修为也是神识难及感应十分微弱,山上发生的事情我也不是十分了解。后来我才知道这两小子为什么天天去,因为他们在山里拣到一孩子!
这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光着脚丫全身只穿着一件大红肚兜,张嘴咿咿呀呀还不会说话,但已经能满山乱跑。丹紫成是什么人?他毕竟是三梦宗大弟子,同时也是丹霞夫妇的独生子,从小是在各种灵丹妙药中泡大,眼力还是有的。他一眼就认出这孩子不是人,而是草参之精,也就是民间传说中人参娃娃。他认出来就对沙根说了,沙根也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