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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厉声道:“占卜?命运无常,又岂是我能知道!”
扬歌仔细瞧着他,神情忽然变得肃穆起来,令扶苏又是一凛。作为退休的大学士扬泉的独生子,国子监第一才子,这个少年的聪明古怪,在郢都内外鼎鼎有名。何况他还是公子清任的心腹密友。所以即使高傲威仪如大祭司扶苏,内心里也不能不对他的纠缠存几分忌惮。
扬歌从袖子里缓缓的抽出来,一束晶莹剔透的、散发着神秘气息的白芷花。
“真正的,云梦的……”
扶苏怔怔的望着,仿佛失神一般:“真的是她——季荪?”
每当白芷花在川泽之间盛开,便是云梦的灵魂渐渐复苏的时刻。是该有什么变化了吧?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清醒了。

丹枫殿前,人头攒动。繁复浩大的招魂仪式,整整折腾了七天,这时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却未见夔王的沉疴有何起色。夔国的元老公卿们披着朱紫袍服,聚在廊下窃窃私语。他们都是得到公子清任的消息,一起赶到丹枫殿来,要求王后能够有所表态。
铜铃的叮当声远远的穿了过来。大臣们立刻停止了谈论,必恭必敬的列在道旁。
青布小车近了,一时肃静无比。
大臣们你望我,我望你,却没有一个人敢于第一个上前去。二十年来,夔王武襄和夔后湘夫人被视作一对人中龙凤。武襄,原本是夔国先王招拒手下的一员大将,骁勇善战,一柄长枪在十几年间征服了二十一个国度和部族,使得夔国的领土空前强大,夔州亦成为中土最为富庶繁华的地方。而湘夫人,拥有武襄王的原配妻子和先王长公主的双重身份,又有着过人的才能和权谋,因此在夔国的朝政中亦享有无上的权威。英勇决断如夔王本人,也要尊重湘夫人的意见。此时夔王武襄病入膏肓不省人事,湘夫人的话就是国中的最高意见。
忽然,人群后面冲过来一个英武的侍卫,大声嚷嚷:“王后!——请王后下车,与众位大人共议国事。”
车中静悄悄的没有动静。有几个大臣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高唐咬了咬牙,又大声说了一遍:“请王后下车!”
车中依然毫无声息。
太傅司徒垂山忍不住了,终于出列,朝青车雍然一拜:“老臣有一句话请奏。”
没有回答。
司徒垂山涨红了脸,有些搁不住了。他是三朝老臣,即使夔王武襄也对他恭敬三分。垂山大声道:“王后陛下这样拖下去,想拖到哪一步呢!自从今年春天王上到云梦狩猎,回来就一病不起,至今已有两月余。两个月来,朝政荒疏,民心惶惶。臣等窃以为王后陛下应速速立公子清任为王储,并任命其为太子监国,处理朝政,好让臣民们放心。”
等了许久,仍是没有回答。夔后湘夫人,一向很矜持而又坚决,当她不置可否之时,往往是说话人要大祸临头了。
垂山索性豁了出去了:“公子清任早已成年,文武兼修,深孚众望。王后一再拖延立储之事,究竟何居心也!臣等已有两个月没见国王,王上的生死安危,老臣担心得紧!”
“闭嘴!”
劈空一声断喝,只见一把黑亮的巨大兵刃,重重砸在垂山面前,插入土中一尺多深。
众人一惊,忽然发现四周的廊下,隐隐晃动着如丛的刀斧。原来御林军早已埋伏在大殿四周,此时将一伙聚众的大臣团团包围。大臣们有些不安了。
御林军统领,牧流将军闪到了垂山面前,厉声道:“太傅大人,你恶意污蔑王后陛下,该当何罪!”
垂山抿紧了嘴,冷笑着不置一辞。
作为目下夔州的第一武士,牧流将军并不是夔人。他本来是北方洛国的王族,亦是河神的后裔,年轻的时候因骁勇善战而闻名北方。然而自从洛国的国王看中了他的发妻,强抢入宫,他就一直在本族内郁郁不得志。有人说武襄当初能够轻易的征服洛国,是由于牧流的叛国。因此亡国之后,来到夔国投军,牧流继续遭受人们的冷眼,直到后来湘夫人亲自过问此事。湘夫人向夔王陈述牧流的清白,并提拔他作了御林军的统领,牧流在夔国的地位才从此得以改变。
所以,牧流是王后湘夫人收服的最为忠实的下属。御林军一向是王后的心腹力量,既然他们已经出动,看来王后对今天的事情,是早有预料。垂山想到这些,觉得有点大势已去,膝盖有点发软。
“牧流!”年轻的武士高唐却不服气,跳了起来,“你不过是王后的走狗而已!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训斥众位大人们!”
牧流冷冷的不理他,只是沉声道:“请诸位立刻解散,各自回府,御林军可以护送各位大人。否则,欺君犯上之罪,恐怕你们谁也承担不起。”
已经有人开始慢慢的往外走了,立刻有全副铠甲的武士紧紧跟上,如同押解一般。
“等一等——”高唐忽然大叫一声,扬起了手中的大戬,在空中轮了一道炫目的圆弧。然后大戬突然顿住,定定的指向牧流。
牧流也是武士,不能够拒绝这样的挑战。于是他伸手取过了自己的青乙铲。那黑色的巨刃,传说由大河淘尽的铁砂锻炼而成,是每一个北方武士闻之神往的奇特兵器。此时它深插在砖石中间,牧流却像是从松土中拔一棵小草一样不费力气。大臣们虽然早知道牧流的神武,还是不由得惊呼起来。
高唐却毫不动容。这时候大殿前的空气忽然凝固住了,青乙铲浓重的煞气,大戬冲天的寒冷,在丹枫殿上空隐隐交战。
“王后有旨——”一个尖利的声音从丹枫殿里面传了出来,忽然间打破了阴霾的气氛。
大臣们一阵愕然,只见大殿一侧的角门缓缓开了一扇,走出来一个宫里的侍从官。
“王后口谕,请诸位大人们离开王宫。大人们如即刻回府呢,今天的事情便概不追究。”
高唐看看青布小车,又看看那个侍从官,不解道:“王后究竟在哪里?”
牧流冷笑道:“王后早就从北门走,回到宫里头了。”
那青布小车里,不知何时变成空空如也。再坚持下去,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于是高唐和大臣们知道,这一回他们又彻底败给了湘夫人。

公子清任很小心。高唐和牧流准备拼杀的时候,他并不在丹枫殿现场,甚至根本不在夔宫里。对于这一天的计划,他没有很大的把握,只是想试探一下王后而已。所以,他躲在幕后,好不让王后抓住把柄。不久后传来的消息,证明他的谨慎是十分英明的。他掩饰住内心的遗憾和焦急,披着便装,在郢都的大街上悠然闲逛。忽然看见一大堆人围在墙角,便过去瞧一瞧。
原来是一个市井少年在殴打一个衣不蔽体的老年乞丐。
清任默不则声,他觉得有点奇怪。郢都并不是一个风习恶劣的地方。自从武襄继位夔王以来,疆土四扩,河清海晏,国中风俗日见得清平。少年打一个乞丐,周围却没有人阻止,多少有点不合情理。然而不一会儿,他就看明白了。那个老丐身材纤小,额头很高,看来来自遥远的南方,不是郢都本地的夔人。
“你们住手罢。”清任的声音不大,但不怒自威。打人的少年回头一看,发现是个英气勃勃的青年贵族,不由得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