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很尽职尽责,把雪颜罩在身边,关心他的一举一动。这个小师弟其实与他素不相识,却对他表示出奇的信赖和依恋。在人情如铁的优昙山庄混了近十年,凭空落下一个雪颜,给人一种冰雪消融的奇特感觉。师弟真是一个小孩子,纯洁得让人不能不怜爱。他只能看好了他,担心假如这个小师弟有一天惹恼了庄主,他这个做师兄的也不好交代啊!所幸雪颜虽心软固执,却对丁香言听计从。日子久了,雪颜不在身旁,丁香反倒会觉得有些不自在,像是他离不开了雪颜似的。
所以,丁香就带雪颜去了罗浮山,然而那一次,两人呕了气。
优昙山庄在罗浮山大获全胜。岭南汤家的上林厅里,挤满了满面血污、眼神惊惧的俘虏,用铁链子串成队,一串一串拉出去砍头,愤怒的尖叫、麻木的悲泣随着腥风在梅林间流转。忽然,雪颜晃了一晃,一头栽倒在丁香怀里。
大家还以为,他又是见不来屠杀了。丁香一摸脉门,大吃一惊,把雪颜抱了起来,跳到了罗浮山主夫人汤氏的面前。他拔出剑,指着老太婆的鼻尖,快速道:“你的儿子在后面,活着。你若乖乖交出解药来,我可以保他不死!”
原来,汤夫人在井水里投下了“碧血毒”。碧血毒本来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只因为汤夫人手头用的,是几十年前的陈货。雪颜凭着自己深湛的内功,顶住了一时。
汤夫人要的就是这个。她掠开湿漉漉的乱发,撇了一眼丁香,似是不相信。优昙山庄的副庄主,老江湖了!她转头看看雪颜。那垂死的少年,面色像冰霜一样洁净。“你怎么说?”她问雪颜。
雪颜昏昏沉沉的望了望师兄,他不知道山庄对于这种事,惯例上怎么处理。丁香向他肯定的点了点头。于是雪颜轻声道:“当然……”
汤夫人酸涩的冷笑一声:“都听见了?你们优昙山庄要一统江湖,不能不说话算话。”
立刻有人把汤家的少主汤照,从屠杀队伍后面拖了过来。汤照神清骨秀、丰神俊朗,是岭南有名的美少年。丁香冷冷的打量着。
汤夫人抱了抱汤照,把一只小瓶塞进他手里:“儿啊,拿好。这就是你的命根子了。”说完就一头撞死在墙上,鲜血脑浆染着苍苍白发,红红白白的涂了一地。汤照默默的瞧着母亲当场横尸,一动也没动。
“快拿解药来!”丁香喝道。
汤照抖出了半瓶解药,抛给丁香。丁香一把抓过来,匆匆给雪颜灌下。
“十二个时辰以后服另一半。”汤照道。
丁香叫来一名手下:“送汤公子即刻离开这里,十二个时辰后,带解药回来复命。”
“是。”那个年轻的女杀手,眼睛骨碌骨碌转着。
汤照把在场的优昙山庄杀手审视一遍,立意把仇人的面目一一刻在脑海里。“就是这样了。”他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一任亲人们凄厉的哭喊声在空中回响。
只有雪颜忍不住叹了一声,眼角悠然滑出了一星泪花。他服过一半解药,神智好了许多。
“放了汤照做什么。还不如带他回去,反正庄主说过,人别都杀完了,要留几个作活口。”有人轻轻道。
丁香的嘴角拧了拧,不说话,只是关切的看着雪颜的反应。
那天晚上,派去的女孩就回来了,带来另一半解药:“哪里等的了十二个时辰!”
雪颜晕了一天,丁香早是急得不行了。此时高兴,一边给雪颜喂下那另一半药,一边忍不住称赞她:“风剪一丝红,果然手快!”
雪颜朦朦胧胧的,忽然听见了这几个字,大惊失色:“你派去跟着汤公子的是……”
是柳轻轻,优昙山庄的新秀,心狠手辣的“风剪一丝红”,极受丁香和唐倩伶的倚重。柳轻轻把革囊解开,滚出一个血淋淋肉乎乎的头颅来,眉清目秀的脸上,还残存着临死前的痛苦与暴怒。雪颜“呀”了一声,几乎晕厥。然而他立即坐了起来,瞪着丁香说不出话。
“师弟,我们不能留下祸患哪!”丁香轻描淡写道,“山庄的规矩,是一个也不放走的。”
“但我答应过那个母亲。师兄,是你,让我对她承诺过!”雪颜霍然坐起,瞪得大大的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平生第一次,他对师兄动了怒。“你不放心,带他回山庄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丁香冷笑道:“就算要带人回山庄去,我也不能带他。”
雪颜不解。丁香转过身去,朝着窗外:“反正不能让他去山庄……师弟,你就别管这么多了,好好养你的病……”
“为什么不能?”师兄的想法,总是怪怪的,雪颜又领会不到了。他的眼睛静静的停在师兄淡紫色的背上,忽然感到一阵阵忧惧袭来,象暗夜一样吞噬着自己的思想。
“得了吧!”柳轻轻忽然岔道,“雪颜你也太傻了。一天到晚跟着你师兄,还不明白他的心事!”
“住口!”丁香喝道。
柳轻轻却不吃他这一套,继续道:“汤照这个小白脸,活该倒霉啦!谁叫他不长的难看一点。倘若咱们带他回去,庄主看上他了,你师兄还有什么指望!”
雪颜转头,紧紧的盯着柳轻轻:“你说什么!”
柳轻轻“嗤”了一声,冷笑道:“整个优昙山庄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你师兄和庄主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师兄……”雪颜傻了,缓缓垂下头,仿佛霜后的芙蓉。然而眼睛犹自扑闪不定,捕捉着丁香的每一个表情,他不想那是真的。
“柳姑娘,别这样讲话。”丁香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言语间,并没有否认的意思,他转回了身,却仍是不看雪颜。
雪颜怔怔的瞪着汤照血肉模糊的头颅,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很久都说不出话。柳轻轻看见这光景,心里亦明白了几分,不由得瞧瞧丁香,却见他神定气闲,没事人儿似的。她轻咳了几声,嘲笑道:“丁副庄主,你这师弟,也俊俏得紧。你不防着他一点儿?我看咱们庄主,也很喜欢他呢!”
丁香愕然。
雪颜忽然抬头,冷生生的道:“师兄放心,我心里面并没有什么人。不会给师兄的碍事儿的。”
从罗浮山一路回来,雪颜显得情绪很好,却再没跟丁香说半句话。丁香淡淡的不管他,对人只说就为了一个汤照,师弟就想不通了,这孩子心太软,还需历练历练。回到山庄,丁香向庄主唐倩伶汇报罗浮山一战的状况。唐倩伶其实早听柳轻轻说过了,对丁香的陈述,只是随便赞许了一番,末了却发现雪颜不知何时溜进来了,瞧着两人讲话。唐倩伶并不见怪,拉了拉雪颜的手指,微笑着问他岭南好不好玩。
本来以为,这个少年又要脸红了。不料,雪颜俊秀的面容,蓦地刷白,甚至微微发起青来。
更奇怪的是丁香,眼神古里古怪的,看看唐倩伶,又看看雪颜。他忽然一把拽过雪颜的手,踉踉跄跄的把他拖了出去。
唐倩伶吓了一跳,丁香还从来没敢对她这样无礼过。她瞧着这两个人的背影转过帘子,一个伟岸,一个俊逸,不由得微微蹇起两道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