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峰,开门!”她使劲儿的晃着这扇门,把大铜锁弄得直响,“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赤峰摇摇摆摆走开,自顾自道:“你不可以出门,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是有一个巨大的危险,悄悄伏在背后,她却孤立无援,只能惊慌的抓着门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但极清晰。她伏在门边,竭力想听见些什么。赤峰似乎低低的说了半天。那脚步声又到了门边。
多少伤心委屈,还是得爬起来,准备拜见未来的夫婿,一时惴惴不安。忽然想起来那个镜台,找出来在桌上摆好。
然而门没有开,只能够感到,一双眼睛隔着板壁在打量自己。
“一定要如此么?”声音是年轻的,可是冷漠得象瀚海里的风。
没有回答,脚步声又远了。
每一天,太阳从左边的屋檐下,扔进一绺白光,又从右边的窗户下扯走最后一片火辣辣的气流。升起的地方,落下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样白晃晃、黄澄澄的沙子,染着深深浅浅的红霞,就像沾血的旧衣,永远洗不干净的颜色。菁儿被囚禁了。长相守,长相守。每天长相厮守的,就是这满床、满架的琉璃。她很爱琉璃,也懂得体贴琉璃。可再好的东西,也有看厌了的时候,何况眼下惶惶不可终日。
从何时起,只能以沉思默想消磨时间。真是滑稽。原来九死一生,千里远嫁,真的是终生与这些琉璃相伴呢!她心里要的,真是这样?
很奇怪,每天晚饭的时候,那人的脚步声,就会在屋外墙边响起一阵子,不知在忙什么。然而那扇门,再也没开过。只除了赤峰,一天两次,把食物送进来。
绝望了。
那天赤峰又一声不响的把碗筷撤下,她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哑着声音道:“我要回家。”
老头儿皱起眉:“嫁到这里来,还想回去?”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这是一定会被拒绝的。她紧紧的捏着拳头,十个指甲都深深掐进了肉里,几乎要滴下血来:“你是打算——一直把我关下去。”
赤峰不答,又准备走。忽然,菁儿控制不住了。
“骗子!都是骗子!”
“吵什么吵!”老头儿不耐烦了,“不要出声,琉璃都要被你震碎了!”
琉璃,又是琉璃!她顺手从桌上抄起一只琉璃花瓶,朝那个老怪物狠狠砸去。当然打不着的,那东西丝丝啦啦破裂的声音,美妙而淋漓。落来满地的亮晶晶,看上去颇为残酷。
琉璃杯、琉璃镜、琉璃梳、琉璃枕……一件一件向门口飞去,让这些徒有其表的东西,通通见鬼去!
她又伏在地上,哽哽咽咽。
“喝点水!”
那个声音突然很近了。黑色阴郁的袍边,倒是出乎意料的洁净。
“这个地方水很难得,不可以随随便便流眼泪。”
碧蓝的琉璃盏,盛着水分外清亮,明月沧海似的。她不假思索的接过来喝了。
“琉璃是心血炼成的,怎么能这样糟蹋。”依然是轻尘不惊的语调,倒不像是在责备。
她抿了抿嘴唇,毅然扬起脸来,大无畏的瞪着那个人。
一身黑衣,很挺拔的样子,手指白皙而修长。是他,镜台后面,见过的那一个?
却捧了一大堆琉璃,都是她七七八八扔出去的,不知他怎么接住的,一件也没损坏。
然而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一张厚重的面纱,把脸全部遮住了。
奇怪啊!她盯着那面纱,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那人便静静等着。末了她终于问道:“你叫什么?”
“奕。”
“嗯,奕。”她略略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飞快道,“你把我,你们家把我接过来……是准备,是想什么时候结……婚礼?”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苍白的脸儿红得像海棠。
奕沉默了一会儿,从面纱后面说道:“现在不行。我正在炼一个琉璃顶,没有时间和你结婚。等一阵子再说罢!”
她垂下了头。
“等我完成了那个琉璃顶,就和你成亲,”似乎有点过意不去,奕的声音里掺了几丝柔和,“你看——好不好?”
“好的,”她淡淡道,“我会耐心等的。”赤峰站在他背后,老脸上闪出一个诡异的笑。
他把琉璃一件一件的摆到桌上,不经意似的,却自成一番格局,看起来趣意十足。不愧是琉璃的作者啊!她不觉又被琉璃吸引了。只听他悠然道:“也不会太久。这里日子苦了点,不过这些小东西,尚可给你解解闷罢。”
她抬起头来,微微笑道:“让我看看你的脸?”
奕的手猛然抽了一下,旋即坚决道:“不行!”
菁儿愕然。
“你决不能看我的脸!”
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会长得很丑?
奕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记住,在我炼成琉璃顶之前,你不能看我的脸,否则我不能原谅你。”
只听说新娘子要红巾遮面,没听过新郎不见人的,这算什么?
第二日,赤峰居然没上锁。菁儿推开门,小心翼翼溜了出去,冷不防看见老头儿,就在院子里劈柴。她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然而老头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一定是奕对他讲过了,不要再关她。菁儿的心里,悄悄的升起一丝暖意。
来了这么久,才第一次参观了琉璃堡。琉璃堡——假如真的可以这样称呼,实在是小的可怜。她立刻就发现,放不放她出来没多大差别。沙丘顶上不到一丈见方的地方,黑压压空荡荡几间小屋,也无甚可观。奕和赤峰每天上山下山,尚可在戈壁里奔走。她没有武功,又下不了沙丘。
好像还是只有每天坐在窗前,看日出日落,瀚海茫茫。赤峰是肯定不理她的,她就只有盼着奕。其实奕也不大来看她,来了也只有寥寥几句话。他每天带回一堆木材,整整齐齐的码在她那间屋子的墙脚下。她有时就去帮帮他,却被他赶进屋去。
不过还是发现了一点什么。戈壁里的沙丘都是流动的,每天晚上大风过后,流沙就向前滑了丈许。为什么他们脚下这个沙丘,却永远都稳如磐石呢?
菁儿很想知道这个秘密。
那些琉璃知道么?她每天摆弄着奕那些大大小小的作品。琉璃里的天地比这个世界大,有春花秋月,江南塞北。每一件琉璃,都被她编了一个绵长的故事。她想把那些故事讲出来,却不知奕要不要听。
她的屋子背后,有一个隐蔽的房间,看起来比较坚固,就是老锁着门进不去。那天她蹲在床下捡鞋带,却发现了一个窄窄的暗道。赤峰下山去了,她从暗道里爬了过去。
那间屋子很暗,却没有想象中的蛛网尘封,看来他们两人时时进来的。地上有几个旧蒲团,绣工精致,看起来居然还是江南頋家的手工。北墙上垂着厚厚的白色帷幕,菁儿犹豫了一下,就把帘子拉开来。
“啊——”
因为怕被发现,那后面半声尖叫,硬生生吞回了肚里,然而却把极端的恐惧和刺激又翻了倍。
颓然倒在蒲团上,不敢看第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