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集了毕生的功力,冀求自己这一击能够奏功,但是掌风到处,接触到的却只是坚硬的石壁。

  然这时在他的身后却又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带着令人悚栗的意味说道:“姓焦的,我劝你好好躭在那里,你要嫌死得不够早,要叫我尽快地打发你,哼!那你的想法却太痛快了!”

  天残焦化纵然素来杀人不会眨眼,此刻却也不禁冷汗为之淋漓而下。因为他此刻已知道自己虽然看不到人家,人家却清清楚楚的看得到自己,这又和一个瞎子来对抗明眼人何异?

  何况他也知道自己和人家仇恨似海,人家似乎连将自己痛痛快快地杀死都嫌不过瘾。

  他暗暗叹息一声!方才他临爬上来的时候,曾经向他弟弟打了个手式,叫他不要上来,而此刻自己纵然声音吼得再大,他也不会听见,此时此地,自己就连个帮手都不会来。

  黑暗中的声音又不再发话,生像是看着他的恐惧而引以为乐。

  他的呼吸声也愈发粗重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形反正暴露在人家的目光之下,他甚至索性闭起眼来,而且也不说话,因为他不是笨人,知道自己此刻纵然冒火也是无用。

  他留意地用耳力去听那人的行踪,但是四周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之外,他却甚么也听不到。

  自他进洞、光灭,到此时仅仅不过是极为短暂的一刻而已,然而他却觉得有如不可忍受的漫长。

  他不知道人家在甚么时候会对自己发出突击,他只知道人家若一发动,那必定是有着极大把握致自己死命的。

  而辛捷呢?

  他此刻正站在石几之前,在黑暗中望着他这不共戴天的仇人,十年来石室的苦练,使得他能非常清楚的看到天残焦的每一个动作,也看得出这不可一世的魔头惊骇而恐惧的表情。

  他暗中微笑一下,因为他的仇人已落入他的圈套里了。

  他此刻甚至可以毫不费事地将天残焦化伤在他的掌下。

  但是,他却感觉到这胜利中欠缺了甚么?他迟迟不能下手,又急急迫着自己出手,这份矛盾的感觉是令人很难了解的。

  “我这样就算能杀了他,但能够将我的仇恨和屈辱洗清吗?我这种报仇的方法,能算得光明正大吗?唉……”

  他暗中又叹了口气,脑海中思潮紊乱,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他学会了许多狡计,但是,他此刻却不能用这些狡计来对付他的仇人,这一霎时间,他觉得世上所有的阴谋狡计都再也和自己无缘了,他甚至对自己以前所做的一些阴谋勾当觉得遗憾起来。

  因为他突然感觉到用这些狡计所获得的胜利是非常空虚的,这正如没有经过耕耘收获而得来的果实,虽能令馋夫称心,却不能令农夫满足。

  没有经过努力得来的光荣,虽能令小人喜悦,却不能不令男子汉大丈夫感到羞愧一样。

  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潮在辛捷心中闪电般地交击数次……

  贴在石壁上的天残焦化只觉得这洞穴像是突然起了一阵极为轻微的风声,但是这风声的来势却是飘飘荡荡,生像是四面八方都有,自家虽然是久闯江湖的武林高手,对于听风辨位一类的功夫熟得不能再熟,但是却摸不清这风声的来势。

  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昔日武林中的奇人七妙神君所施的轻功身法,就是这种令任何人都不能预测来势的。

  “难道这姓辛的小子是七妙神君那老儿的徒弟?”

  这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他哪有时间来思虑这些?浑身真力满注,双掌交错,横亘胸前,以期能对这种绝险的袭击做一抵挡,因为他深知,只要自己稍一不慎,便得立刻命毙当场。

  哪知风声一凛过后,满洞穴立刻又恢复了光亮,这强光的骤然来临,使得他不自觉地眨了几下眼睛,然后他看到他的大敌正赫然站在自己眼前。

  辛捷目光凛然,在他脸上一扫,冷冷道:“姓焦的……”

  他话未出口,突然看到这天残焦化面上惊容未已,眼光在自己身后一转,竟突地闪过一丝狞恶的笑意。

  他心中微动,立刻停住了口,脚步微错,身形倏然滑开五尺,目光瞟处,果然看到洞穴的入口之处正站着张臂待扑的天废焦劳。

  这一来主客便大为易势,天残焦化阴恻恻地冷笑一声,道:“姓辛的小子!有甚么话怎地不快说呢?再过一会儿,你有话就说不出来了。”脸上的惊惧之色全退,狞恶的笑意满布。

  辛捷突地仰天大笑了起来!

  天残焦化倒为之一愕!

  却听辛捷笑声一顿,冷冷道:“十年前,不管怎样,你举在我头顶上的一掌总算没有拍下来,现在我也放过你一条生路,来来来,姓焦的,你也不必承我的情,你们哥儿俩只管一齐上吧!十年前,辛捷家庄雪夜里溅的血,今天我姓辛的也要你们用血来还,而且这血还要让你们流得口服心服。”

  辛捷话声一落,身形暴长,扑向焦化。

  天残焦化狞笑未已,双掌一错,哪知辛捷一拧身,突地在中途转了个方向,右臂斜引,嗖地一掌,劈向洞口的天废焦劳。

  他身形之变化转折,矫如游龙,快逾闪电,等到天废焦劳惊觉的时候,这一掌已堪堪劈到身上,掌风凛凛,袭体生寒。

  天废焦劳寒玉似的一张丑脸,也不禁变了变颜色,双掌外翻,硬往辛捷劈来的一掌接上去。

  数日前天废焦劳和辛捷动手时,几次硬接硬碰,辛捷都不敢挡其锋,此刻他也指望辛捷这一掌会中途变招,那么自己虽失机先,也能缓过气来。

  哪知辛捷口中闷啃一声!掌心突地往外一蹬,吐气开声,竟也是硬接硬架,毫不迟疑地往天废焦劳这双掌上击了过去。

  三支手掌甫一交接,只觉“噗”地一声声响,就像是一声闷雷似的,辛捷的身形竟又往前一迈步,左掌倏然穿出……

  这时候,天废焦劳才知道不妙,方才自己尽双掌之力和人家互接了一掌,虽然还未落败势,但自家此刻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眼看人家的一支左掌又带着凌厉的掌风向自己袭来……

  这正是间不容发的一剎那,天废焦劳一着失机,身形一挫,大仰身,往后便翻,堪堪避过了辛捷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发出的一掌。

  但是他却忘了自己处身的地方,他本来就仅仅是半个身子进了洞,此刻他全神都放在避开前面的一掌上面,身形翻仰处,顿觉失去了重心,再也稳不住身形。

  辛捷这些天埋首于武林怪杰上大人所遗留的武林秘籍中那种至阳至刚的内力功夫上面,他发觉将这种内力的修为拿来和自己昔日所练的“暗香浮影”互做融会,其中妙用无穷!

  须知辛捷本是聪慧绝顶之人,再加上他内力的修为本已登堂入室,此时稍做琢磨,正是一艺通,百艺通;虽然只是短短几天的工夫,他却已将自身功力以前虚浮的地方全都充实了起来。

  此刻辛捷双掌交替而发,但体内的真气仍然源源不息,一点儿也用不着忧虑匮乏,左掌虽然一击落空,右脚往前轻溜一步,右掌一伸一缩,一股新的掌风顿时又发了出去。

  但这时天残焦化已厉叱一声,掠了过来,骈指如剑,疾地点向辛捷右胁下乳后一寸,着胁直腋、撅胁间的天池重穴,左掌却划了个半弧,掌缘横切辛捷的颈项。

  这一招两式也是快如疾风,他兄弟连心,眼看天废焦劳的身形已自摇摇欲坠,情急之下,用的招式自然也特别凌厉。

  辛捷口中闷哼一声,摔右掌,大拧身,连消带打,居然以攻为守,右掌斜立,竟从天残焦化的双掌中直穿了出去,手掌微翻,已击向天残焦化的胸膛,而左掌借着右掌的这一摔,身躯的一拧之力,掌风着着实实地朝已自稳不住身形的天废焦劳压了过去。

  这一招本来极为普通的“凤凰展翅”,一运用到他的手里,竟有了这种极其惊人的威力。

  天残焦化胸腹一吸,右掌金丝剪腕,左掌雷针轰木,双掌伸缩之间,也是带消带打,寓守于攻的妙着。

  但这时天废焦劳可却已招架不住了,他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身子一栽,竟朝那条数十丈深,天井似的裂隙中栽了下去。

  天残焦化不禁大惊失色!厉吼一声,突然将已发出的两掌硬生生往回一撤,身形一晃,竟往辛捷胁下钻了过去,嗖地掠出洞口,一把抓住那条铁链,凝神往下面去望他二弟的究竟?

  辛捷冷笑一声,也掠至洞口,双掌并扬,掌风击向攀在铁链上的天残焦化。

  只听这条铁链发出“哗啦”一连串的巨响,来回一阵摇晃,天残焦化的身躯却向下滑了一丈,一伸手,竟然将天废焦劳带了过来。

  原来方才天废焦劳身子虽然已往下坠,但是这声名赫赫的海天双煞果然久经大敌,临危不乱,一伸手,这支手掌竟像铁爪似的穿入山壁,身子一贴,也贴到山壁上,此刻被天残焦化的全力一带,便也落到那条铁链上。

  辛捷大喝一声,上身往外一探,双足石桩似地钉在地上,双手却抓住这条铁链,奋起全力往上便抽。

  海天双煞兄弟两人的身形被他这一抽,果然随着铁链向上升了几尺。

  辛捷双臂如铁,交替着又一抽,这条铁链哗啦啦地摇曳着,但却再也抽不上来,生像是下面坠着千钧之物似的。

  原来这时海天双煞兄弟已施展出千钧坠的功夫,尤其是天废焦劳对于这类以气力是长的功夫可称一绝,此时这兄弟两人一齐用力,便无殊在这条铁链上加了千斤的份量。

  辛捷嗔目而喝,十指如钩,紧紧抓着这条铁链又往上一抽。

  这一下他使出了全身的真力,只听又是哗然一声巨响,这条铁链竟应手而起,本来重逾千钧的东西,此刻竟变得轻若无物。

  辛捷也不禁骤然失了重心,蹬蹬蹬!往后连退了几步才拿桩站稳,这条铁链虽全被他扯进了洞,但却只剩下小半截了。

  试想,以辛捷和海天双煞二人的功力,他们这一较劲,这条铁链如何承受得起?方才辛捷这全力一抽,竟将这条铁链拉断了。

  铁链撞在山壁上,和掉下去时所发生的那一连串巨响,此刻仍在山腹中回响不绝,满山之中似乎全响着这种哗然的声音。

  辛捷定了定神,废然一声微叹,将掌中的小半截铁链往外一摔,身形也随即往洞口掠去。

  正待辛捷俯首下望的时候,哪知眼前一花,竟像又有兵刃朝他迎面击来。

  辛捷大惊之下,脚步微错,一拧身,眼前的黑影便回身侧打了过去。

  他凝神一望,不禁暗中为之失笑,方才迎面朝他打来的“兵刃”,只不过是那半截铁链而已。

  原来这半截铁链的上端仍挂在上面,辛捷随手一抛,这条铁链一晃、一撞,竟又往回荡了过来,正好迎面击向辛捷。

  然后,这条铁链自然又荡了回去,满山那种铁器撞击的声音也渐渐微弱,终归静寂。

  辛捷在洞口俯身下望,这条天井似的裂隙,此刻从上到下都是空荡荡的,海天双煞这两个魔头已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第09章  浓烟漫山侠士有命 清风拂岛倩女无踪

  从上面往下望,这条裂隙竟有些深不见底的感觉,因为愈到下面,光线就愈暗,辛捷站在洞口旁出了会儿神,愕了许久。

  他知道方才天残焦化在黑暗中恐惧的时候,自己如果能将正直、磊落……这些观念稍微看得淡些,那么他此刻就绝不会逃出自己的掌下,而此刻,这十年来时刻使他切齿的仇人虽然已经走了,辛捷却丝毫没有后悔的感觉。

  人们永远不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无愧于心的事感到后悔的!辛捷也正是如此。

  他突然领略到一些事的不能成功,也比不择手段的成功要令人欣慰得多,他也领略到人们假如狡计做成了一件有愧自己良心的事,他纵然能够寻出很多种理由来获得别人的谅解,但却永远找不出一种理由来获得自己的谅解的。

  在这一瞬间,他也突然想起了地绝剑于一飞,想起了对他的歉疚,因为无论如何,这地绝剑于一飞总是以诚对己,而自己却欺骗了人家,将他看成自己为了要达到某种目的的工具。

  于是,站在这神秘的洞穴边,辛捷突然思潮如涌,想起了许多事;当然他也不能忘怀方少堃、金梅龄、张菁这些美丽的影子。

  这是奇怪的事,人们常常在某些时候想起一些他不应想到的事。

  他勉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紊乱的思潮,突地,他发现浓烟上涌,其中还夹杂着令人不能忍受的气味,使得自己生像是立刻便得窒息。

  他大惊之下,再探首下望,但是这条裂隙已全被浓烟布满,他虽然目力惊人,但此刻也只能从浓烟之中看到一些火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