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微微支起身子来。

  果然,他眼中所看到的,和他心中的思忖是完全相同的。

  但是,这却并非说是他的计划已经成功。

  他迅速地将自身此时的功力做了个试验,看看有没有因为多日来被点中穴道而使功力有所损害?

  气通督任二脉、会三阴、三阳,行十二周天,极舒适而完美的,他完成了真气的运行。

  “居然一点事也没有,看来这无极岛主的点穴手法果然神妙!居然一点儿也不伤害人体。”

  他微微一笑,抬头一望,船桅上的帆满引着风,张得满满的。

  于是他微一提气,身躯像弹簧似的,倏然从甲板上跃了起来,双臂一张,两腿下沉,像支离了弦的长箭,急地掠至船尾。

  在船上的人还没有来得及惊呼之前,辛捷已运掌如刀,极快的削断了桅上挂着风帆的粗索。

  他力透十指,抓着风帆往下一扯,那风帆便“唰”地落了下来,船身也因着突然失去了藉以前行的力量,猛一倾斜,在海面上打了半个转,便倏然而停顿了下来,在海面上飘荡着。

  这突来的变化,使得船上的海盗们哗然发出一阵惊呼!

  有的人已经看到船桅上的辛捷,在还没有弄清楚这究竟是甚么事故以前,他们高声喝骂着:“小子!你在干甚么?”

  因为方才辛捷所施展的那种近于绝顶的轻功,快得使那些海盗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还以为这不过是他们的伙伴之一偷偷地溜上了船桅,切断了船索,在干着莫名其妙的勾当而已。

  辛捷揣量情势,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非要有真足以使这般亡命之徒慑服的武功,才能达成他的愿望。

  放眼而望,因为这一艘船的停顿,另两艘船此刻也放缓了速度。他们方受剧创,几乎成了惊弓之鸟,不知道又发生了甚么事故?

  船上有两个汉子已纵身跳在船桅上,手足并用地爬了上来。

  他们终年在海上讨生活,身手自然非常矫健,正如两只攀爬而上的灵猴。

  辛捷估量,瞬息之间他们便可爬上来了。

  这时候,他再没有思索的余地,眼角微瞟,另一艘船和此船相隔的距离最少已有二十多丈了。

  船与船之间距离二十多丈,并不是一段太远的距离,在一艘船突然停顿的情况下,另一艘船仍能和它保持着这样的距离,足可证明这些人平日训练之佳,合作得惊人地严密。

  但是在辛捷眼中看来,这段距离想要飞渡,可已是有些近于不可能了,他灵机一动,心里已然有了个计较。

  这是一艘三桅大船,辛捷正盘在中桅上,三桅船的上帆、中帆已被扯落,但前桅还有个小小的三角帆以及另一片纵帆,只是这两片帆并不吃风,是以船身早停顿了下来。

  辛捷俯首下望,那正往上爬的两个汉子,此刻距离他的足部已不满三尺了,于是他右掌抓着船桅,人却在船桅上打了旋。

  那种潇洒而曼妙的姿势,他自己当然不会看见,只不过是他多年来的修为自然地使他达到这种境界而已。

  可是盗船上的海盗们却的确惊讶了,这是全然出乎他们每个人意料之外的,他们再也想不到在这辽阔而荒凉的海面上,会出现这么多他们想象不到的高人,不禁又都失色地发出一声惊呼。

  须知辛捷此时的武功虽然远远不及东海无恨生,但在这般海盗的目光中却分辨不出来。

  这正如一个身长九尺的巨人和一个身长八尺五的,当他们两人同时站在一处的时候,人们当然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他们的高矮。

  可是当人们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看到他们两人时,那么这两人的高度相差多少,就不是人们所能够衡量的了。

  在船桅上,辛捷的身躯像是一片轻柔的落叶在空中转折一下。

  然后,借着这一旋之力,他飘然落在船身的前桅上,左掌缘一搭桅身,便自牢牢黏住,生像是他掌内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吸力似的,这自然又是他十数年来从未间断的内力的修为了。

  他右掌搭着前桅后,上身便自微微后仰,两条腿随即灵巧地攀附着桅身,双掌倏然伸出,一牵一引,像是轻描淡写似的,竟将那块浸着桐油的厚帆布制成的三角帆扯在手上,“唰”地一分为二。

  这使得船桅下的海盗们又发出一阵惊呼。

  辛捷忖量情形,知道自家所显露出来的功夫已经使得这般亡命天涯的海盗们极为惊异了,但若让这般亡命之徒完全慑服,却不是一时半刻之间全能做到的事。

  思路数转,他蓦然发出一声清啸,啸声高亢,几乎已入云霄。

  此刻另两个汉子已爬上中桅之颠,也正朝着辛捷高声喝道:“朋友!你是干甚么的……”

  但是话声被啸声所掩,根本听不出来。

  那两人只得将自己的问话中断,惊异地望着这船桅上的怪客。

  啸声未住||

  随着这长啸之声,辛捷盘在船桅上的两条腿猛一用力,向外一蹬,手中的两片帆布也随着这一蹬之力向外挥出,这两股汇集而成的力道,使得他瘦削的身躯又倏然从船桅上射了出去。

  甲板上企首而望的海盗们惊呼之下,却见他在空中又一转折,那被他持在手里的两片帆布,此刻就像苍鹰的双翅似的搧动之下,他的身形“呼”地竟在空中划了个圆弧,又飞了回来。

  于是,就像是一只可以任意遨游天际的苍鹰那么曼妙而自然!借着那两片帆布的力量,他的身躯竟在空中盘旋着飘然落了下来。

  甲板上原就满站着海盗,但此刻见他飘落下来,竟没有一人敢上去向这突来的怪客吆喝、动手的,他们甚至后退了几步。

  显然,这些亡命海上的汉子已被他这种超凡的身手慑服住了。

  这却也是因为他们对方才那一役,自家所受到的损伤仍然心悸,见到和那无恨生身手相似的高人,也自胆怯。

  被蛇咬过的人,见了一条井绳,却也会心惊的。

  辛捷目光炯然四扫,看到这些汉子脸上的惊悸之色,满意地暗中一笑。

  目光转动间,却又见两个穿着黄色长衫的汉子从后面掠了出来。他一望而知,这两个黄衫汉子的武功远在这些穿着紧身水靠的梢长大汉之上。

  心中转念,脚步微错,在事情未见分晓之前,他只得仍然全神戒备着。

  第02章  生死窄一线却喜绝地得生路 海天遥千丈但悲何处是归程

  那两个黄衫汉子一掠而前,却也没有动手的意思,远远朝辛捷一抱拳,目光上下打量了几眼,竟抱拳朗声道:“朋友身手高绝,驾临敝舟,不知有何见教?朋友只管明言,只要兄弟们做得到的,一定效劳。”

  原来这黄衫汉子是久历江湖的光棍,一上来就先将话挑明了讲出来,却也不亢不卑,中肯得很。

  辛捷剑眉微皱,方自沉吟间,另一黄衫汉子却已冷笑一声,道:“朋友身手虽然高明,但也不要强人所难,否则……”

  他含蓄地止住了话,像是已看出了辛捷的展施身手,必定是有意示威,言下之意,大有你身手虽高明,却也吓不住我。

  这种自然是人家江湖老到的地方,辛捷暗哼一声,忖道:“你既已看出我有求而来,我也何妨挑开来说呢。”

  双掌一扬,将掌中的两块帆布“呼”地抡了出去,这两块帆布竟像铁片似的远远落在水里。

  那两个黄衫汉子面色又不禁变了一下。

  却见辛捷微一抱拳,朗声道:“兄弟别无所求,但望朋友转舵南驶,将兄弟送到长江口。”

  他傲然一笑,又道:“兄弟这小小的请求,朋友们想必也不会拒绝吧?因为朋友们若是答应了,兄弟自是感激不尽,于朋友们也无损害,不然呢……”

  他微微一顿,目光四扫,又道:“只怕于你我两下都有些不便。”

  他这种请求,却无异已是要挟。

  这两条黄衫汉子脸色又一变,其中一个浑身衣衫仍然湿透,想是也刚从水里爬上来的汉子干笑了几声,阻住了另一人的发作,抢先说道:“这小事一件,兄弟自可遵命。”他又干笑一声:“阁下请先到舱中待茶,兄弟这就传语伙伴,转舵南去。”他答应得竟极其爽快。

  辛捷心中一动,像是觉得这其中必定有着些可疑之处?但人家既然如此说,自己也只得微笑道:“如此多谢了。”

  随着这黄衫汉子的让客手势,从惊异的海盗群中穿了过去,走向船舱。

  那黄衫汉子和他并肩而行,却像毫无异状。

  入舱之后,辛捷不觉又心定了一些,目光始终不离这两条黄衫汉子身上,心中暗忖道:“这两人想必是此船的首脑,我只要盯住这两人,便不怕生变。”

  他这种判断自是非常合理,而且除此之外,他也实在别无他法。

  使他奇怪的是这两个黄衫汉子面上的表情竟完全不同,其中一人面色铁青,不时用眼睛先去瞟前发话的那人,神色大大不满;而先前发话的那人此刻却言笑晏晏,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而且不住殷懃地向辛捷问话,又自称姓黄,叫黄平,对辛捷的姓名来历却绝口不问一字,像是知趣得很。

  这种情形虽然有异,但辛捷斜倚桌前,目光动处,看到日光从左面的窗子里照进来,此刻还是上午,那么这艘船正是朝南面驶去,他心中不禁更是笃定,暗暗忖道:“看来这叫黄平的汉子被我所胁,已然就范。”

  他眼瞟另一人:“而此人心中虽然不忿,但却又无法可施。”

  他自觉自家的推测极为合理,便展颜微笑一下,也随意和那黄平谈笑了两句。

  忽然听到有嘹亮的号角响了几声……

  黄平立刻站了起来,拱手道:“兄台请在此稍坐,小弟出去和另两艘船上的伙伴打个关照。”话声一落,便匆匆走了出去。

  辛捷望着他的背影,谨慎地思虑了一下,却也并不觉得这其中有着甚么足以危害自己的诡计。

  因为无论如何,他自家是安全地坐在船舱,而且他自信凭自身的武功,这船上的海盗们纵然对自己不忿,却也无可奈何,那么,只要这艘船是确实向南面驶去,一切便不足为虑。

  他暗中微笑一下,忖道:“除非他们不要这艘船了,都跳下水里去,那么我一个人留在这船上,倒是有些可虑,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若说这些海盗们弃船而走,这当然极不可能,一念至此,辛捷心中愈发宽怀,想到只要一到岸上,那他便甚么也不怕了。他要立刻赶回武汉,将一切事料理一下,最主要的,他得先寻得金梅龄的下落。

  于是金梅龄的倩倩身影,音容笑貌,在这一刻间又在他心中潮涌而起。

  他不禁带着些许幸福地叹息一声,忖道:“龄妹妹找不着我,一定着急得很,如果看到我回去,怕不高兴得立刻投入我怀里……”

  他聪明绝顶,以往他自己所做的一切判断也都极为正确,每每使得他从极端危难之中逃出生天;但是智者千虑,必中一失,他不知道世情的变化,有许多是任何人也无法推测的。

  同时,更严重的是他千思万虑,觉得这些海盗们决定不会弃船而走,因为那是绝对不值得的;但是他却不知道,他此刻所躭的这艘船,方才曾经和无恨生的那艘极其精巧的三桅船猛烈地撞了一下,此刻不但船头破裂,船身也有了一些裂隙,根本已是一条接近沉没的废船了,于是他的一切判断,便得因之而改观。

  此刻,他全心沉浸于往事的回忆之中,除了不时向窗口的阳光投视一眼,藉以辨明这船行驶的方向之外,他竟全然没有了警惕,就连另一个黄衫汉子悄悄蹔出舱外去,他竟也未曾在意。

  其实他的判断也并无错误,错误的只是冥冥中的安排罢了,若他方才是获救于另一艘船上,那么岂非一切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