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此刻船身摇晃甚剧,是以辛捷便也随着来回滚动,那两人不明就理,还以为有人在爬哩!

  先前那人怪笑道:“大概又是哪位弟兄已比我们抢先了着。”

  他稍微提高了些声音,道:“喂!是哪位哥儿呀?真有值钱的,咱们可要见面分一半呀!”

  他说话侉里侉气,是浓厚的山东口音。

  停了一会儿,那人又道:“喂!哥儿们怎么不说话呀?你想要独吞,那可不行呀!”

  说着,他一步步地往前面走,手上的刀光,灿耀着辛捷的眼睛。

  辛捷再是镇静,也不免心里发慌,他濒临死亡的边缘已有多次;但这一次却使他认为最是不值!

  那人此时大概已看清辛捷的衣着,不是他们的自己人,便喝道:“你是谁?”

  声音里,已带着些惊惧的意味。

  另一人一扬手,“磞”地,打出一支袖箭来,辛捷躲得无法躲,被这支袖箭着着实实地钉在肩头。

  那人见辛捷中了袖箭,哼都没有哼一声,心中也大感惊异,壮着胆子道:“你是人、是鬼?”

  辛捷痛得冷汗直往外冒,却苦于不能则声。

  那人想是也有些胆怯,便舞着手里的刀,刀光一闪,刀尖在辛捷往上伸着的手掌上划了一道口子。

  须知他被点中穴道后,就周身僵硬,动也未动一下。此刻卧在地上的姿势正是双手前伸,右腿弓曲。是以那汉子一挥刀,便齐巧挥中他的手掌。

  辛捷“哇”地一声叫了出来。那两人一惊,吓得连连向后倒退,几乎又退到门口了。

  辛捷自家也不禁为之大吃一惊,忖道:“我怎地能喊出来了?”

  这念头尚未转完,突然他前伸着的双手,也缓缓落了下来。

  虽然仍是毫无知觉,但那只是因为多日来的僵硬所引起的麻木而已。

  他不禁狂喜:“莫非我的穴道解开了?”

  忙试一运气,气血竟也立刻活动。他将真气极快地运行一周。

  那两人仍惊恐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这舱里的到底是甚么怪物?

  这时辛捷麻痹的四肢已渐有了知觉。他内功已具上乘火侯,是以很快的便能回复。

  而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却是无恨生的点穴手法并不伤害人体。他若是被点苍派的“七绝重手”所点,此时就是穴道已解,怕不早已变成废人了,哪里还能够运气成功呢?

  他感到右掌掌缘血流如注,悄悄一摸,刀口正在“后溪”穴上,心中一动:“莫非我穴道已解,就是因为这一刀吗?”

  此时他穴道既解,心中遂就大定。望着门口那两个穿着紧身水靠的汉子,心中又是一动,暗忖:“我的逃走方法就在这两个家伙身上了。”

  于是他仍然静卧不动,也不发出声息来。

  那两人见他久无动静,又试探着一步步地往前走。

  辛捷突地一提气,人像弹簧般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那两人见状大惊,转身便逃,但却已晚了。

  辛捷双掌乍分,右掌切在一人的左颈,左掌切在另一人的右颈,他掌下已尽了全力,那两人闷哼一声,翻身栽倒,已自气绝。

  辛捷生平第一次毙人于掌下,望着这两人的尸体,心中不觉歉然,暗忖:“这两人和我本无仇怨,我又何苦置之于死呢?”

  但是他剑眉一扬,转念又忖道:“但我又何必心肠这么软?别人若是杀了我,她们心中又何尝会有歉疚的感觉?反正我目的已达。”

  他忽忙地脱下一人的水靠,一边暗忖:“再过半个时辰,假如我的计划完成,我又可以自由了。”

  这时舱外的打斗之声已渐微弱,他不禁着急:“呀!假如这船海盗已全部被无恨生解决,那我的计划可又不能实现了。”

  于是他更匆忙的将扒下来的紧身水靠穿到自己身上。

  又在四周角落里抓来一些尘土抹到自己脸上。这样一来,他苍白如玉的脸,立刻变得龌龊而失去原来的光彩了。

  于是他极快地掠到舱口,但方自窜到外面,他却又立刻停下身形,略显得有点张惶地朝四周打量一下。

  舱门至船舷之间,是一条宽约两尺的通道,船面比舱口高出尺许,舱口到船尾还有丈许,船头有一块方圆八尺许的船面。

  辛捷目光四扫,立刻发现船舷侧和船尾都杳无人踪。船头上有一条白色的人影,彷佛穿花的蝴蝶,极快地在十余条黄衫汉子中打着转,微一出手,便有一个黄衫汉子被抛出船外。

  辛捷心情虽然紧张,但仍不失镇定。在一个人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上,镇定往往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

  他暗忖:“只要我稍待片刻,这些黄衫汉子都被他抛入水里,那我就是真的绝望了。”

  在思索的时候,他看到有一艘船就在船侧不远之处打着转,在那艘船和自己处身的这艘船相隔的一段海面上,载浮载沉地浮着许多躯体,想必就是被无极岛主抛下的汉子了。

  他心中立即做了个决定,知道此刻自己若展开身法,不难一跃而至另一艘船上;但是,他却极谨慎地考虑到:

  “若然我这么一来,恐怕立刻就会被那无极岛主发觉,那就糟了!”

  于是他平着身子,像是滑动着似的,由船面悄悄溜进海水里,一面暗运真气,屏住呼吸。

  须知他几次落水,对水的性质已略略了解。他知道若能在水中保持身躯的不动,那么,就绝对不会沉下去。

  这种对事情清晰的判断,使得他许多次逃出了难关。

  他落入水后,便努力地压制住内心想动的念头,果然他的身躯也没有沉下。

  随着海浪,他向左前方飘了几尺,这时有一个穿着紧身衣靠的汉子突地由水中冒了上来,一把拖住辛捷,向另一艘船上游去。

  辛捷暗自心喜自己的侥幸。

  他暗忖:“这个一定是他们派出来救援自己同伴的人,见了我,也以为是他们的同伴,是以将我救走。”

  他索性完全放松自己的肌肉,将自己完全交给那身穿水靠的汉子,那汉子水性甚精,三划两划,便已到了那艘船边。

  这汉子两腿踩着水,将辛捷放在船侧垂下的篮子里,那篮子便又升到船上,他们之间配合得甚是确实而迅速。

  辛捷暗忖:“这大概是他们早已训练有素的吧?”

  船上有两个也是穿着紧身水靠的大汉轮流地交换着手将篮子提了上去。旁边侧立着的另一个汉子立刻将辛捷抱出篮子,一面说着:“这小子点穴的功夫好狠,这位兄弟竟然被制得全身都发硬了!”

  辛捷暗笑:“敢情他以为我是被点中穴道。”

  于是他将错就错,全身愈发不动。偷眼一望,甲板上已横七竖八地躺着二、三十个汉子。

  那些汉子躺在地上的姿势全不一样:有的卷着腿;有的曲着肘;有的身躯弓得像个虾米一样。

  “这些想来都是被那无极岛主点中穴道的了。”

  辛捷自己有过这种经验,此时自然一望而知,他也加入了这些汉子,被放到甲板上。

  此刻突然一阵清吟,一个清朗的口音说道:“此次念在你们初犯,快滚吧!以后假如你们再入东海,要走就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声如金石,入耳锵然,使人有一种被震荡的感觉。

  辛捷暗忖:“这无极岛主内功果然已入化境,唉!我若想报复今日的屈辱,那恐怕将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了!”

  正自思忖间,他觉得船身突然向右一转,接着另两条船也沿着无恨生的船划了个半弧,靠了过来。

  这些海盗们操着船就像是铁球滑动在涂着油的石板上似的,那么悠然而自如!瞬即,这三艘船已并排,很快地朝着另一方向驶去。

  直到这时候,辛捷紧张着的神经才松弛了下来。

  海风强劲,风帆满引。

  辛捷极快地在心中量忖着,他该怎样来应付此后将要发生的一切事:“这些海盗大概一定是要走回老巢的了,我总不能跟着他们回去,我要做的事那么多……!”

  每一件事像一条线,此时辛捷心中真是千头万绪!但是他冷静的分析,像一把刀,将这些缠结着的思绪从中腰斩。

  “假如他们的船真的是驶回老巢的话,我就应该迅速地改变他们的方向。”

  他替自己做了决定。

  “但是应该改向哪个方向呢?是应该让他们驶回长江?抑或是应该追踪在那无极岛主后面呢?”

  又是两个抉择。

  辛捷非常清楚自己和无恨生之间实力的悬殊。以他的个性,本不应有跟踪人家的念头,因为那是无补于事的。

  但是他这个念头却有两种想法在支持着他。

  而这两种想法却是两种极端相反的情感,那就是“恨”和“爱”,“报复”和“补偿”。

  而在他心底深处,他对无极岛主的“恨”,远不及他对张菁的爱来得强烈;而他想“报复”无极岛主的情感,更不及他想“补偿”张菁对他的恩爱那么急切。因为他知道,以他现在自己的力量,“报复”几乎是绝望的。

  于是这两个抉择在他心中开始互相搏击着。

  “当然,”他思量着:“我是应该回去的。先回到武汉,那里有太多我该做的事。何况『龄妹妹』……”

  这名字使他的思路中断了。

  在一阵迷惘和思念之后,他下了决定:“回到长江口,再溯江而上,这是我唯一该走的路。”

  有了决定,他开始想到对他自己的决定,该做些甚么事,才能使得这决定变为事实。

  “大概这三艘船上所剩下的没有受伤或没有被制的人已经并不太多了吧?”他暗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