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人连忙上来:“这个孩子好没规矩!澜之送来了天后赐你的礼物,还不领受谢恩?!澜之啊,你们先说话,我,我后面还有事。”
叶大人存心留下远安与赵澜之单独相处,扭头走了。
赵澜之手里拿着花篮,也是停了半天:“……远安,御花园里新开的水仙,天后所赐,让我送来给你。”
远安也不看他,对着花篮拜了两拜:“谢天后。”
远安接过花篮,看见鲜花,扬扬眉毛,看上去还是高兴的:“我爹说你升了官?天后在满朝文武面前给你嘉奖?恭喜恭喜。”
赵澜之知道她这样子就是心里有气,故意酸讽自己,他不善此道,只问道:“你真心吗?”
远安哼了一声:“我为什么不是真心?不管怎么说,你跟我,我们两个认识,我
总是希望你好的。”
赵澜之笑笑:“经过那么多事,绕了那么大的圈,远安你跟我,到如今,原来我们只是认识……”
远安道:“这还不足够多吗?我已经后悔了。”
赵澜之看看她:“……穆乐哪里去了?”
远安马上回答:“死了。被我埋了。”
赵澜之道:“你对我怨念如此之深,只是为了这个小家奴?”
远安看看他那瘦削脸孔,冷硬眉目,咬牙道:“实话实说吧。不。不全是为此。你答应过我,让我把他捉回来,可是又在身后布下陷阱袭击他。你说话不算话。你不磊落。我不能原谅你。”
赵澜之道:“远安,我再说一遍,陷阱是我布置的没错。可是滚石下山却实在是个意外。你说我不磊落,你呢?你自己磊落吗?”
远安抬头看赵澜之:“我哪里又让你抓住了辫子?”
赵澜之皮笑肉不笑:“远安,你贪玩,爱冒险,你是个有趣的姑娘。可是我告诉你,玩得太大,自己就控制不了了。带去给我治病,给你出主意的那个老先生他究竟是谁?”
远安一愣:“我告诉你了。那是个江湖游医。”
“可为什么叶大人却告诉我,他是你们叶府的远房亲戚呢?你跟你的爹爹,你们两人究竟谁在说谎?”
远安背转过去,心里骂爹。
赵澜之缓和了声音:“远安,你看上去气色很不好。休息一下吧。我今天的话,你要记住,贪玩可以,可是不
要自恃过高。你玩不过王法!”
赵澜之转身就走,远安看着他那不肯低的头,不肯弯的腰,心里很得要命,终于还是没忍住:“王法是谁?就是你对不对?
赵澜之你慢走,我也有句话给你。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这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样子。你这人,心好冷!”
她慷慨说完,又浮了一层嘻嘻假笑在脸上,也不肯听他解释,“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赵澜之脚下停顿,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再不肯跟她多做解释,终于走了出去!
九(18)头风
之前说到赵澜之奉武后之命,将水仙送到叶府远安手中,却正巧遇上了给他治伤的天枢在园中嬉戏,赵澜之早就对天枢的身份有所怀疑,旁敲侧击从叶大人口中打探出来的情况恰恰与远安说的穿了帮,赵澜之向远安逼问,可远安上来了滚刀肉的劲头倒是把他给讽刺一番,一并报了之前在因为穆乐积累的怨气,两人不欢而散。
话说赵澜之对通缉犯天枢仍旧疑心深重,离开叶府便去了大理寺档案司寻找线索。
文书小倌儿站在梯子上给赵澜之寻找尘封的卷宗,蹙眉道:“赵大人要的卷宗,到现在可有年头了……你等等,在这儿呢,我找到了!”他把一套文件抽出来:“当年慈恩寺大火的资料,供词,还有先帝亲笔批示的通缉令,都在这里了。”
赵澜之接过,小心执灯打开卷宗,上面详细记载了十几年前三藏法师圆寂之夜,慈恩寺大火的情况,终于在最后一页上,是天枢的画像——不是远安家里那人,却是哪个?
仿佛为了确定他的猜想一般,文书小倌儿指着那画像道:“大人,这就是那个防火烧寺,欺师灭祖的陈天枢……”
赵澜之闭上眼睛,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这远安终究是窝藏了大唐钦犯!他低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当年在塞外,我曾经得到过线报,追踪过此贼。可是当时被他逃脱。后来我调回
洛阳,衙门里事务繁忙,再没有线索,此案搁置了。”
文书道:“少卿大人可是又重新发现了什么痕迹?这可是天字第一号的大案子,只是时间太久,没有人追查了。您若破获此案又是大功一件啊!”
赵澜之看看文书,想说什么,转身走了,脚步竟有些踉跄……
大理寺的庭院里,赵澜之脚步缓慢,心虚烦乱:远安,远安,我早就怀疑你背后有高人指点。可是你矢口否认。我也曾希望那人千万不要是陈天枢!可是......可是,画像上的明明就是此人!不会有错!远安,远安,你好大的胆子,山贼你敢救,通缉犯你也敢藏!你跟我真的是冤家吗?!
赵澜之咬牙,扶着刀柄就要往外走:无论如何,我既见到,那通缉犯就不能跑了!
非要把这个陈天枢拿住不可!
他走了几步,却又犹豫了,想起远安的话:“王法是谁?就是你对不对?赵澜之你慢走,我也有句话给你。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这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样子。你这人,心好冷!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赵澜之本来重伤初愈,此时心虚烦乱,只觉得气血上涌,忽然捂住胸口,吐了鲜血出来!
就在同一时间,远安在自己房间里把个枣核从嘴巴里吐出来,用手指点一点:“真是晦气,吃个枣子还把嘴巴咬出血了。”
叶大人从外面进来,神色慌张地,一把抓
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说话:“我我我我有话问你。”
远安道:“爹爹这么惊慌,这是怎么了?”
叶大人道:”你请到家里的那位先生,一天到晚跟婆子丫鬟嘻嘻哈哈的那个,他究竟是谁?赵澜之眼下在大理寺任职,他专办疑难案件,为什么今天无缘无故地跟我问起此人?”
远安嗤了一声:“赵澜之问了句话,就把你给吓成这样?爹你是户部尚书,你比他官大,你忘了?”
叶大人瞪圆了眼睛:“少少跟我废话!我早就觉得这个先生蹊跷。他有个名姓不?什么来历?”
远安推开叶大人,满不在乎地:“爹爹这是怎么了?自打他从地库里面出来,给我看病,给你也出过主意,没少帮咱们家的忙。本来相安无事,干嘛忽然追究此人是谁呀?我告诉你他叫什么名,有意义吗?行,我告诉你,他名字叫李世民,你看行不?”
叶大人吓得蹦起来:“你呀!也不长个脑袋!先帝的名讳你也敢随便提起!也敢开玩笑!我是不知道他来历,可我早就有感觉这人大,咱们府小,我不敢留!我告诉你,你马上把他给我送走!”
远安理直气壮地:“这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缺德事儿我干不出来。”
自打远安有了武后撑腰,从来对她低声下气的叶大人忽然咆哮起来:“干不出来也得干!”
他说完就走:用后背告诉远安此事没得商量。
远安呆了半天:
“没义气!”
入夜了,静悄悄的寝宫里,高宗与近前伺候的妃子躺在床上,陛下睡得并不安稳。
他忽然醒过来,睁着红眼睛捂着头:“朕的头好疼啊,疼死我了!”
未几片刻,听到太监通报的武后穿过延廊,匆匆赶到寝宫,只见高宗抱头痛哭,妃子与宫女太监们吓成一团。
武后扑上前,抱住高宗:“皇上,皇上!皇上这是怎么了?!”
高宗痛苦嘶吼着:“朕的头好疼啊!疼得都要裂了!要裂了!”
武后大怒,指着众宫人:“你们这些人,给皇上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皇上的头疼病已经好久不犯了,怎么会忽然发作!来人啊,把他们拖出去杖刑!”
宫人们被拉走惩罚,高宗躺在武后怀里,满脸是泪,声音虚弱:“何必怪罪他们......是朕发了噩梦!去,去把国师的药丸拿来,朕吞下一颗也就没事了...…”
武后一听“国师的药丸”脸上稍有难色。
高宗烦躁起来:“还不快去,是要朕疼死吗?”
太监凑到一边,低声地向武后禀报:“天后,国师送来的药丸,遵照你的旨意,臣等已经处理掉了。”
高宗忽然翻了白眼,开始抽搐。
武后咬牙:“去,快去请天桥国师!”
皇帝病重,天桥不敢耽搁,没过多久,火速赶来,身后跟着他的高徒星慧郡主。
天桥为高宗号脉,合着双眼,面目安详,之后熏香艾灸。
高宗竟渐渐平静了
,没过多久睁开了眼睛。
天桥低头关切地问:“陛下的头疼病已经很久未犯了,为何今夜突然发作?”
高宗丧气垂泪:“国师,实不相瞒,实在是,实在是朕做了一个噩梦啊...…”
高宗皇帝艰难地说起来自己刚刚的噩梦:大火。寺院。凶手在杀人,高声咆哮,那人手执火棍一直到了高宗跟前哈哈大笑,就要杀死他了!
高宗惊恐后退,忽然被人抓住了脚,低头一看:无数僧人或死或伤倒在地上,地下冒火,宛如地狱!
天桥沉吟片刻,轻声说道:“想是陛下朝政繁忙,日夜操劳,精神紧张所致,理应是不打紧的。”
高宗头上冒汗:“这梦好蹊跷。莫不是有什么寓意不成?国师若有洞察,可千万不要讳言啊!”
天桥略略思索,伸出一只手来,跟在后面的星慧将手里演算用的木盘展开,天桥双手挥动做法,木盘上的键纽各种变化。
天桥忽然狠狠地合上木盘,腾地站起来,在房间里快走两步,面色十分不安,隐隐还有怒气。
武后上前道:“......此事事关龙体安危,国师但请直言。”
天桥道:“十五年前,三藏法师圆寂。我师弟天枢和尚忽然发疯,意欲抢夺师父法体,不惜屠杀同门,火烧寺院。这件事情,天后可有印象?”
武后道:“怎么能忘记?慈恩寺一时火光冲天,是国师你拼死救出了三藏法师的法体。那天枢和
尚从此被先帝下诏通缉,可是却从没归案。”
天桥道:“今日距慈恩寺大火,整整十五年了!”
“国师的意思是说...…”
天桥道:“我今日只能为陛下暂时镇痛。可那悬案未决,天地有恨。是以梦境提醒陛下,切要将那天枢捉拿归案,以慰冤魂!否则陛下的头疼病不可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