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往事,他那残存
的一颗眼睛又变得深不见底了。
大火屠村的那一夜,眼睛负伤的薛菡仍是把老村长救了出来,与数位相亲一起躲藏在废弃的破庙里。
重伤弥留的老村长慢慢道:“……家没了,人不就得四处流浪,成了狗?成了丧家犬?”
薛菡哽咽:“不会的,老村长,不会的。我们绝不离开此地!”
老村长摆摆手:“走吧,还是走吧,不走不得被他们宰了不成?”老人忽然用尽全身力气起身,枯瘦的手指指着前方,“……可是,妖后不除,天下永无太平之日 ! ”
老村长终于断了气,众灾民哭成一片。
薛菡一只眼睛流着血,一只眼睛流着泪,他痛苦地喃喃重复着老村长的话:“妖后不除,天下永无太平之日,天下永无太平之日……”
如今他费尽了周折,终于与她面对面了,她再也不是那可爱的华姑,她是刍狗天下的妖后!
他要叙的旧叙,他该做正事了!
“不……我不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情,我告诉你这些事情,那些死掉的人回不来了,老村长活不了了,我的眼睛也回不来了。”薛菡忽然面露凶光,拔剑刺向武后,“妖后不除,天下永无太平之日!”
武后大惊,本能躲闪,千钧一发之际,赵澜之忽然赶到,迎上前去与薛菡斗在一起!
赵澜之认得这个在街头画画的先生,刀来剑往,他断喝道:“原来是你的阴谋,你利用这幅画引天后出
宫,伺机行刺!”
薛菡镇定微笑:“赵捕头,我早闻你无意高强,我今日定要取妖后性命,你拦不住我!”
两人交手,赵澜之之前连续作战,不得休息,养精蓄锐的薛菡却仿佛占了上风,他视死如归,又艺高胆大,并不把赵澜之放在眼里:“除了研习画技,我以笔为剑,早已连成上乘武功,我说了,你拦不住我!”
赵澜之抵挡薛菡:“天后快走!”
薛菡哪里肯让?高声喝到:“来人!报仇的时机到了!”
隐藏在蕉林中的灾民纷纷出来,如同凶神恶煞一样扑向后。
远安与穆乐恰恰赶到,与赵澜之一起拼命抵挡,带着武则天突出重围,直冲到蕉林边缘。
灾民们是不懂武功的,笨拙的,但也是汹涌的,拼命的,饶是远安穆乐赵澜之三人再精通武艺,但也只有招架之力。
打斗间,三人屡屡中招,也把灾民们伤了大半。
赵澜之看透了薛菡的套路,刺中其肩膀,远安则一直掩护在武后前面。
负伤的薛菡被赵澜之一脚揣在地上,赵澜之举剑要刺,武后伸手阻止:“慢!留他性命!”
薛菡狼狈重伤,看着武后,他咬牙笑了笑。
武后慢慢走近,蹲下身来:“……我心怀天下苍生,从未想要荼毒百姓。”
薛菡却摇摇头,他自知命不将久,仍是一念孤行:“……妖后不除,天下永无太平……”
武后是震动的,伤感的,与这旧日恋人有瞬间的僵
持,就在这一刻,最后埋伏在树上的灾民忽然从上面落下大石头。
穆乐与赵澜之都来不及反应,只有远安看见,她猛然上前,在大石击下的瞬间推开了武后,远安自己被大石头击中后背!
这个原本硬朗朗的女孩忽然就像个脆弱的树叶一样倒在了地上。
身旁的穆乐赵澜之武后皆是大惊,穆乐迎身而上,发狂地杀死了最后下手的歹徒。
赵澜之连忙把远安抱了起来,轻轻唤她:“远安……远安你醒醒!”
武后轻轻地触她额头:“姑娘……姑娘!”
赵澜之手指探向远安的鼻口,猛地收回来,难以置信——只一下,她已经断气了!
赵澜之大恸,满含热泪:“远安!远安!”
穆乐扑上前,猛地抱住远安,看着她那鲜艳艳的脸苍白没了血色,她像是睡着了,他想把她叫醒,可有不敢大声,他觉得眼睛鼻子又酸又热,他不知道自己满脸是泪,他把她给紧紧抱住:“远安!醒醒呀!远安!啊!啊!啊!”
赵澜之上前:“松手!给她安静……她断气了……”
穆乐闻言猛起身,仿佛一切的怨气有了冲撞的方向,他照着赵澜之就是一拳,目眦尽裂凶狠无比:“你,你断气!你断气!她不会!远安不会!”
穆乐猛然想起什么,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小药丸,正是在地库里面拾起的那颗,自己吃过的那颗,那是天枢的灵药,会不会有用?穆乐抱起远安,
将药丸推入她口中。
片刻,远安咳嗽一声,竟悠悠醒转,疼地呲牙咧嘴,却有力气说话:“是谁,是谁给了我后背一下子,疼死我了!”
穆乐大喜,嘿嘿笑起来,远安这才注意自己被穆乐抱在怀里,赶快挣脱开。
远安给武则天下跪:“天后可安好?”
武后蹲下看着远安:“我没事。你知道我是天后?”
远安道:“看到您手上的戒指。我爹爹曾说过,这世上只有天后佩戴凤凰戒指。”
武后:“你爹爹是谁?”
远安回答:“他是户部侍郎叶甫成。”
武后点点头:“你救了我,远安姑娘,你舍了你的命救了我。可你没听见那些人说我的话?”
远安:“听见了。”
武后:“你不认为我是妖后?”
远安:“我不认为您是……而且我知道,天后如果有什么闪失,这天下就像个酥饼一样碎了,乱了,到时候只怕会有更多的灾民……”
这话入了天后的耳朵和心,她赞许,点头,将远安扶起来。
几个人这个时候忽然发现:薛菡不见了!
化装成灾民的星慧郡主趁着远安危急,众人分神之际,把薛菡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偷了出来,她背着他在山野中飞跑。
终于四处没人了。
星慧放下薛菡。
薛菡奄奄一息。
星慧道:“原来你下的是这样的一盘棋。原来你的目的是天后!好手段啊!薛先生,你要我办的事情我都办了。可我要的佛珠呢?你答应的,
你快给我!”
薛菡嘴巴翕动,长久没有出声,却笑了一笑:“找吧,你若是找得到,我就把它给你…… ”
他说毕就断了气。
星慧无比恼恨,事情来回周折,居然是这个结果?!她要怎么跟国师交代?
星慧咬牙切齿,挥动鞭子,弄折了好几棵树,她发泄良久,忽然冷静下来,自言自语道:“他知道佛珠珍贵,一定会随身携带,能放在哪里呢?”
她仔细观察薛菡的尸首,忽然就有了主意,伸手打开独眼龙扣着的眼罩,发现了里面的佛珠。
佛珠流光溢彩,因为它换了主人。
星慧大石落地,拿着佛珠高兴地大笑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拿到这颗佛珠了!”
七(1)赏罚
皇宫内,赵澜之下跪向武后禀报:“天后,臣与属下在芭蕉林四周的山野搜查,找到了叛民首领薛菡的尸体。想是曾被同党救出,却断气在路上了。”
武后的桌案上依旧是那幅《蕉下图》,大劫之后,她仍是从容的镇定的,片刻的伤怀与感喟从来不为人知:“澜之,这件事情拜托给你,他与我是故人,请将他好好安葬。”
“遵旨。”
“……还有那些在蕉林中意欲刺杀天后的叛民,大部分被臣等拿获。如何处置,还请天后示下。”
武后道:“他们不是叛民,只是背井离乡的老百姓,给些安置的钱财,送他们回家去吧。”
“遵旨。”
赵澜之下,迎面遇上远安她爹叶大人和户部的其他几个官员。
众官员觐见天后,下跪在地,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自己又是有了什么不是?头上的乌纱帽还保不保得住?乌纱帽下面的头还保不保得住?
武后缓慢踱步:“太祖有训,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想问问列位大人,你们这些当官的,是什么?”
户部尚书答道:“……臣等是君与民之间的桥梁与耳目,协助天子治理国家,安抚百姓。”
武后:“道理不错,话说得也漂亮!可是我问你们,南方十三县强迁居民,以致百姓流离失所,怎么没有一个人禀告?!”
众官员惶恐发抖。
武后把手里的卷宗扔在桌上:“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吃了巨额的俸禄,民情就与你们无关。不仅无关,还要欺上瞒下,对上面说天花乱坠的好话,对下面百般压榨!对不对?!”
众官员连忙磕头:“天后明鉴,臣等不敢!”
武后厉声:“不敢?!来吧,来看看灾民的画!看看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武后言毕将夜明图展开,众官员傻眼。
“都给我跪下听旨!”武后威严扫视众人,“户部尚书徐缮仰无能失职,即日起去职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