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安皱着眉头:“可是星慧郡主来了……”
“足见她对贤雅的一片真心。”
远安转转眼睛,背过身去:“是吗?既然有一片真心,为什么刚才从昏迷中醒来,立即问姜忍怎样了?到我们离开,她也没有关心贤雅的死活呢?”
赵澜之竟没答话——这一下她可把他问住了。
远安笑笑,没再追究:“嗨,我也是瞎想。星慧郡主温柔贤良,她怎么会有别的所图?……无论如何,赵捕头,这真是一段有趣的经历,再见了!”
远安蹦蹦跳跳地上了马车,穆乐扬了鞭子,在空中抽了一响,马车轻快地离开。
赵澜之站在原地久久没动,他回头看了看靖王府的朱漆大门,心里面也在问,如果正如远安所说,这案子里最细小的那一点点可能就是真相,那星慧郡主究竟有何所图呢?
五(8)国师天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对于赵澜之和远安来说,这一桩公案算是就此结束,而大劫余生的星慧郡主身体尚未痊愈就离开王府,独自一人拿着一件东西,去了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那是一个阴暗的大殿,祭坛上烈火熊熊,数个小沙弥守候在侧,中间一人身影瘦削颀长,玄色长袍上刺绣着红色图腾,似马似鹿。空气中有淡淡香气,落到人的喉咙里有些许苦涩,编钟被轻轻敲打的声响仿佛从另一个空间里传来,这个人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跟着打拍子。他左手的腕子上有两颗暗红色的佛珠。
他是谁呢?
星慧郡主沿着台阶缓缓上前,俯身跪拜:“国师在上,徒儿不辱师命,得到三藏佛珠一枚。敬献国师。”
被叫做国师的人缓缓起身,回头,祭坛里的火光把他他庞大的影子投在星慧的身上。
星慧低着头,不知道是国师的手,还是那只手的影子慢慢地伸向自己,像一条不发声响,无穷长的蛇。
星慧手里的盒子被拿走了。
被打开来。
里面的一颗佛珠流光溢彩。
就是那枚曾经属于公子贤雅的珠子,如今经由星慧,落入了大唐国师天桥之手。
天桥国师轻轻地执起这枚珠子,霎时便泪如雨下:“真的……是真的……是真的。师父!师父呀!我终于找回一颗佛珠了!我终于找回一颗佛珠了!”那哭声又变成了尖声尖气的怪笑,“星慧郡主,从小就
聪颖敏捷,胆识过人,我没有看错你!若非你把自己变成鱼饵,我又怎能得到公子贤雅手里的这个三藏佛珠?只是过程颇为惊险,对不对?好悬被那个对你用情至深的姜忍坏了算盘。”
星慧知道自己差事办得并非完美无缺,国师一问,她的额头几乎扣在了地上:“……一切都在徒儿掌握之中。可是姜忍死得可惜。贩运私盐的买卖又被洛阳县衙捕头赵澜之与户部侍郎叶甫成侄女叶远安全盘破坏了……我不会放过他们!”
天桥点点头:“钱是小事。能把失散的七颗三藏佛珠找回来才是大事。”
星慧的头磕在地上,抓住时机恳求:“国师在上……什么时候……把三藏佛珠的秘密传授于我吧?”
天桥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星慧你说什么?”
星慧鼓足了勇气再次恳求:“请您,把三藏佛珠内涵的精髓秘密法术技艺传授给我吧?”
天桥虚虚实实影子忽然袭来,两只枯瘦的手紧紧扼住明慧的喉咙,指甲都要陷在她的皮肉里:“要你找佛珠,就跟我谈条件?不怕,不怕我杀了你?”
星慧都要被掐死了,却全然无惧,阴阴地笑了:“您寻找三藏佛珠十多年都没有结果。我这么快却帮您寻回了一颗。这也是缘分吧?佛渡有缘人,想要得到佛珠不可强取,不能豪夺,像化缘一样,要原来的主人愿意给与才可以。除了我,国师还有别人更值
得信任吗?”
黑暗里星慧能看见天桥一半的脸,那是个慈眉善目的好看的脸,有着温柔的眉眼,和佛像一般挺直的鼻梁和厚实慈悲的嘴唇,只是他因为发怒而紧绷着,涨红了,但是她的话,他听进去了,思考,衡量,最终改了主意,轻轻地放下了星慧。只一眨眼,他又退回了数丈远的高台之上,他再说话,是和缓的,和蔼地:“瞧瞧你,瞧瞧你,到底还是年轻。这么沉不住气。我会奖励你的,也会把你要的东西教给你。只是现在,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先去把其余的佛珠找回来吧!”
星慧知道这一天可能并不是谈生意的好时机,但是她足够勇敢把自己的条件明明白白地告诉给了天桥:你想我帮你找回那些失散的佛珠,就要把它们的秘密告诉我!她磕头后又转身离开了,她给国师时间考虑。
明慧阴沉着脸退下了。
国师大殿门外,一个瘦高个,紫铜面色的年轻男子等在那里,见星慧出来,向她施礼:“星慧郡主,在下霍阳,奉国师之命,在此待命,为郡主效力!”
星慧看也不看那人,只往前走,盛气凌人:“为我效力还是监视我呀?”
霍阳轻轻一笑:“郡主问这话,我怎么回答呢?这有什么区别吗?”
明慧一想也对,按捺下脾气,回身说道:“不必多礼,起来吧。从此之后,听我命令。”
星慧走后,天桥国师让
所有近侍童子都退下了。只剩下自己与手中的三颗佛珠。
十五年前,它们是九颗,就带在他的师父三藏法师的手腕上。
十五年了。
天桥又落了眼泪,想起那一夜就像刚刚发生过一样。
十五年前,长安城,慈恩寺的禅房里。病老的三藏躺在床上,手里还攥着一串九枚佛珠。
众徒弟们跪坐在周围。
年轻的天桥从外面拿了煮好的汤药进来,躬身送到三藏病榻边,轻声地唤他:“师父,师父……喝药吧?”
三藏闭着眼睛,并不响应。
天桥哽咽:“师父,喝口药吧,喝一点,身上就舒服了。”
三藏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天桥会意,连忙吩咐道:“开点窗,让师父透透气……”
有师弟打开窗子,忽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们,你们快看……”
他手指着窗外的夜空,彗星拖着摇曳的光束坠落。
其余的僧人们仿佛都预感到了什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就在此时,病榻上的三藏忽然睁开了眼睛,慢慢坐起身体。
天桥惊讶:“师父……您这是,要做什么?”
其余众僧人们小心翼翼地请求:“师父,卧床休息吧。”
天桥把汤药呈上:“师父,喝药吗?”
三藏轻轻地把药盅推开:“把我的袈裟与毗卢帽拿来。请众僧都过来。”
弟子们不敢怠慢,原本在佛堂里祷告的僧人纷纷赶到三藏禅房前的院落,各自盘膝坐好。
天桥服侍三藏
穿戴整齐,又把他扶坐在蒲团上,三藏忽然一扫病容,显得神采奕奕,眼睛缓缓扫过众人。
众僧颔首:“师父……”
三藏和缓说道:“还缺一人……让天枢也来。”
天桥点头:“是……”
慈恩寺阴暗的囚室里,高处的小窗打开,吝啬的灯光析出。
这是关押惩罚那些犯戒僧人的地方,三藏法师最后的两位近侍弟子中的另一人天枢,须发遮面,单脚坐禅。
开门的光线惊动了他,是师兄天桥:“天枢,师父……师父让你去!”
那被须发缠绕的眼睛微微睁开,精光一闪。
并不多时,天桥引着天枢赶到了禅房。匆匆而来的天枢看见三藏竟有些惊讶,但他霎时间明白了眼下要听的可能是师父最后的教诲了,立即双目含泪,无言跪拜。
三藏睁开双眼:“天枢,天桥,你们两个到这里来。”
两人闻言跪到三藏跟前。
三藏微笑对众人说话:“我从少年时代便一心向佛。贞观元年,我奉太宗皇帝之命由长安出发,西行取经。历经十六寒暑,一百一十异国,从天竺取回经书六百五十七部。回到大唐后,我与众弟子们共同译出七十五部,计一千三百三十五卷经文。寄意传播我佛真意,度化世人,领悟真知……”
三藏说话的时候,弟子们静静聆听。
后排的小和尚用袖子擦脸上的泪,被身边师兄的手肘顶了一下。
小和尚低声问:“师兄呀
,师父缠绵病榻多日,这是不是,是不是回光返照了?师父是不是,快走了?”
师兄又悲又急:“那你还不,还不好好地听讲?!”
三藏继续说道:“今天要跟你们说最后一个道理。无论你们的师父我,做过什么,去了哪里,仍是一具肉身凡胎,仍是一个人,仍会经历生老病死。我是如此,你们也是如此。肉身是如此,灵魂也是如此。是人就会有人的所有缺点。所以哪怕师父不在,你们仍要刻苦修行。以佛法清规约束自己的痴嗔,以及贪念……
三藏的话似乎并没说完,可是他忽然停住了,双目微微睁开着,脸上还有层笑,只是他不再说话了。
众僧抬头,不敢相信。
胆子大的天枢站起来,凑近了,伸手探三藏的脉搏,未久便道:“师父,师父圆寂了!”
“师父!”
大钟敲响,众僧霎时哭成一片。
天桥悲伤得不能自已,伏地痛哭,他擦泪的时候忽然抬起头来,看见师弟天枢紧紧盯着三藏手上的佛珠。
天枢伸出手去,被天桥按住了手腕:“你!天枢你要干什么?!”
天枢冷冷一笑:“我要师父手上的九星佛珠!”
天桥大恸:“师父刚刚过世,尸身未冷,你大逆不道!”
那刚刚从囚室里被放出来的天枢道:“少废话!三藏佛珠是我的!我十五岁入慈恩寺,受了多少委屈,挨了多少戒尺,干了多少腌臜活计,等的就是今天!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