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7)催命符
老鸨眼睛乱转,小声嘀咕着:“要盐?要盐得出门买……”
赵澜之厉声道:“少废话,我知道你这里走私私盐,不是要十个金锭子当做定钱吗?我这儿有二十个,你看够不够?!”
老鸨沉吟良久:“这位大爷,您这是要多少?”
“一百斗。”
“什么时候?”
“马上!”
老鸨摇头:“马上不行。都是头一天订,第二天拿的。”
赵澜之闻听此言一点都没犹豫,转头便对远安道:“拿上箱子!我们走!”
老鸨连忙将他们叫住:“哎等等,容我想想……好,在这里等我消息,等会儿靠岸了,我就把盐给你们抬走。”
“这么说……你现在船上就有?”
老鸨哼了一声,得意洋洋:“你不是以为我第一天做这种加急的买卖吧?”
赵澜之道:“带我去仓库!我要验货!”
“没那个规矩!”
赵澜之冷冷一笑:“你那盐里面若是混了白沙子,一斗当做两斗卖,我搬走了再找谁去?不行是吧?”他拽起远安,“我们走!”
老鸨的眼睛一直盯着远安那满满装着金锭子的小箱子,已经来了,哪里还能放他们走?立即拽住赵澜之:“行啊,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仓库验货!没问题的,看好了,这就给你们装船带走行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赵澜之和远安与那老鸨张妈妈周旋的时候,小男孩被杂役带上了船,直到厨房外面,人手不够的领班把一
个装满了珍秀美食的托盘交给他,送到飞花厅去!小男孩领命行事,手里捧在托盘在千端阁的穿梭,躲闪着来往的客人,寻找着他那小主子的踪迹。
一个喝大了的舞姬摇摇晃晃地从个包厢里出来,一把抓住他:“给我送来的,还要往哪里去?”说罢就把男孩拽进了房间里,那房间里满是年轻香艳的女子,他四处看看觉得竟有些害怕。
她们看他倒是觉得分外稀罕:“……哎?这个小杂役是什么时候招进来的呀?真格是黑了个俊俏!……是呀,真好看,看这眼睛,嘴巴,哪儿哪儿都圆嘟嘟的……快让姐姐喜欢喜欢……
男孩被舞姬们围住,被那些鲜藕般的胳膊拥抱住,她们还要亲他!男孩猛地挣扎起来,逃了出去,屋里的舞姬们霎时笑作一团。他仓皇地跑到了船舷的另一边,忽然扭头看见远安与赵澜之在另一边一闪而过。
老鸨正带着远安和赵澜之往前走,途径蜿蜒曲折,上了楼梯又下来,好似有意要他们迷路。赵澜之有意留意路过的房间,摆设装饰,以作路标,不期然迎面遇上姜忍与几位客人。姜忍看见乔装打扮的赵澜之颇有些惊讶,赵澜之低头回避,姜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
赵澜之与远安跟在老鸨后面,渐渐离开了客人众多的区域,他们下了三折大约四十多级台阶,到了下层的船舱,一片黑暗之中,那老鸨忽然不见了。
黑暗的仓房里,伸手不见五指,赵澜之拿了火油点上,远安还在身旁。
远安转转眼睛道:“妈妈!你人呢?!”
老鸨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两位大爷,这就是我放盐的仓库,两位跟我往里走呀!”
火光所及,四处都是些杂物,中间有窄小过道。远安与赵澜之继续向里走,忽然被堵住了,面前是一座丈余高的大铁门和一个巨大的大锁头。
赵澜之再喊那老鸨:“妈妈!你人呢?”
再没回音了。
赵澜之上前摆弄那锁头,扣得紧紧的,打不开,用刀砍了一下,仓郎一声,纹丝不动。远安捉摸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之前地窖里的先生跟她说的话,仿佛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什么。她走上前去,从怀里拿出来如月的玉石簪子,拧到锁头的锁眼里,竟然打开了,赵澜之诧异地看着她:“……原来这不是簪子,竟是个钥匙!”
二人进去,是一个三丈见方的仓库,里面摞着几十上百个巨大的袋子,赵澜之切开一个口子,用指头沾了尝一尝:“是盐!这么多的盐!这就是他们存放私盐的仓库了!”
远安高兴极了:“真让咱们给找到了!”
两人正高兴,没察觉仓库的门一下子从外面合上,咔嚓一声,锁头被扣上了。远安一步抢过去,早就来不及了——门从外面被锁上了!上面打开一个小窗,老鸨的脸出现在外面。
老鸨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怎么样?官爷,终于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吧?这回满意了吧?
赵澜之仍是镇定的:“妈妈说什么呢?谁是官爷啊?咱们不是做这个买卖的吗?赶快把门打开商量事情呀。”
老鸨冷冷一笑咬牙切齿:“不用客气了!李贵被逮到之后我就等着你们了!还真有点能耐,这钥匙都被你找到了!哼,这果然就是如月那个倒霉的小贱人从我这里偷走的!落到你们手里,就是催命符!你们两个一起去死吧!”
远安一见着了道儿大惊失色,开始撞门。
老鸨在上面恶形恶状:“别做梦了!出去又能怎么样?你们知道这买卖是谁的?是尚书令裴大人家三公子贤雅的!就凭你们还想跟他斗?!不如舒舒服服地死在这里得了!知道得太多就是这个下场。如月是这样,你们也是这样!去当明白鬼吧!”
老鸨说完关上了小门,按下了机关,仓库的另一边忽然开始往里大量地渗水。这千端阁已经起航,正在运河上行走,装满了盐袋子的仓库成了一个闭合的水箱,远安大骇用力撞门,几下又跌回地上。赵澜之把盐袋子推倒,在地上摞高,把远安推在上面。水越进越多,眼看漫过两人半身。
远安急的哭起来:“我不想死在这里呀!我不想死!”
从来镇定的赵澜之此时也有些乱了章法:“都怪我!……都怪我!早知道危险,就不该,不该把你一个姑娘带
到这里来!”
远安听了一楞:“你……你知道我是女的!”
赵澜之皱着眉头看她:“一早就知道了!
看出来也不难……
哪有男人长得你这么……你这么……你这个样子?!”
远安大哭:“让你揭穿了,我今天就跟你交个实底。我出门总是女扮男装方便,我也是喜欢裙子爱带花的,真要是死了,我不想穿成这样呀!”
远安大哭不止,赵澜之也是一筹不展,没有办法。
就在两人都要绝望的时候,门上的小门打开来,小男孩的脸出现在外面!
五(1)大船沉没
千端阁舱底的仓库里,远安眼见着闸门打开,河水涌入,饶是赵澜之怎么往上托举她,两人这也都快淹死了,就在这个当口,忽然铁门上方的小门打开,小黑孩的脸出现在外面,远安大喜过望,仿佛看见救命菩萨一般:“哎呀你怎么在来了?!快快快,快把我们救出去!”
小黑孩二话不说就在外面撞门,可他快把半个身子骨都撞碎了,那大铁门纹丝不动。
远安从怀里拿出骷髅手扔给外面的小孩:“等等,这门是朝外开的!……快!这个给你。从外面拽门,把门给我拽开!”
仓库里的水还在不断上涨,远安说这两句话的光景,那水就从脚脖子涨到腿肚子了,铁门外面的小黑孩不敢怠慢,接过铁手,从外面拴住了铁门销,奋力拉动,直到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直暴,可是使了几十头牛的力气,只听嘎巴巴几声响,铁门轰然打开!
此时仓库内几乎装满了水,铁门被小黑孩拉倒的那一瞬间,河水涌进了船舱,几乎被淹没的远安与赵澜之侥幸生还。穆乐把远安背在背上,赵澜之紧随其后,三人半靠跑半靠游终于离开底舱。
船舱里的食客美姬们还在寻欢作乐,猛然赶到了大船剧烈的晃动。有人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很快,那舱底进水,开始迅速下沉的大船仿佛要带着所有人一起坠入漩涡深渊了!
刹那间船上陷入混乱,有人尖叫
,有人逃跑,有人可能是觉得自己水性好就直接往水里扎。远安,赵澜之与小黑孩冲到船舷上来,却有数个打手正面袭来。远安差点没死,侥幸逃生,此时血气上涌,大开杀戒,赵澜之却在一片混乱之中看见姜忍,无论从来何等镇定冷静,他也是劫后余生,仿似惊弓之鸟,怀疑所有人的善恶,眼见着姜忍过来,一边跟其他的打手搏斗,一边准备好了也要在必要的时候跟这个从前的同僚动手,谁知姜忍手起刀落,将他身后一个意图暗算的杀手击毙,赵澜之这才放下心来,对他道:“帮忙!”
倾斜的大船上,这一边杀得是格外热闹,血把河水都染红了……
可是大船沉没的速度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片刻的功夫,船上几乎所有人皆坠入河中,有气的还在大声呼救,没气的也不在少数。
原本并肩厮杀的远安赵澜之小黑孩和姜忍也落入水中,旋即被波涛和漩涡冲散。远安不会游水,抓住木板,浮在水上,狼狈地抹了一把脸:“赵澜之!小黑孩!你们人呢?!”一个强壮的男人要抢远安手里的木板,趁她不备,从后面把她的头压到了水里去,小黑孩像只鲨鱼一样忽然钻出水面,从后面猛然袭来,恶狠狠地把男人撕开,把远安从水里拽上来。
远处的赵澜之从水里洑水上来,大喊:“远安!叶远安!”
远安惊喜:“我在!我在这里呢!
”谁成想那人只道了一句“快上岸!”扭头就又钻入水中。
远安大骇,恨不得自己跟上去:“你去哪里?赵澜之!你快回来!”
可那小黑孩凭着一腔蛮力却拽着远安往岸上游去。
远安挣扎大叫:“我不走!赵澜之!赵澜之!我去救你!”
小黑孩却不由分说,只把她往岸上推。
乱似一锅粥的河水里,千端阁的老鸨张妈妈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用船桨打着要扒上船的手:“你们都给我滚,这是我的船!”
一个浪头打来,她的小包袱掉入河中,老鸨着急大叫:“啊,我的金子呀!”
一个落水的人顺势把她拽了下去,抢了她的船。
老鸨就要溺水身亡的当口被赵澜之从水里拽了上来,把她挂在木板上。
老鸨惊魂未定,却见是差点被自己害死的冤家,当时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啊?是你?!”
赵澜之呵呵一笑,白牙齿在月亮下闪光,像头得意洋洋的狼:“你想杀死我,我却救了你!好好报答我吧!把你说的那些公子贤雅走私私盐,杀害如月的事情都在公堂上说个明白!把那些给你制盐的作坊,帮你运盐,跟你买盐的人都告诉我!”
老鸨泄了气,叫了几声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终于就范,任凭发落。
另一边姜忍划着小船赶到,把赵澜之与老鸨拽了上去。赵澜之此时也是筋疲力尽,看看姜忍,颇为感激,抹了一把脸道:“今日出来
办案,没想到做了这么一场大事!多谢你出手,仗义帮忙。我定要向大人请命,嘉奖与你!”姜忍手里划着桨,却只是淡淡一笑,仿佛并不把这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他只道澜之,你我是兄弟,好说好说。
岸边的河滩上,远安正打着滚要往水里冲,却几次三番被小奴给推了回来。
远安急的眼睛发红,指着他鼻子喊:“你你,你给我躲开!我要把赵澜之捞上来!你起来!你给我躲开!”
那小奴瞪圆了眼睛,咬着牙,什么也不说,牛犊子一般,就是当着远安的路,不让她再回水里去。
她气得要命,力气又不如他大,干脆拳打脚踢,给他一顿好揍,到底一拳挥过去,中了他眼角,那一下子让他疼得要命,远安自己也愣住了。
这个从来没说过话的小孩忽然大叫:“不!不!不行!你,淹死不行!”
远安惊讶,直直看了他半晌:“……你不是哑巴?你会说话?”
他会说话可也是没有章法地,嘴巴上仿佛用了半天的劲儿:“……淹死不行!你!”
远安与她的小奴相持不下的片刻,赵澜之等人终于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