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这样。叶公子你运气真好,遇到难题,随便翻一个只怪故事,谜底就猜出来了……我真希望以后探案子的时候,也有你这等好运气。”

“哼哼,”远安冷冷一笑,“你拳脚不错,也该看些书……那,快把账本拿来让我看!”

远安话音没落,湖面上忽然袭起了大风,风吹浪起,摆渡剧烈的摇晃,马匹躁动,焦躁不安,发出嘶吼,赵澜之去抓马的缰绳,远安脚下一滑,打了个滚,摔在地上。赵澜之扔了马去拉远安,此时摆渡忽然触礁,剧烈的晃动之后,木排全部散落,赵澜之远安二人与船夫,两只马皆落入水中,各自挣扎。

话说远安不善水性,算是个半拉

旱鸭子,在池塘里刨弄两下还勉强不会沉下去,遇到这大河大浪可就完了,赵澜之一手抓住远安脖后衣领,一手划水,好不容易把她提到岸上。又转头回去救船夫和马。

折腾了好一时,三人二马终于上了岸,犹自惊魂未定。

船夫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欲哭无泪:“哎呀呀呀,这好好的,怎么摆渡的排子就散了呀?!”

远安挣扎着站起来,拾起漂到岸边的木排,但见上面还有捆绑的绳子没被水带走,切口整齐,当时就恨得咬牙切齿:“绳子是被砍断的,有人害我们!”

赵澜之拧了袍子上的水:“幸好离岸边不远,你我还能活命。”

“哼,越是害我,越说明我要找到他了!账本呢?把账本拿出来。”

赵澜之摸了摸身上,大惊失色:“哟,没了!”

远安气得蹦起来,手指着赵澜之大叫:“什么?账本没了?……你!你!你怎么没把自己给弄没了?!”

赵澜之:“许是刚才掉在河里了。我忙着救你,我又有什么办法!”

远安指着他:“下去!现在跳下去给我找回来!……怎么?你不去?!好,我去!”

远安说罢就要跳到河里,被赵澜之从后面死死拽住:“河水还在涨,你不要命了?!”

“你少管我!”

“想死也别死在我眼前!”

赵澜之气得要命,发起狠来,他提着远安的领子,一把把她甩到岸上,远安一个鲤鱼打挺,挣扎起来

就还要往水里奔,被赵澜之拦住,两只手抓着她耳朵,扣紧了那颗小脑袋,他咬牙切齿,狠狠地钳住她,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我说你有病吧?!你刚才差点淹死了,你自己不知道?你还想往水里跳?你这么拼命究竟要干什么?你干什么!”

远安两只手抓着赵澜之的两只手,挣扎不开,只觉得气血上涌,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赵澜之!你才有病呢!是你给我三天时间!我,我就剩一天了!我就剩一天了!”

“你没明白吗?这事儿后面有人!神通广大的家伙!这事儿你别管了!”赵澜之也吼。

远安尖叫起来:“我不管了?你说的轻巧!那上面有小玉的一条命呢!跟你跟我一样的命!人命!人命!”

两人针锋相对,都把喉咙给喊破了,远安双目圆瞪,牛犊子一样,赵澜之看了她半晌,终于松了双手:“走吧。别在这儿跟我闹腾了。水流湍急,那账本早就找不到了!你回家去吧!”

远安也是筋疲力竭,懊恼无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慢慢转身,转过身去就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

赵澜之知道她哭了,心里面不忍:“哎慢着叶,叶公子……我,我送你回去……”

远安脚步停住,背朝着赵澜之,他以为她要转过来了——她狠狠地朝边上吐了口口水,随即扯过一匹马,爬上去走了。

赵澜之目送她远去,后从怀中摸出那被打得湿透

的账本来,好不容易找到的证据还在,墨迹被水氤氲了,也能看见上面的名字和数字,那里面有他一个故人的名字。

这个故人在黄昏时分醒过来。

喉咙里发干,轻轻地叫一个人的名字:“如月,如月……给我拿水来……”

没人答应。

他转了个身,想了好久,终于想起来,那美丽的舞姬,与自己欢好了许久的女子,已经死了。

他们是如何开始的呢?

他一直都是个高贵文雅的年轻人,被人敬仰称赞,可表亲里面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却笑他其实是没有见过世面,非要拉他去欢场快活,他便在那富丽堂皇的千端阁里见到了如月。天她跳了一曲胡舞,最后高潮处不知旋转多少圈,直教人眼花缭乱,看客们大声叫好。她终于停下来,弯腰倒在地上,仰面朝上,眼角落泪,那么美,那么累。客人们都奇怪如月姑娘忽然哪里来的愁绪,他明白了,操琴一曲,听者动容。后来在船夹上,他将自己的袍子披在如月身上,轻轻地说,浮生若梦,谁不寂寞呢?

从来卖艺不卖身的如月姑娘那一晚把他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在她美好的身体里温柔缱绻,也曾信誓旦旦:“如月,我要你,我会娶你……”

话没说完就被她轻轻掩住了唇,她摇摇头:“别,别说大话……我怕我信了呢。”

他着急了,握住她的手:“怎么是大话?我会娶你的,您相信我。”

如月笑一笑:“尚书令家的三公子怎么会娶娼妓为妻?为妾?两个人相互陪伴,在一起,不难过,不寂寞就好,我不贪图你的荣华富贵,我也不要别人知道……”

他们好了两年有余,相爱的时候没有别人知道,缠绵的时候也没有别人知道,终于有一天她走了,他们的事情也没有别人知道。

他翻了个身,想想如月就是这般懂事,要不然,他亲事已定,未婚妻是靖王府的星慧君主,天桥国师的高徒,如果如月还在,一旦他们的关系暴露了,他得有多大的麻烦呀!

他想到这里,又为她落了泪。

眼睛里面模糊了,忽然觉得有人从后面轻轻地碰了碰他的的耳垂。

回过头来,竟是如月!只是那样子竟不同以往,卷曲的毛发,蓝瓦瓦的皮肉,轻轻地说:“公子,公子,再抚琴一曲,我为您跳一支舞吧!”

他吓得汗毛直立,直缩到床脚里面去:“啊!啊……”

三(5)玉石簪子

这里是尚书令裴大人府中,仆人把赵澜之带入贤雅的房间,却见他是这般情景,仆人也尴尬起来。

“公子,公子,是不是又魇着了?您醒醒呀,这位赵大人,来看您了!”

贤雅喘了一口长气,回过神来,这才看明白,霎时又头疼欲裂,面色苍白。

赵澜之上前关切地:“兄长仔细身体……你,还好吧?”

贤雅摆摆手:“不打紧的,老毛病了。”

“是那时在军中负的伤还没好?”

“对呀,”贤雅道,“命被你救回来,可是箭毒进到骨头里了。好不了了。疼起来可真要命呀!”

仆人给赵澜之拿来椅子就放公子贤雅床榻旁边:“我记得当时随军的医生给你开了方子,其中有一味阿芙蓉,用来镇痛的。兄长直到现在仍服用吗?

一提起阿芙蓉,贤雅立时戒备地看看赵澜之:“用。不过除了阿芙蓉也用别的药。人在洛阳就是好,太医们的医术怎样都更高明些……对了,澜之,你的案子办得怎样了?”

仆人给贤雅端来煎好的草药,他接到手里。

赵澜之想了想,对于案件,他本不愿意多言,可今日不同,他抬头看着贤雅,缓缓说话,想从他的言语中,眉目上寻找些无意流露的蛛丝马迹:“两件案子同时在查。走私私盐的案子,人贩吐了口。而另一个是千端阁的舞姬如月惨死案件,原来审定的凶手被劫狱了,我再追查的过程中,又有了些新

的线索。”

贤雅闻言手上一抖,药洒在了地上,立即掩饰狼狈:“来人!”

仆人上前:“公子!”

贤雅:“烫了!烫!”

仆人连忙收拾地上黑色的药液,贤雅用帕子擦汗,而这一切都落在赵澜之的眼里。

他正想着怎么继续,有人从外面来报:“公子,星慧郡主前来探望。”

贤雅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勉强起身送客:“澜之,你看,郡主来看望我了,我们改日约见,你意下如何?”

赵澜之并未纠缠,起身拱手行礼:“兄长,我先告辞。你请保重!”

为了回避星慧郡主,仆人带着赵澜之走了绕过池塘的延廊,池塘里开满了荷花,他隔着那一池的碧绿粉红,看见郡主带着丫鬟和守卫数人从另一边经过。他看见郡主守卫为首那一人正是自己的好友姜忍,这才想起来之前在千端阁相见的时候,姜忍曾说自己在富贵人家做事,原来他说的就是靖王府,他服侍保护的就是这位星慧君主。

仿佛察觉了自己被人观察一样,池塘对面的人转过头来,跟赵澜之遥遥相望,她肤白胜雪,年纪不大却神情倨傲,赵澜之发现,自己原来见过这位,星慧郡主就是那日清晨将大醉的姜忍带走的女子,他记得她浅色的眼睛。

赵澜之不敢再看,隔着池塘向郡主颔首行礼。

话说远安满身湿透,一身狼狈的回了家,许是着了凉,就一直鼻子发堵,她越想之前发生

的事情就越是来气,好不容易出生入死拿到了侏儒老板的账本,就快要知道毒药的出处了,这个倒霉催的赵澜之居然给弄到水里去了。唯一的线索又断了,早知道就不该跟这个人搭伙!远安气恼无比,把桌上的茶杯一下子扫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石头与小玉敲敲门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碗红薯汤。

小玉道:“小主子,尝尝这个吧。”

远安没查明白案子,本来对这二人就有些歉意,心里有气也再不好发作,便拿来喝了一口:“味道不错,甜滋滋地,是什么?”

小玉道:“红薯汤。穷人家里没别的待客,这个就是最好的点心了。我啊,在您这里,借花献佛。”

远安看看石头:“石头你有福气呀。”转头放下碗,叹了一口气,“哎,可惜我还没能抓到真凶,帮你们摆脱嫌疑。”

石头搓着双手,浓黑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小主子为我们费的心,我们都知道。能苟活三天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我们两个该说的话都说了,这一辈子也没啥遗憾的了,小主子你可别上火!我们呀,念您的好。”

远安听了这话就更加自责,动情地站起来:“可,可别说这样的话。这还没到日子。事情我还没查明白呢!

还有希望,事情没完呢!”

她又是出了一头的汗,只觉得心里焦急无比又没有办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个不小心,把自己娘留下

的珠花给碰掉地上了,远安拾起来,像是被提醒了什么,抬头看看:“小玉,你再帮我想想,你那如月姑娘生前交往了什么人,送过什么信物?还有没有可能在哪里留存了什么证据?”

小玉咬着嘴巴,想了半天:“我们如月姑娘舞技超群,可她在千端阁卖艺不卖身,从没有过交往甚密的客人。可是……哎,我想起来了,就在她被害之前的几天,姑娘曾让我把一个盒子送到她相熟的首饰店去。”

“哦?”远安纳罕,“那是个什么东西?”

小玉仔细回忆着:“那是个玉石簪子,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平常,可是姑娘好像是格外的看重,满屋子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存放它的地方了。就,就跟我说,让我送到玉匠那里去,让他参考这簪子的样式,再给搭配一副耳环……可是后来姑娘出了事,也没有人再去把她的簪子拿回来了……”

远安闻言,心想无论如何这倒是个新情况,顺藤摸瓜能找到些新的证据也说不定,当下道:“与其在家里呆着,不如我出去找找线索,你送去的那家首饰铺叫什么?”

小玉答曰:“叫寒岫首饰店。”

远安正要走,又停住了,心想这么就去,白眉赤眼无凭无据的,人家怎么能把如月寄存的簪子给我呢……有了,幸好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