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公主其实是在等着他反驳。
她刚才几乎就相信了这个男人的。
相信他,不是想着有一天可能会嫁给他,而是至少对得起自己这一份情义,至少知道有一个男人还会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
可是现在呢?
一刹那,不过是弹指间的功夫。
曼陀公主的心却已经被狠狠地跌倒了谷底,被人仿佛踩在脚底下碾着。
一刹那之前,她心里有多少的动容,一刹那之后,她心中便有多少难堪和狼狈。
她攥着长剑的那只手轻轻颤抖起来,紧接着,她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她的信任,便是被人这么践踏吗?
就在曼陀公主屏住喘息,努力克制住浑身颤抖的时候,沈从嘉惊喜地见所有人都退下去了,他脑中被绝望冲刷之后,此时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仿佛两只脚踏在云朵上。他已经没有了惊恐和害怕,更没有了平日冷静的算计。
他音调开始兴奋的轻颤:“萧永湛,你赶紧刺自己一剑,你刺了,我就信你!快,你刺!”
阿宴奋力地想挣脱沈从嘉,可是这人再是文弱,也是个男人,哪里是她能挣脱的。
恨只恨自己不是曼陀公主或者素雪一般的女子。
此时她听到沈从嘉竟然说出这种话,抬头看过去,却见容王握着长剑,在夜色中对她轻轻绽开一个温柔的笑。
他削薄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可是阿宴读懂了!
尽管夜色黑沉,尽管隔着这么遥远,尽管耳边的风声呼啸的那么猖狂,她却看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阿宴别怕,没事的。
心中一动,泪水忽然一下子就涌出。
明明她是这么的寒冷,可是身体的某处却觉得分外的温暖。
她在风中流着泪,嘶哑地喊道:“永湛,沈从嘉疯了,你不许听他的!”
沈从嘉紧抓着阿宴,怒吼道:“不许你和他说话!你是我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记挂着他!他怎么可以记挂着你!”
说着,他后退一步,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可是他却声嘶力竭地对容王喊道:“萧永湛,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不要打扰我和阿宴!”
曼陀公主充满怨恨的眸子一直盯着顾松,而顾松,望着曼陀公主的眼中逐渐有了提防。
曼陀公主冷笑道:“你竟然骗我!”
说着,她抽出了长剑。
寒光四溢,这是一把好剑。
顾松见此,钢刀已出,他犹如巨石一般立在那里,冷道:“曼陀公主,今日我不会杀你,但却会将你生擒。”
默了下,他道:“是的,你猜的不错,我确实是来骗你的。”
他抬眸,紧皱着眉头望着峭壁之上那个摇摇欲坠危险至极的沈从嘉和自己妹妹。
“我只想救回我的妹妹,是你,让我妹妹身处险境———”
——就在顾松话音刚落之时。
沈从嘉低头抓着阿宴,容王骤然发难,暗紫色的身影在黑暗中犹如一道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了沈从嘉和阿宴。
他的速度非常迅疾。
即使沈从嘉这个时候要抱着阿宴跳下去,他也能保证在这个时候抓住阿宴,将她救回。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曼陀公主眸子一眯,纵身扑了过去。
顾松以为她恨极了自己,应该冲自己而来。
如今这一招,他倒是始料未及。
他提着钢刀攻向曼陀公主,围魏救赵,只以为她会放弃攻向容王。
可是他看到了自己那刚猛的长刀砍到了曼陀公主的肩头,刀子刺入肉和骨头的感觉透过刀身的震颤传来。
曼陀公主的身影却是连停顿都不曾停顿,就那么决然地扑向了容王。
是了,她本来就是如此绝决的一个女子,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只为了揭下他的面罩,就那么受了他一剑。
孽缘,从长剑刺上胸口开始,又从钢刀砍上肩头结束。
沈从嘉见容王以如此迅疾之速而来,仓皇之中,不及多想,就这么拽着阿宴,整个人往后面倒去。
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山崖。
他在黑暗中瞪着阿宴,发红的眸子里是绝望而深沉的爱意。
容王对阿宴,是成全一段柔肠百转宠溺入骨的传奇。
可是他呢,他心生悔恨只求再来一次机会,何曾有过?
最后的最后,他喉头只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阿宴……
容王在这最后的关头,紫色的身影终于将这坠势猛烈的两个人笼罩,一只手仓促间伸手抓住阿宴的衣角。
另一只手则是劈向沈从嘉。
可是沈从嘉在此时此刻,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咬紧牙抓着阿宴不放的。
死也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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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公主只比容王满了一个身子的距离,可是她手中有长剑,长剑极长,她扑过去,伸长手臂,长剑挥舞,直接砍向阿宴的衣角。
她嘶哑地大吼道:“你去死吧!”
顾松紧随曼陀公主而来,可是他的钢刀在曼陀公主肩头尚未及拔出,所以他手中没有兵器了。
他只比曼陀公主慢了半个身子的距离。
但是曼陀公主手中有剑,曼陀公主用剑去砍阿宴的衣角。
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曼陀公主斩断阿宴的衣角,眼睁睁地看着阿宴的身子从容王手中滑落。
他绝望地瞪大了眼睛,努力地伸出手去抓,可是他和阿宴却差了那么一只长剑和半个身子的距离。
阿宴仰着脸,噙着泪水,就这么随着沈从嘉滑落。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地喊道:“萧永湛,我爱你,上一世的你,我也爱——”
这个声音,从高到低,从近在眼前到沉入谷底……
当最后那个“爱”字发出的时候,那个声音已经遥远得迷糊了。
只有绝望而凄冷的回声,在这暗黑无涯的深渊中一直回荡。
容王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低首看向自己的手。
阿宴的衣角被砍断,他忙往前去抓要跌落的阿宴,可是长剑阻挡在前,他抓住的,是冰冷的剑刃。
鲜血直流,容王却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疼痛。
阿宴就这么从他手心滑过,跌落下去了?
一时之间,仿佛天地扭转,乾坤倒置,他分不清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望着那深黑而呼啸着的山涧,他毫不犹豫地纵身就要跃下。
既然这个世上注定依然没有你,那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为我筑造法台了。
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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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德帝是在顾松之后上的山,他先是遇到了容王身边的暗探,并得知了消息,当听说容王冲上此山的时候,顿时明了。当下忙追上这个山头,可是当他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
顾松怒吼着和曼陀公主战作一团,以手作掌,疯狂地劈向曼陀公主。
曼陀公主浑身是血,被打得狼狈至极。
容王茫然而绝望地望着那山涧。
他心中一沉,意识到事情不妙,纵身跃向容王。
容王就在这个时候,纵身跃下山崖。
仁德帝长臂一伸,烈烈风中呼啸,他抓住容王的衣袖,将他拽回。
容王去势甚猛,骤然被仁德帝所阻挡,两个人险些都站不稳,他也不看这是谁,劈头就是一掌。
仁德帝见此,怒极,抬起拳头,迎上容王,一边格斗,一边纵身一跃,挡住了容王跳下悬崖的去路。
可是容王武功极为高强,并不在仁德帝之下,此时又是在极度疯狂之中,如此一来,仁德帝竟然应付得极为艰难。
于是仁德帝对那四周早已愣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侍卫沉声低吼道:“还不快来!”
众侍卫这才反应过来!
皇上和王爷打架了,他们要上前助阵!
于是一行人等,齐齐上前,将容王团团围住,彻底阻挡了他跳崖的念头。
双眸仿佛染血的容王,认出这是自己的皇兄,他厉声道:“让开!”
仁德帝威严而傲然的眸子冷望着他:“你疯了吗?”
容王眸中异常冷静,冷静得可怕,阴沉得瘆人。
他平静地道:“皇兄,你保重身体。永湛只能辅佐你到这里了。”
仁德帝挑眉,黑沉沉的眸子压下来:“你这是要寻死?”
容王迎视向自己的皇兄:“怎么,难道我连想死都不可以吗?”
两世为人,他竟然都要眼睁睁地看着她那么死去?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无能。
这么无能的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去死?
这个世上,其实最简单的事就是死了。
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想了。
最幸福的人,就是那个死了的人。
仁德帝冷怒的眸子盯着自己的弟弟,沉声道:“不能。”
说着,命一旁包围过来的众侍卫:“擒下!”
一时之间,众侍卫纷纷放下刀剑,赤手而来,瞬间形成人墙,将容王包围在其中。
没有人敢拿着刀剑,是因为怕伤了他。
容王忽而间悲怆袭来,一下子所有的异常冷静全都消失殆尽,那种压在心底的悲痛绝望瞬间发酵,弥补全身,他痛得几乎不能喘息,平生第一次对着仁德帝嘶声低吼,怒道:“我要去陪着阿宴,她胆小,她怕黑,我不要让沈从嘉陪着她,我要下去!让我下去!”
可是他话音刚落,仁德帝抬手,就那么用有力的大手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巴掌。
容王两辈子都没挨过这样的巴掌,此时迎头这么一巴掌,他俊美的脸庞顿时印上了一个红印。
仁德帝可真是用尽了十成十的力气。
他冷厉地盯着自己的弟弟,居高临下,威严铿锵:“我把你从小抚养长大,教你读书,教你武功,费尽心血,好生栽培,难道就是为了有一天,你要去为一个女人陪葬?”
“你不要忘记你还有两个孩儿,难道你连他们也不顾了吗?如果你死了,萧永湛,我是不管帮你养孩子的!以后就我还会告诉他们,他们的父王是一个多么懦弱无能的人!”
容王听到孩子,一时想起家里那两个软糯而调皮的小家伙。
那可是阿宴最宠爱的宝贝啊。
仁德帝见容王两眸发呆,知道他听了进去,忙又冷厉地道:“这是你的王妃留下的两个孩子,现在你的王妃死了,你连她留下的孩子都不管不顾了?”
容王听得这话,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黑暗之中,他不言不语,整个人犹如木雕一般。
仁德帝见此,担忧地握住他的手:“永湛?”
*****
顾松没有杀死曼陀公主。
他生擒了她。
现在,他的妹妹已经没有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向母亲交待,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交待。
而当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引起,因为自己心中那莫名的情愫引起,他就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顾松,就没有办法原谅这个女人。
他并不是会和一个女人斤斤计较的男人,可是这个女人,实在是千刀万剐也没有办法让他释怀。
所以他狠狠地将她擒下,用比虎狼还有充满戾气的眸子盯着她:“曼陀,如果我没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那我顾松就去死。”
曼陀公主浑身是血,嘲讽地冲着顾松笑:“她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能让你如此呵护?只因为她是你的妹妹?我讨厌她,讨厌她娇滴滴的样子。”
也羡慕。
当然更恨。
恨那个因为救妹妹而欺骗自己的顾松,也就恨这个妹妹。
顾松狠冷地望着她,冷笑道:“她固然是没什么好,不过却比你好一万倍。”
说完,他摇了摇头:“不,我错了,你根本不配和她比。”
只这一句,曼陀公主的心就已经成灰。
可是顾松却又道:“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自以为是的女子,竟要和我的亲妹子来比较呢?”
他犯过的错误,就不会犯第二次。
顾松擒拿着曼陀公主,跪在了仁德帝和容王面前,请罪。
仁德帝漠然扫过顾松和曼陀公主,淡道:“将此女子带回营帐,严加看管。”
容王呢,则是连看都不看一眼,他就那么低着头,仿佛傻了一般,眸中也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更没有喜怒,就那么定定地站在那里。
仿佛,他本就是一座雕刻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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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仁德帝派了兵马在附近山涧里寻找。
一直找了五天,下面的人过来禀报,说是只找到了一些破碎的衣料,溪流旁的隐约血迹,还有一个发钗。
发钗被呈上来,却见那钗已经毁得不成样子了,可是握在手里,仔细观摩,隐约可以看到上面的刻工是颇有功力的。
这是宫里面流出来的东西。
仁德帝望着那金钗,一时想起那个伴随在自己弟弟身边,有着一双清亮湿润眸子的女人。
他也是不由一声叹息。
或许,终究是永湛没有那个福分吧。
此时耽搁了这么几日,容王派出去攻打北羌的兵马已经班师了,此次大获全胜,俘虏北羌族人四百二十六人,其余之人,尽皆逃往北羌之北的荒漠一带,那里滴水没有,生存极为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