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嘉有些不敢置信,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
阿宴低笑:“沈从嘉,我都说过了,属于你的阿宴早已经死去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曾经嫁给你的阿宴了。”
沈从嘉紧紧皱着眉头,摇头:“我不信,我不信的,如果你心里真得没有我,为什么这一世的婚事,你依然答应了?”
阿宴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眸中是无奈和叹息:“因为我知道我不会爱你了,可是我了解你,对你,了如指掌。我想嫁给你,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
那个时候,阿宴还没遇到容王,她只是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爱了,不会爱了的自己,只想找个自己了解的男人,从容地把握好这一辈子。
两个人正说着时,曼陀公主忽而大步走来,冷声道:“该赶路了!容王的追兵已经封锁了四处要道,我们必须走山路,而且必须趁着夜色走。”
沈从嘉脸色难看地扫了眼曼陀公主:“你先去找一个大夫来。”
曼陀公主挑眉:“你要做什么?”
沈从嘉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给她打胎。”
曼陀公主闻言,看了眼躺在那里虚弱苍白的阿宴,拧眉道:“要她打胎的话,我看还不如你直接给她一刀。”
这个女人本来就身体娇弱,现在受了这几日的奔波,如果这个时候再打胎,怕是她直接就倒在那里死了。
沈从嘉闻言一窒,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曼陀公主神色间颇有些嘲讽之意:“你再犹豫下去,死的不止是她,就连我们都要受你连累!”
沈从嘉半响后终于点头,过去,抱起阿宴:“先逃到大羌再多定论吧。”
抱着阿宴的这个男人,和容王完全不同。
容王是常年练武的,身子挺拔,胸膛坚实,有力的胳膊上也硬得咯人,你就这么靠着他,都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体内几乎要包爆炸的力量。
可是沈从嘉呢,沈从嘉是一介书生,固然比起女子要高大,可是终究是多了几分文弱之气。
阿宴虚弱地被他这么抱着,也不挣扎,只是怔怔想着,为什么永湛还不来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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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容王手下暗探寻到了阿宴所在的茅屋,并在里面寻到了锦帕,当容王拿到这锦帕之时,忽而便觉得心胆俱裂。
他的阿宴如今至少还活着,只是被那沈从嘉禁锢罢了。
只是这一路追来,他也知道沈从嘉等人逃跑间极为匆忙,定然不能好生照顾阿宴。
阿宴如今怀着三个多月的孩子,她平时又娇生惯养的,哪里能受得这般颠沛流离之苦?
萧羽飞从旁看着容王脸色,却见他冰冷深沉的眸子里堪堪掠过一点温柔,仿佛苍茫浩瀚的空中一点孤雁展翅滑过,雁去无痕,再看过去时,他依然是那个冷硬萧杀的容王。
攻城掠地,杀伐果断,一路追来,见血无数。
所有北羌留下断后的高手,全都倒在了容王的剑下。
他紫色的袍角已经染上了血迹,棱角分明的轮廓透着锐利和严酷,修长的身子孤傲的犹如暗夜里的鹰。
萧羽飞的视线落在那个锦帕上,却看到容王修长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那锦帕,一双手在轻轻颤抖。
他低头,诚恳地劝道:“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容王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抿紧削薄的唇,淡道:“但愿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忽有前方探子骑快马来报,见了容王,矫健地跃下马来,直接单膝跪地:“回禀殿下,前方发现了北羌贼人的痕迹!”
容王听了,细眸中顿时射出锐光,沉声道:“兵分四路,一路从前方截断他们的去路,另外两路分别从左右包抄,最后一路,跟随本王前去。”
这一声令下,自有众亲卫低沉齐声道:“是。”
一时容王收起锦帕,骑马疾奔而去。
前方乃是堪雨山,此山距离大昭边境已经仅仅三百里,再这么奔行一个日夜,怕是这曼陀公主都要带领人马回去北羌了。
而这座山,地形却极为复杂,有悬崖有山脉也有河流,深山之中豺狼出没,危险至极。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彩霞满天,将这堪雨山映照得犹如涂了惨烈的血一般。
容王想起自己的娇妻,想着平日她本该娇贵地躺在舒适的榻上,吃着精心调制的汤羹,享受着富贵悠闲的日子,可是如今呢,如今却被沈从嘉带到这等穷山恶水!
他眯眸,不由再次发誓,必要亲手抓住沈从嘉和曼陀公主。
他会亲眼看着他们懊悔地跪在自己面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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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紧跟在容王之后的,是顾松。
这一路上,顾松一直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已经连着四天了,他几乎是没吃过什么东西,只是在属下实在看不过去的时候,硬塞给他一袋水。
如果不是现在阿宴依旧生死不明,他会直接拿着刀去割自己的肉。
他就这么黑着脸,一路追随在容王之后,前去追杀曼陀公主一行人。
此时他也来到了这堪雨山,抬头看过去时,这里的地形竟有些熟悉,像极了昔日自己初次遇到曼陀公主的那个山谷。
想起那个女人,他布满血丝的眸中迸发出无法言喻的愤怒和悔恨。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会沉迷于儿女之情的男人。甚至于当容王将阿宴捧在手心宠爱着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永远不会为任何女人做到这一步。
或许是少年时的经历吧,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生活得那么压抑,以至于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只一心想着孝顺好母亲,照顾好妹妹。
对于他来说,母亲和妹妹,他的家,远比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来得重要。
正是因为这个,他当年挥剑斩情丝,依然决然地放弃了曼陀公主,选择了听从皇上的指挥,与洛南陈家姑娘定下了亲事。
陈家姑娘,他见过了,那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宜家宜室,他也希望娶她,能与她白首偕老。
可是为什么,当曼陀公主那个女人靠近自己的时候,自己竟然失于防备,以至于被她欺蒙,落入了她的圈套?
是因为太过轻易地放弃那段似有若无的情义,所以心存愧疚?
还是自己其实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强和冷漠?
顾松握紧了剑,盯着那山谷的黑眸中有一丝湿润。
现在眼看着夕阳褪去,天边由红色变成了暗黑,天色将晚,他的妹妹现在可安好?
眯起了眸子,他咬牙闭上了眼睛,在四天四夜没有休息后,已经无法去想更多了。
他只知道,这一次,他没有办法放过那个女人。
握着剑的手发出“噶蹦噶蹦”的声音,他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曼陀……”
而在威远侯顾松之后,仁德帝沉着脸,正在骑马赶路。
待从燕京城出外,得到更进一步详尽的消息后,他先是命人将两个小家伙接回了燕京城,派身边可信之人妥善照料,而他自己,又回转方向,前往北方而来。
一路追随,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容王的步伐。
仁德帝自然听说了容王如今的异常,也知道现在他已经派了兵马前往北羌。
如今北羌不过是些老幼病残罢了,他派了三万兵马而去,分明是要人家灭族绝种的样子。
这样的狠厉,实在是和往日他的行径大有不同。
仁德帝这些年沙场征战无数,早年也不知道造下多少杀孽,可是如今年纪大些,身边无子,好不容易容王得了这两个子嗣,他宠得犹如自己的眼珠子一般。如今回忆往事,倒是觉得自己以前未免行事太过狠绝。
纵然是沙场之上,纵然是帝位之争,可是终究是令得尸骨遍野,终究是手刃了自己的兄弟。
他是不希望,自己唯一的这个弟弟,以后会因此而生出同自己一样的感慨。
当下仁德帝看了看天色,此时天已大黑。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黑黝黝的堪雨山犹如黑暗中的一个巨魔一般,仿佛要将人吞噬。
仁德帝默了片刻,沉声下令道:“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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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公主带着身边的仅剩的七名高手,就这么穿梭在黑暗中的山林间,脚底下都是碎石,有时候不小心一个脚滑,就几乎要摔倒。
她回过头,看向身后,却见沈从嘉背着虚弱的容王妃,那容王妃半趴在沈从嘉肩头,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身后的这七名高手,年纪大的有六七十岁的,脸上满是沧桑,年纪小的才十几岁,已经没有了稚嫩的模样,早早地成熟起来。
那都是当地苦心栽培的能手,是要在草原上驰骋为一家老小卖命挣得吃食的。
其实她出来的时候,带了大约三十多人,这一路走下来,只有这七个了。
一时心中涌现说不出的酸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当初她被容王放回北羌的时候,尽管心中有着对顾松的一点怨愤,可是对容王,她确实心中有一丝感激的。
可是,等她回到北羌,看到她的子民生活如此困顿,看到她曾经引以为傲的都城已经倒塌,她曾经生活的家园已经被一把大火烧尽,她实在是无法说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或许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不能说是大昭皇帝的错,也不能说是心狠手辣的容王的错。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个道理,她是懂的。
只是当看着周围的人们衣不裹体的时候,当她抱着一个刚生下的干瘦的婴儿,拼命地用刚为数不多的羊奶去喂他的时候,她却怎么也无法抑制心中的不平。
有些人生下来就在那繁华之都,尽享荣华,而有些人却注定在这穷困之地挣扎求生吗?
她的愤懑和不平酝酿了许久,恰在这个时候,沈从嘉找上了门。
这个人先是告诉她一个惊天的秘密,接着便要提出与她合作,说是要扶持北羌报仇雪恨,说是要帮助北羌将大昭踩在脚底。
她开始的时候当然是不信的,可是沈从嘉这个人,却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了如指掌。
当他设法弄来了大批钱财和衣物的时候,她开始信了。
而沈从嘉唯一的要求,不过是夺回她上辈子的妻子罢了。
这个简单,她帮他。
曼陀公主这个人,其实从小如同男孩子一般长大,她的性子中自有一股决绝和果断。
她既做了决定,便轻易不会后悔。
可是如今,她回首看着那七个伤痕累累的族人,不由开始疑惑,她是不是错了?
那位年纪最长的族人,见曼陀公主愣在那里,忙问:“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曼陀公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默了一会儿,她忽而问道:“如果你死在这里,会后悔吗?”
族人一愣,是没想到曼陀公主会问这个问题。
其他族人也都不说话了,他们沉默了好半响后,终于那年长的族人苍老的眸子望着曼陀公主,郑重地道:“我们跟随公主,没有后悔和不后悔。”
曼陀公主听到这话,顿时觉得眼底一热,当下忙转首看向前方。
她的声音在这黑暗中异常的平静,平静到有几分不自然:“我们继续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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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寒风疯狂地呼啸在山林间,夹杂着黑黝黝的山脉之中虎狼的嚎叫,就在这空荡而冰冷的野山回荡。
深山之中到了夜晚,冷得厉害,阿宴原本已经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如今被动得身子浑身哆嗦起来。
沈从嘉见了,心疼地搂着她问:“阿宴,你没事吧?”
曼陀公主黑着脸,扔过来一个破旧的毛毡衣。
沈从嘉忙拾起来,将阿宴裹住。
曼陀公主忽而挑眉冷笑了下:“她十有八九要冻死在这里了。”
沈从嘉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瞪着曼陀公主道:“如果她真得出什么意外,不要想着我会帮你们!”
这话一出,一旁的几个北羌人面上都有了怒意。
这一路而来,他们的兄弟被那萧永湛追杀死了多少,还不都是为了这一对狗男女!可是如今呢,他竟然对他们的公主如此出言不逊?
北羌族人当即沉着脸几乎要拔刀。
曼陀公主面无表情地盯着沈从嘉,半响后还是冷道:“沈从嘉,你要记住,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如果现在我放弃了你,你就等着被萧永湛抓住,你说他会怎么折磨你?”
沈从嘉默了下,额头青筋微动,不过最后他还是忍耐下了,咬牙道:“好,沈某全仰仗公主了!”
当下他越发用那破毛毡将阿宴裹得紧实,又将她环抱住:“请问公主,今晚我们就在这深山之中过夜吗?”
曼陀公主望着这诡秘深幽的山脉,挑眉道:“是。”
沈从嘉皱眉:“接下来呢?现在萧永湛是不是已经追来了?我们该怎么逃出去?”
如今曼陀公主身边的人已经不多了,能不能阻挡或者躲避萧永湛的追击,顺利地逃回北羌去?
曼陀公主咬着唇,硬声道:“这个你倒是不必操心了,如今距离北羌和大招边境不过三百里,想来我的族人已经来到这里接应我们了。进山的时候,我已经留下了暗号,到时候他们自然能找到我们。”
沈从嘉听到这话,这才稍微放心了。
可是就在这时,曼陀公主身边最年长的那位羌族人忽然停顿在那里,支着耳朵,皱着眉头,细细倾听。
最后他忽然沉声道:“有人已经追进来了,人数众多!”
这下子,原本打算就地安营扎寨休息的众人全都警惕地绷紧了身体,就连拥着阿宴的沈从嘉也都提防地看向四周。
阿宴此时冻得嘴唇都发紫了,浑身瘫软无力地缩在那毛毡中,昏昏沉沉的大脑却偏偏听进了那话。
永湛要来救她了,是吗?
而北羌族人又机警地将耳朵贴到地面上去听,确定附近已经有各路人马都在逼近,曼陀公主沉着脸,握剑的手挥了下:“走,再往深山里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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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王率领的人马,已经逐步将这座深山的各出路都包围了,就在他拧着眉想着这山中动静的时候,萧羽飞却忽而来报:“适才有三个北羌高手意欲闯入山中,被我们的人马发现了,那几个北羌高手武功高绝,此时一死一擒,还有一个,逃进山里去了。”
容王闻听,眸中泛冷:“如今我大昭兵马连夜赶路,应已逼近北羌,这三个北羌族人应是前来寻找曼陀公主的。传令下去,不必追杀,让那个北羌人进去吧。”
萧羽飞忙道:“是。”
容王沉默地望着那黑黝黝的山脉,思忖着目前的局势。
其实对于曼陀公主,他从来不曾关心过,不过却也了解这个女人。
上一辈子的曼陀公主,为了情之一字,抛家弃国,苦守在他的后宫十几年,最后却因父兄之死,却因家国败亡,而带着对他满腔的怨恨,自缢而亡。
这一世的曼陀公主,却是能够为了国仇家恨,去欺蒙了她曾在意过的顾松。
这个女人,如今若知道她残存的族人正在面临灭顶之灾,又会如何呢?
容王唇边泛起一抹冷笑,低声喃道:“曼陀,本来我真得想为安排一个最好的结局,可是你却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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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公主一行人正艰难地行走在一个险峻的山涧中,此时天黑路窄,山路一旁是陡峭的山崖,山崖下是在寒风中咆哮着的黑水,而另一边,则是浓密的山林怪石。
正行走间,几个族人发现了异样,他们侧耳倾听一番,忽而露出惊喜:“是我们的人来了!”
说着这话,他们忙发出暗号,是一种微弱的乳鹰叫声。
此时就连曼陀公主紧绷的脸上都略显放松,族人总算是来了。
可是等到那族人走近的时候,他们听到脚步声,便觉得有些不对,而当那个浑身带血的族人挣扎着摔倒在了他们面前的时候,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
曼陀公主忙过去,扶起那族人,异常冷静地咬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族人经历了九死一生,总算见到了曼陀公主,眸中迸射出希望,他痛苦而艰难地挣扎着道:“公主,萧永湛派兵去了大昭,三万人马,我大羌面临灭顶之灾!公主,你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