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半响,恰好那素雪进屋来,一进屋便笑道:“王妃,这是怎么了,那萧侍卫竟然跪在院子里呢,来往的丫鬟妈子一个个都看着呢。”

阿宴听此,便淡道:“这倒是个犟货,你出去,传他进来吧。”

素雪笑看了惜晴一眼,便出去传令去了。一时屋里的丫鬟们开始放起来那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来。

片刻之后,萧侍卫金刀大马地跨步进来,一进来之后,他就闻到一点似有若无的香气,再抬头看时,却见眼前是一扇一见便知道非常富贵的雕花屏风,旁边垂着帘幔,一旁站着几个丫鬟,那屏风后面,影影绰绰的,仿佛有坐着的王妃,还有一旁立着的众丫鬟们,那些丫鬟,自然是有令他这几日寝食难安的人儿。

当下这位萧侍卫黑脸一热,忙低下头,也不敢去细看,就单腿跪在那里。

“萧羽飞拜见王妃娘娘!”出言铿锵有力,声音略带着一点粗哑。

阿宴透过那屏风瞧过去,只一眼便见这萧侍卫神色憔悴,全然不似往日威风八面的样子,当下抿唇轻笑,看了惜晴一眼。

惜晴这些日子都不曾见过那萧侍卫,此事也正透过屏风去看呢,一看之下,不免眸中泛起异样来。

阿宴收回目光,轻咳一声,严肃冷沉地道:“萧大人,你找本王妃有什么事儿吗?”

萧羽飞听此,忙低着头,硬着头皮回禀道:“回禀王妃,羽飞想向王妃求一个人,求王妃成全!”

阿宴一听这意思,便道:“不知道萧大人求什么人?”

惜晴面上一红,咬唇,忙把头低下。

萧羽飞跪在那里,铿锵有力地道:“求王妃身边的惜晴姑娘。”

阿宴沉默了一会儿,并不说话。

萧羽飞跪在那里,也并不敢抬头去看,不过他能感觉到,这屋子里虽然人很多,可是每一个人都恭敬地低着头,屏住喘息连大旗都不敢喘一下。

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也不见这王妃有动静,便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忙磕头道:“求王妃成全!”

阿宴在良久的沉默后,终于出声,可是却是一声冷笑:“萧羽飞,你要来本王妃这里来求人,可是本王妃要告诉你的是,你要求的人,本王妃没法给你。”

萧羽飞虽则是知道希望不大,可是倒地抱着一丝希望,如今猛然听得王妃这么说,顿时身子一僵,紧握着拳头在那里,也不知道如何回话了。

阿宴淡淡地道:“你出去吧。”

萧羽飞知道没戏了,当下心就往下沉,硬着声音倔强地道:“王妃,我不走,我想求娶惜晴姑娘为妻,求王妃成全!”

说着,便在那里连磕数个响头。

阿宴漠着声音,吩咐道:“你要跪,那就去外面跪吧。”

萧羽飞咬牙,点头:“是,王妃!”

说完这个,他起来,蹭蹭蹭出去,然后噗通又跪在门外了。

待到这萧羽飞出去,阿宴便笑了,挑眉对着惜晴道:“这果然是个迂的,怎么只知道求我,却连问问你是否乐意都不知道呢!”

惜晴挽起唇,又想笑,又忍住,眸中带着一点羞意:“早就说过的,这个人的脑袋里装的都是豆腐!”

一旁素雪见此,便笑道:“自从立了秋后,这三不五时地下场雨,也不知道今日是否有雨。”

惜晴点头:“若是下个倾盆大雨,那才叫好呢,倒是要看看这呆子能跪到什么时候!”

当下看了看外面的天,却见天是阴沉着的,可是却没有下雨的样子。

阿宴这边呢,左右容王今日有事儿不在府里,她就命人拿来了纸牌,命惜晴素雪登陪着自己玩牌儿,几个人时不时看看外面跪着的那萧羽飞。

他还倒是一个实诚的,真个是一丝不苟停着脊背跪在那里。

阿宴一边摸着纸牌,一边抿唇笑望着惜晴:“你说要打几局才够,那咱就打几局。”

素雪笑道:“依我看,惜晴姐姐恨不得马上不打了呢,她宁愿输牌。”

惜晴低哼一声:“哪里呢,我倒是盼着多打几局,不停才好呢。”

这边打着牌,有丫鬟过来送上茶水糕点并果子,那果子却是今日个宫里送过来的,说是外面进贡的新鲜玩意儿。阿宴见那果子生得犹如一个葫芦,通体红润,看着就喜庆,便尝了一口,却是酸甜的,倒是喜欢。

这边吃吃玩玩,外面还真得响起了一声雷,就这么轰隆起来。

阿宴顿时面有喜色,瞅着外面的天:“还真是要下雨呢!”

惜晴也忍不住看外面,不过口中依然道:“下雹子才好呢。”

这秋天的雨,说下就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还不小呢,一时丫鬟们纷纷收拾起院子里的东西,各自进屋去了。

唯独那萧羽飞,愣是动都不动一下地跪在那里。

阿宴看了,叹道:“难得有情郎呢,惜晴你若是再不开口,我就把他给素雪。”

惜晴红着脸道:“谁爱要谁去。”

话虽这么说,可到底她是不忍心了呢,那眼睛直往外看。

也恰好此时,容王带着众小厮走进了院子,这还是一旁有小厮帮着打伞呢,他依然衣角沾了一点湿。待走进来时,看到院子里跪着一个人,就在那里任凭雨浇,也没多看,就这么进屋了。

进屋后,自然有侍女忙上前帮他拿了毛巾并换洗衣服,他额发微湿,浑身都带着潮气:“羽飞跪在那里做什么呢?”

阿宴淡道:“没什么事儿,他是自己愿意跪的。”

容王笑道:“今日原本说早点回来,不曾想还是赶上了雨。”说着时,他就进浴室清洗了。

素雪待容王进了那浴室,便故意道:“殿下这还是有人打伞呢,竟然也淋成这样,啧啧啧,那萧侍卫也真个可怜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道;“要说起来,我小时候就和这位萧侍卫认识呢,我记得他最淋不得雨了,据说是一淋雨就要发热呢。”

啊?

这话一出,惜晴顿时拧起了眉头,担忧而疑惑地望着素雪。

素雪肯定地点头:“没错!就是这样的!”

她和萧羽飞都是孤儿,自小被九皇子收留在身边的,所以她其实和萧羽飞老早就认识了。

这边惜晴终于不忍心了,看着外面那人儿,一咬牙,拿了一把伞跑出去,就来到他面前,帮他打着伞骂道:“你这个笨蛋,下着这么大的雨,跪什么跪啊!”

萧羽飞此时已经被浇了一个透心凉,那头发黏在刚硬的脸上,滴滴答答的水顺着他下巴往下流,下巴上都是硬胡茬子,整个人看着憔悴狼狈又可笑。这样的他在大雨之中抬起头,被雨浇过的一双眸子仿佛也带着明亮的潮气,他仰视着惜晴,喃喃地道:“惜晴姑娘,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惜晴见那被雨浇成这般的男人,顿时泪水流下,她扑通一声,也随着他跪在那里:“你这个笨蛋,你只知道求王妃,可却自始至终不曾问过我一声!”

萧羽飞见她也跪在这里,忙道:“你别哭,你赶紧进屋去吧,这里下着雨呢!”

惜晴呜呜哭着,握着他手道:“笨蛋,我愿意嫁给你!”

萧羽飞顿时愣了,也不顾下雨了,瞪着的眼睛在这雨水中发出前所未有的神彩:“你,你可说得是真的?”

惜晴哭着点头,在豆大的雨点中大声地道:“是。”

萧羽飞听闻,也不跪了,上前一下子将惜晴紧紧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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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容王从浴室中出来,整个人已经是洗得清清爽爽的,换上了一件雨过天晴的中衣,听到外面的哭声,抬头扫了一眼,淡道:“极好。”

素雪看着外面抱作一团雨中诉衷肠的那一对,正有些感动,却忽而听得容王这么一句,顿时觉得嘴角有些抽。

这位容王殿下啊……你在这么感人的时刻,就依然不能有半分感慨么?

容王走到阿宴身旁,摸了摸她的肚子,温声道:“赶明儿赶紧给他们把婚事办了。”

说完这句,他又补充道:“这个你不必操心,我自会着人去办理的。”

摸完了肚子,他又抚摸着她的头发。

阿宴乖巧地点头:“我明白的,只是惜晴在我身边多年,情同姐妹一般。如今她要出嫁,我万万不能亏待了她去的。”

容王听了不免笑道:“府里的库房,她看中什么,自己随便挑就是了。”

阿宴挑眉望着容王:“这话可是你说的?”

容王:“嗯。”

既然有了容王这句话,阿宴就不客气了,到了第二日便去了库房里,好生挑拣了一番,又拿出自己素日压箱笼的好物,挑那些素日惜晴喜欢的,都一一装了起来,全都留给惜晴做嫁妆。

至于办理婚事的其他琐事儿,便一一交给素雪去打理了。

因着这门婚事也拖了这么许久,如今阿宴便想赶着在自己肚子里的这两个娃出来前把这事儿办妥,于是挑了一个好日子就让惜晴过门去了。

要说那萧羽飞确实也不错,别看平时粗糙了些,可是自打惜晴过门后,可真真是被惜晴就那么拿捏在手心里。但凡惜晴说个往东,他是不往西的。

惜晴如今梳上了妇人的发髻,人看着比以前富态了,别人也不叫她惜晴姐姐了,都叫萧夫人了。

不过因着阿宴身边确实离不开她的,她依然和萧羽飞住在府里,并在阿宴院子里帮着料理,只不过地位自然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萧羽飞是四品的带刀侍卫,惜晴嫁给他,别管品阶大小,那也是官夫人了。

因为这事儿吧,那五姑娘又跑来一趟,羡慕得不得了,对着阿宴说尽好话。其实阿宴倒是也想帮她,当下恰好有一个人家本来是要求娶惜晴的,阿宴看着对方虽则是小官宦人家,不过好在家风良好,那少年也是个上进的,当下便命人从中说合。

那家人一听,知道是容王妃的庶出堂妹,又有容王妃从中说媒,当下也就应了这门亲事,便上门去提亲。

敬伯爵府的大少奶奶原本是要将五姑娘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做续弦的,如今忽而这个来求亲,她原本要拒,可是谁知道这时候阿宴派人来信了。

大少奶奶见此,思量半响,只好应下了这门亲事。

五姑娘听了,自然是欢天喜地,跑过来对着阿宴千恩万谢的,没几天,也出嫁了。

这五姑娘嫁出去后,倒是也过得不错,她感念阿宴,便做一些针线小衣送过来给阿宴。

心里虽然知道这容王府的小世子未必用上自己的东西,可到底是一片心意。况且如今的情景,这五姑娘也是看清楚了,她这个有娘家的人,基本和没有一样。这小官吏之家,人家看得就是容王妃的面子,这才娶得自己。自己总是要好生巴结着这三姐姐的。

就在阿宴亲手撮合了这两门亲事后,也是喜事该到了,这一晚她正躺在榻上,忽觉得腹中一阵抽疼。

她这里还没说什么呢,那边容王已经感觉到了,忙扶着她道:“阿宴,怎么了?”

阿宴疼得一张脸都拧成了包子:“肚子,肚子……”

容王脸色顿时变了:“来人,叫欧阳大夫!”

说完他就觉得不对,这要生孩子,分明应该叫产婆的,当下忙又沉声命道:“叫产婆,产婆!”

阿宴原本抽疼得仿佛浑身腿抽筋一般,谁知道这疼痛忽而就消失了。不再疼了的她,怔怔地望着容王,却见容王昔日平静的眸中难得的有了惊惶。

她忍不住拉着容王的衣角:“欧阳大夫说过了,这生孩子的时候,少则疼几个时辰,多则疼个一两日都是有的。怕是距离要生还早着呢。”

容王紧蹙着眉,小心翼翼地望着她:“那你现在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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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宴摇头:“刚才那一阵疼过去,现在不疼了。”

容王想着刚才她疼得撕心裂肺的样子,还是心有余悸,忍不住抚着那偌大的肚皮,却见那肚皮里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娃儿的小手小脚正在那里嘿咻嘿咻的练太极呢。

容王依然拧着眉,凝重地道:“你先歇息下,我命人给你熬参汤。”

阿宴点头:“嗯。”

此时外面的丫鬟们听到了动静,一个个都忙起来,那些往日伺候在外间和院子里的,有叫产婆的,有开始熬参汤烧热水的,也有素日有些体面的过来陪侍在屋子里。

此时丫鬟点起了蜡烛,屋子里顿时亮起来了,容王借着这烛光,望着阿宴额头的细汗,伸手替她擦了擦:“你喝点参汤,然后便歇息吧,既然这孩子不是马上能生下来,你就先歇着养精蓄锐。”

阿宴刚要点头说是,谁知道忽而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她紧抓着容王的胳膊,那指甲几乎掐入那坚实的肉中。

下面抽疼得仿佛要死一般,浑身都要缩成一团的疼,阿宴疼得说不出话,只知道闭着眼睛死死忍着。

容王见她手都一抖一颤的,那脸儿也是发白,顿时心痛难忍,抱着她,攥着她的手。

这一阵疼过去后,阿宴也有些忍不住了,无力地躺平在容王怀里,低声道:“真的好疼呢。”

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低哑和疲倦。

容王顿时心疼得开始焦躁,他骤然命道:“欧阳大夫来了吗?快去问问,可有止疼的法子!”

啊?

众侍女们也是呆了,没听说过生孩子还得要止疼的法子啊!

就在此时,那欧阳大夫一拐一瘸地被揪过来了,外面还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呢,天凉,他披着一个大髦就这么被人用软轿抬过来的。

他来的时候,稳婆也已经到了。

欧阳大夫先进来给阿宴过了下脉,点头道:“还真是要生了。”

容王顿时没好气了,冷道:“疼成这样了,还能不是要生?”

哦?

这下子欧阳大夫也惊了一跳,他自从十年前就留在这府里养老,要说起来这容王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于容王的性子,他可是清楚得很,不曾想如今那王妃生个孩子,他竟成这样了。

他忙点头道:“对对对,这是要生了!”

容王搂着阿宴,深吸口气,横眉问道:“可有止疼的法子?”

欧阳大夫听到这话,顿时无语了:“殿下啊,这妇人生产,怎能不疼?这要越疼得频繁,越是要生,若是不疼,是没办法生出来的。你要知道,只要妇人生产,那必然是要经历这一遭……”

欧阳大夫还打算继续对容王说明这个道理,谁知道此时阿宴忽然嘶哑地叫了一声,于是又拧紧眉,疼得咬牙攥被单的,就差挠墙了。

容王一惊,忙搂紧阿宴,掰开她紧攥着几乎要掐入她自己肉中的指甲,让她握着自己的手。

一旁丫鬟们见这王妃疼得在容王怀里几乎要晕死过去的模样,一个个也都吓得要命,可是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欧阳大夫见此,忙趁机溜到外面回廊去了。

此时稳婆也已经到了,不过没让进房门,就先在外面侧室里歇着了。

容王心知阿宴怕是要疼一夜的,偏生欧阳大夫说了,这还是要尽量睡着,以便养精蓄锐的。没办法,容王只好抱着阿宴,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

经历过那么三五次疼痛来袭后,阿宴已经慢慢习惯了,疼的时候也不出声,只咬牙攥着容王的手。

待到不疼了,忙闭着眼试图睡去。

这若是折腾得一夜不睡,怕是到了要生的时候都使不上力气了。

以前阿宴也见过别人生娃,只以为哭天喊地地疼一番就生出来了,殊不知在哭天喊地嘶声裂肺之前,其实自己都已经默默地疼了大半天的痛了。

于是这一夜,容王抱着阿宴,如同抱着一个孩子一般,轻轻哄着,拍背,喂水。

阿宴额头渗着细汗,在一次几乎晕过去的疼痛后,她筋疲力尽地窝在容王怀里。

“我睡不着怎么办呢?”总这样一会儿疼一下,实在很难睡着的,还有就是心里其实充满了期待和兴奋。

容王低哑心疼地道:“阿宴,你要休息。”

阿宴下巴蹭了蹭他的胸膛,哑声道:“你给我唱个歌吧。”

在她遥远的记忆里,仿佛很小的时候,奶妈会为她哼着小曲儿,哄她入眠。

容王一听这个,顿时有些傻眼。

“唱曲儿?”

阿宴点头:“嗯,唱曲……”

容王俊面上有些为难:“可是我不会。我只会弹琴。”

他精通音律,却实在并不会唱什么曲儿,特别是哄人睡觉的曲儿。

阿宴蹭了蹭,低哑而疲倦地任性:“可是我就想听曲儿……”

容王昔日清冷的容颜上布满了浓浓的无奈,他沉思一番后,终于道:“我并不会唱曲,没办法给你唱。不过我给你说童谣吧?”

阿宴小声“嗯”道:“好。”

于是容王搂着其实已经昏昏欲睡的阿宴,开始回忆着自己小时候在边塞听过的一些童谣,最后终于试探着道:“塘下戴,好种菜。菜开花,好种茶。茶结子,好种柿。柿蒂乌,摘个大姑,摘个小姑。”

他的声音原本清冷低哑,每每说话,总有种不怒而使人折服的气势,如今他用这清冷出尘的语调,低柔而陌生地念起了俗世的童谣。

这么念着的时候,他低头望着怀里疲倦地闭上双眸的女人,一时便有些恍惚。

抬起手,温柔地抚去她额间汗湿的鬓发,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道,若有来世,定会依然陪着你,一直这么走下去。

阿宴迷糊中闭上了双眸,此时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她猛然惊醒,就这么攥着容王的胳膊,痛苦地低声呻出声。

容王低声叹了口气:“阿宴,我原本想着,今生今世,我必为你挡风遮雨,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却不曾想,原来这妇人生产,竟然是如此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