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宴抖索着接过来,竟见着衣服是恰好合适的。

阿宴越发诧异地盯着九皇子。

九皇子淡道:

“这是我在园子里的一个别院,衣服应该是之前的丫鬟留下的。”

想想也是,阿宴再也无法忍受身上的冷湿黏,赶紧抓着那衣服,包着那大髦,就要换衣服。

刚要动作,忽然望向一旁的九皇子。

虽则六岁,这也是男的啊。

九皇子忙道:

“你去暖阁里吧。”

阿宴点头,忙进去。

片刻之后,衣服换好了,阿宴身上暖和了一些,不过依然觉得骨头里透着冷,仿佛有冷风在骨头缝里吹着。

她越发的沮丧,觉得自己怕是依旧不能生出孩子来了。

无可奈何,她出了暖阁,却见九皇子也换好了衣服。

“我走了。”再不走,怕是母亲见不到自己要着急了。

可是她刚迈步,九皇子却拽住了她的衣角。

她回首,低头看过去,却见九皇子幽黑的眸子冷沉沉的。

“你,等下,我已经命人熬了姜汤,你喝过再走。”九皇子如是说。

她歪头盯着他瞧:“我不喝。我要赶紧回去找我娘。”

九皇子却不放开她:

“不行,你必须喝。”

说话间,却已经有一个侍女端着朱漆托盘来了,待一进来,见到里面的阿宴,虽则心里诧异,可是面上并不显露,而是恭敬地将托盘放在那里。

九皇子淡声吩咐道:

“下去吧。”

侍女微微一福,道了一声:

“是”。

九皇子亲手将那一盏姜汤端到阿宴面前,道:

“先喝下去。”

阿宴疑惑地皱着眉头:

“这到底是哪里?”

她忽然觉得,这里透着一股子古怪。

比如这一块也就距离王妃带领大家赏湖的秋水坪不远,可是怎么这块儿连个仆妇园丁都难以看到,更不要说侍卫了。

又比如怎么在这荒僻的地方竟然有一个院子,还有一个恰好伺候着的丫鬟。

阿宴忽然有些怕了,她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不是她知道眼前的孩童是帝王之命,怕是邪祟不轻易近身的,她都几乎要以为,也许自己根本是遇鬼了!

九皇子见阿宴竟然怕了,便收回手,定定地望着她道:“喝下姜汤,我就让你离开。”

阿宴略显惊惶的目光扫向那姜汤,连连点头:

“好,好……”

九皇子苍白冰冷的手递上那盏姜汤。

阿宴小心翼翼地接过,接过来时手指相触,她感到了他指尖的寒凉,于是她顿时一个哆嗦。

她捧着那姜汤,闻着味儿,是有点姜味儿,可是却又伴随着其他的草药味,闻不出来是什么。

阿宴又不傻,当然不想喝了,可是抬头间,却见九皇子用不容置疑的目光望着自己。

她顿时觉得浑身发冷,赶紧退后了两步,缩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口口喝了。

喝下去后,肚子里顿时舒服了几分,热乎乎的。

侧首看过去时,却见九皇子也正喝下另一碗姜汤。

他如今头发散着,乌黑的发更衬托得脸庞如玉一般。

他实在是如同画儿里走出来的金童一般。

阿宴捧着那姜汤盏,不由自主地想着,若是自己有个这样的儿子,该多好啊!到底是才当了个九岁娃,她心里还记着上辈子没孩子的事儿呢。

不过刚这么想着,她就打了一个哆嗦,想到眼前这个精致的小金童,后来端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她就顿时什么念想都没了!

她小心地打量着这九皇子,用低低的声音,瑟缩地道:

“我,我可以走了吗?”

九皇子望着她,点了点头。

她忙撒开腿就要跑,刚迈步到门槛,却是想起来了,终于还是停下,期期艾艾地望着他,犹豫半响,终于道:

“你,你会怪我吗?”

九皇子黑亮的眸子淡定地望着她:

“我要怪你什么?”

哦……

她绞尽脑汁,努力地装点起很厚的脸皮,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问:

“我们……我们是不是患难之交啊?”

九皇子盯着她瞧,半响,点头道:

“是。”

阿宴还想再说什么,不过瞧瞧那一脸冷的小男孩,忽然觉得过犹不及,还是罢了。

希望她以后还会有机会!

阿宴逃也似地跑出了那院子,一跑出来,她才想起,这里到底是位于这碧波湖的何方,自己是一点不知道的。

这碧波湖就处在这万秀园中,万秀园乃昔日天然山林修改而成,占地极广。阿宴站在院门前,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走向何处。

就在她踌躇着要不要回去的时候,一个粗实的仆妇从前经过,手里提着一个簸萁并一个木桶,看起来是洒扫的仆人。见到了她穿着不似府中下人,便问起道:

“姑娘怎么来这里了?”

阿宴忙笑了下,上前问道:

“这位妈妈,我是敬国公府中三姑娘,因王妃宴请女眷,在秋水坪赏湖景,不曾想我和妹妹为捉一个蝴蝶,就这么跑出来,竟然走丢了,如今正愁着怎么回去呢。”

这仆妇见她这样,倒也是个热心的,忙一招手,却见林边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

仆妇吩咐着小厮道:

“六儿,你去把这位姑娘送到秋水坪去。”

这六儿是个眉清目秀的,听到这话,忙答应了,又对阿宴行了礼。

六儿在前,阿宴在后,六儿走得极快,两个人一忽儿绕过假山,一会儿又穿过林子,没多时,阿宴便听到女子欢声笑语之声。

阿宴情知已经来到了秋水坪,当下心中一块石头这才落地,忙谢过那小厮。

小厮又向阿宴拜了一拜,这才告辞而去。

阿宴提起裙摆,悄悄地偏僻处去寻自己的母亲。

待找到,却见三太太正焦急地站在那里,和大少奶奶不知道说着什么,大少奶奶安慰着三太太。

阿宴知道母亲担心自己,忙上前,故作轻松地笑着道:

“母亲,阿宴回来了!”

三太太猛然间见女儿回来,一下子扑过去,将她搂住,口里却是骂道:“你个杀千刀的死丫头,跑去哪里了,急死我也!”一一时之间有贵妇看向这边,大少奶奶忙上前,嘘道:

“小声些,别引人看了。”

三太太这才噤声,却是拉着女儿的手不放开。

这时候四姑娘也过来了,一双眼儿盯着阿宴身上的衣服,却是问道:

“阿宴,你身上穿得谁的衣服?”

郭姨娘手里领着五姑娘,见了这番情景,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阿宴。她今日对三太太是极为不满意的,只因为三太太真是抢走了原本该属于她的风光!

“我的三姑娘啊,你说你一个公府姑娘家的,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啊!别是遭遇了什么——”

她话音刚落,大少奶奶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闭上了嘴。

不过大少奶奶此时压下这郭姨娘,只是不愿意让丑事张扬罢了,可是她心里也是疑惑的,当下探寻地望向阿宴。

三太太满脸诧异,担忧地看着阿宴,却见阿宴发髻也有些乱,头发上还透着湿意:

“阿宴,你这是怎么了?”

阿宴淡淡地笑了下,不在意地说:

“我调皮,去前面玩儿,竟然不小心一脚踩到水里了,也幸好有扫地的仆妇把我拉上来。又见我弄得一身脏污,便把这衣服借给我穿。”

大少奶奶审视了下阿宴,最后终于点头道:

“也幸得你年纪还小,倒也不算什么。若是再大些,可不能这么随意,一不小心这闺誉都毁了的。”

阿宴自然点头,笑道:

“大嫂,我心里明白的,以后自然小心便是。”

当下大少奶奶又安抚了下阿宴和三太太,这才说道:

“刚才王妃还问起呢,我过去看看。”

说着,便要领了四姑娘过去宁王妃那边。

可是四姑娘却不去,她双眸盯着阿宴,审视着道:

“三姐姐,你身上这衣服料子倒也不错,万不曾想到,这王府随便一个仆妇竟然能拿出这样的衣服。”

阿宴听了这话,心中一顿,想着这四姑娘实在是不好糊弄。

心中冷笑,面上却点头笑道:

“我原也想着奇怪的,后来问了才知道,这是管家娘子家的姑娘赏的,这仆妇倒也好心,竟借给我穿了。”

四姑娘笑了下,这才没追问。

第16章 跪祠堂

由于阿宴经历了九皇子一事,实在是惊心动魄,她也无心再和这些贵妇赏玩儿。三太太虽然一心迟钝,没什么眼力界,可阿宴到底是她心爱的女儿,她也看出阿宴心不在焉,便也无心这宴席一事。

待到这游玩并宴席结束,大少奶奶和宁王妃告别,宁王妃却是舍不得四姑娘的,便要留她在这里住几天。于是当日,大少奶奶便带着二姑娘、五姑娘,三太太和阿宴回敬国公府了。

一到了府中,一行人先去向老太太请安。

这老太太是何许人也,眼睛尖利得很,那双浑浊暗沉的眸子盯着阿宴打量。显然大少奶奶已经先行一步将这事儿向老太太禀报了。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三太太.

“你啊,亏得老身我宽宏大量,想着放你们母子出去一趟,不曾想你们竟然丢尽我敬国公府的脸面!不要以为你小心,大姑娘那边请的都是侯门贵妇,哪一个是没眼力界的,你们以为人家看不出啊?”

三太太跪在那里,一声都不敢出。

阿宴上前,也跪下,低首道:

“是阿宴的不是,请老太太责罚。”

她虽跪着,可是心里却没什么不爽的。

不管这个九皇子是如何的诡异,左右她如今在九皇子那里是留了印象的。

至于眼前人的斥责,她是毫不在意的,反正过几年这老人也该死了,她没得和个要死的人计较。

况且,不就是眼馋她有钱吗。

就是不给你们花,就是不给你们花,气死你们!

得意洋洋地念叨完这些,阿宴忽然一惊,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忍不住诧异:咦,我自己想事情就跟个小孩子一样?!难道年纪变小了,人的性情和才智也会后退成小孩子?

此时老太太先是训了三太太,接着便将厌烦的目光投向了阿宴。本以为她是规规矩矩对跪在那里,谁知道低头望过去,却见她正摸着脸,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当下这老太太越发恼怒了,发暗的眸子里闪着不满和鄙夷:、

“三姑娘啊,你也是半大的丫头了。若你真是那小门小户女也就罢了,或许这个年纪还娇宠得混不吝真跟个皮猴般呢。可是你不是什么不入流的人家出身,你可是咱敬国公府出去的三姑娘啊。你知道宁王妃请了你们去游玩,那去的都是什么样的人,那都是多大的体面?你就这么去给我丢人现眼!若是个不明白的,还以为我家规不严呢!”

阿宴听着这番训导,是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只觉得那声音嗡嗡嗡如一只苍蝇一般在响。临了,听着那嗡嗡声终于停了下来,她便瘪着嘴儿,规矩恭敬地一弯腰,小声而委屈地道:

“阿宴知道自己错了,请老祖宗责罚。”

大少奶奶从旁看着,却是不想趟这个浑水的,早已推说外面要去账要去看着,便告辞了。

屋子里只剩下三太太,在那里恭敬小心地低头认罪,二姑娘从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怔怔地低着头发呆。

这老太太训斥了半响,最后终于叹了口气:“打小儿,你父亲就是个难管的。好不容易我费尽心思,给他挑了一门好亲,我想着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谁曾想,生下你们兄妹后,他就这么去了,可真真是让我操碎了心啊。”

阿宴听着这话,心中却是连一声冷笑都懒得了。

说了半响,一旁的青桃递上了茶水,老太太品了一口茶,又继续道:

“自从你爹去了,你娘是个不晓事儿的,你那哥哥也是个混不吝的,倒是让我好操心。原指望你懂事一些,好歹能撑起三房的门面,谁曾想,让你出去见个世面,你竟然闹出这等事儿来,若是传出去,还不知道怎么被人笑话呢!”

阿宴听此,又低首,又淡道:“请老祖宗责罚。”

要罚就罚吧,求不要再絮叨……

可怜的阿宴,低首听着老太太又絮叨了一番,总算听到了这么一句话:“阿宴,今晚你就不要用膳了,去祠堂里跪着,一直跪到明天早上。”

这话一出,三太太那眼泪顿时落了下来,膝行来到阿宴身边并排跪在那里,哭着道:“老祖宗啊,这原是我这个当娘的管教不严,你若要罚,罚我就是,便是罚我三天三夜我都没话说的。可是阿宴,她如今才九岁啊,她哪能受得住啊!”

老太太阴着脸,不说话,只低头品着茶。

三太太越发要哭起来,口里喊着:“可怜的阿宴,她才九岁啊!”

老太太听着这话,猛然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嚎什么嚎,你当这里是哪里,可不是你那没规矩的小门户,这是堂堂敬国公府!哪里容得你这么没规矩!”

三太太本是哭得心肝肺疼的,此时听到这个,却是眸子里挂着两滴泪珠儿,就那么吓得一愣一愣地跪在那里。

她是自从嫁入这家门,便夹着尾巴做人的,也是在这个老太太的淫威下训斥惯了的。如今被这老太太一说,竟然是真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是她心疼自己的女儿啊,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心肝肉啊。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一抽一抽地哭着,抹着眼泪,呜呜地低声叫着:“老祖宗,罚我吧!”

阿宴跪在那里,看着自己母亲跟个哭丧一般,真是又心疼,又无可奈何。

不过是跪一夜罢了,又能怎么着,左右死不了人的。

她又不是没跪过。

上一世,她嫁给沈从嘉后,开始一段时间夫妻举案齐眉,很是美满。后来沈从嘉外放,她留在沈家大院,结果真是遭受那沈家老夫人好一番磋磨。性情鲁莽的她,有一次就那么顶撞了沈家老夫人,结果就罚跪在沈家老夫人屋外。

当时她母亲已经死了,沈家老夫人说要找她娘家来管教,于是回了敬国公府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