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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儿不信,叫道:“爷爷爷爷,你看我的脸怎么样?——爷爷呢?”

老头儿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明明自己掉下去之前还见他在那里跳脚。莫非刚才是爷爷救了自己?沫儿连忙探头朝刚才的花丛张望,倒伏的花树,散落的腐土,并没有爷爷的踪影。

沫儿心里有些不安,拉起婉娘道:“走吧,我们进去。”一扭头,见小公主一袭青纱长裙,手里拿着一束杜鹃花神采飞扬地走了过来。沫儿恍然大悟,爷爷肯定是看到小公主来了,故意躲开的;看这丫头的样子,忘忧香绝对是起了作用的,不禁心头有点得意。

公蛎紧跟在后面,提着一个大食盒。看到婉娘等人,惊喜道:“婉娘!”

小公主可能没想到在这里碰上婉娘,神态稍有尴尬,微微点了点头,道:“婉娘今日来来进香?”

婉娘仔细看了看小公主,笑道:“好久不见,小公主气色大好,我瞧小公主可越来越漂亮了!”

小公主骄傲地一笑,公蛎在一旁转着眼珠连连点头,并偷偷拱手拜谢。

几人正在寒暄,老头儿突然在寺门后面一探头,正好被小公主看了个正着,喝道:“老乌龟,看到我躲什么?”

老头儿无奈,苦着脸出来,行了礼道:“小公主…”一边对着婉娘使眼色,让婉娘帮着解围。

小公主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出去了这么久,外面很好玩吗?”

老头儿连连施礼,陪着笑脸不敢多说。小公主接着道:“你回来怎么不去我家?害得我爷爷整天惦记你!”这几句虽然仍然是训斥的口气,但却软了许多,更像是一个小辈向长辈的撒娇。

老头儿有些摸不着头脑,懵懵地看着小公主,含糊答道:“就去,就去。”小公主一甩袖子,道:“公蛎,我们走吧。”朝婉娘略一施礼,扬长而去。

闻香榭的忘忧香,让小公主彻底放下了心事,对自己早些时候的刁蛮任性也进行了反思。当初老头儿背井离乡外出云游,明里虽说没她什么事,实际上就是为了躲避她;她虽然嘴硬不肯认错,但心里却知道是自己当时过分了。

老头儿摸着自己红亮的鼻头,疑惑道:“这丫头,转了性了?”

婉娘笑道:“长大了,懂事啦。”一边走着,一边将后来发生的救宝儿、忘忧香等事细细地讲了一遍。

老头儿看看小公主远去的背影,又摸摸文清和沫儿的头,感叹道:“半年不见,孩子们都长大啦。”

沫儿老早就想问问关于自己破相的事,一直插不上嘴,好不容易听婉娘讲完了,撅嘴道:“忘忧香还是我和文清做的呢。可是我就要忧愁了,爷爷,你看我的脸,是不是要留疤了?”

老头儿俯身认真地看了看他的脸,道:“这点小伤不碍事的!”沫儿刚放了心,老头儿接着道:“男人嘛,脸上有点疤才帅。”瞬间又让沫儿的心悬了起来。

香山寺依山而建,内里的建筑便不似白马寺一般平整对称,而是错落有致,层层递进。其间山石兀立,绿树旁逸,或现淙淙细流,或为崎岖石阶,颇有曲径通幽之意境。

婉娘和老头儿去进香,沫儿见里面供奉的无非就是弥陀菩萨,胡乱磕了头,拉着文清四处疯跑。在里面的小池塘里逗了一会儿金鱼,去大殿后面的桃树上偷了几个未熟的小桃子,回到大殿,却不见了婉娘的踪影。

等着无聊,沫儿见周围假山树洞不少,便提议两人玩捉迷藏。先是文清藏沫儿捉;文清笨笨的,没几下便被沫儿找到了,很是无趣。沫儿急道:“你藏好一点呀。”

文清憨厚道:“我怕你找不到我着急。”

沫儿无奈,只好自己藏,让文清来捉。

文清站在大殿,对着墙壁捂上脸,数着数等沫儿藏好。寺院里来往的香客众多,沫儿先是藏着一个大树墩后面,结果来了个香客一屁股坐了下来,满身的汗臭味熏得沫儿想吐;沫儿转到一块高大的山石后,却不知那个缺德的香客在这里拉了一泡屎,踩了一脚,恶心得沫儿在石头、地上蹭了好久才不那么臭了。

远远地听到文清已经叫到“九”, 沫儿着急得四处张望。这个大殿依山峰而建,左右两边都是布满青苔和藤蔓树木的石壁。沫儿发现左边山石下有一条缝隙,刚好容一个人藏身,且外面藤蔓密布,稍一遮挡便可藏得严严实实,心里大喜,扒开藤蔓一头钻了进去。

刚藏好,便听见文清已经从大殿那边跑过来,笑着叫道:“沫儿,我来抓你了啊!”

文清跑过石缝,去了前面的钟楼。沫儿唯恐被文清发现,见里面还有位置,便继续往里面挤。这条石缝相当狭长,沫儿除了口上有些枯草和落叶,里面很干燥,沫儿侧着身子刚好可以通过。

文清去钟楼找了一圈,折回过来,一边叫着沫儿一边去了对面的山石后找。沫儿暗自好笑,心想但愿文清不要踩到那泡屎;对自己找这个地方得意不已,差点笑出声来,连忙用手按住脑后凸出的石头,免得一不小心撞到头。

这一按,沫儿却发现有些不对劲。这么个石缝,按说壁上的石头应该是尖利的,没想到所触之处竟然光滑圆润,倒像是有人将它打磨过一般。

文清的声音越来越远,沫儿顾不上答应,映着从缝隙的藤蔓中透过来的微弱光线,仔细地检查了周围的石头。石缝是自然形成的,很不规则,上面凸起的石头或者石条连着石壁底端的部分就有棱有角,凸起部分却清一色的圆头。沫儿伸出手指在石头上摸了一把,放在鼻子在嗅了嗅,觉得有点微微的腥味;又尝了尝手指,觉得咸咸的。

沫儿更加好奇,拿出火折子,顺着石缝继续往里走。走了七八米,黑黝黝不见到头,石壁上的圆石在火折子的光照耀下,反射出一种油腻腻的光来。再往前走,石缝宽了一些,不用侧身已经可以通过,但空气却更加沉闷,一股子浓重的植物根系腐烂味道,夹杂着一种奇怪的香味,呛得沫儿咳了起来。

因为不是直出直入,入口处已经看不到,火折子的光线也越来越微弱。沫儿停了下来,迟疑着要不要继续往里走。这时忽听“嗤——嗤——”几声响,像是什么东西从石缝中溜着墙壁出来了。

沫儿猛然想起,这些磨得光滑的石壁,会不会是一条大蛇或者类似的东西长期走动造成的?一想到这个,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灭了火折子顺着石缝就往外跑;身后呼呼生风,似乎真有什么怪物追着自己而来。

跌跌撞撞跑到入口处,看到温暖的太阳光和外面喧闹的人声,沫儿安心了一点,大着胆子回头一看:还是那条狭长的石缝,什么东西都没有。

沫儿钻出石缝,站在阳光下晒了会儿太阳。旁边一个老婆婆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样子,知道小孩子捉迷藏,和蔼的一笑,递给他一个已经摆过供香的油角。

沫儿咧嘴笑了笑,算是道谢,心里却仍然想着石缝。如果里面真有大蛇的话,洛阳城里早就轰动了;如果不是大蛇,是谁,为什么把地面墙壁磨得如此光滑呢?

婉娘从钟楼上下来,见沫儿傻傻地站在大太阳下,笑道:“沫儿发霉了?”沫儿这才发觉自己满头汗,老头儿一把拉他到树荫下。三人坐下树下等文清。

沫儿思量着要不要告诉婉娘,文清转回来了,见沫儿同婉娘等在一起,笑道:“你藏哪儿了?真不好找。”

沫儿伸手一指,得意道:“我刚才藏在那个石缝里。”文清好奇道:“哪里有石缝?”走过去撩开厚重的藤蔓,惊讶道:“怪不得找不到你呢。”探头往里面看,叫道:“很深呢。”

沫儿见婉娘和老头儿都在,有人壮胆,便想同文清再去探探,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东西,便道:“我刚在里面走了十几米呢。要不我们再去看看吧?”

文清当然听沫儿的,扎着脑袋就准备往里钻。婉娘本来和老头儿说话,回头一看,见两人对着石缝指指点点探头探脑,笑嘻嘻大声道:“进去吧,进去吧。里面的大蝎子大蜈蚣刚醒,正肚子饿呢。”

老头儿却飞奔过来,抓着领子将两人揪了回来,责怪道:“今日端午呢,毒虫出没,想死呢?”起脚将藤蔓踢了两脚,洞口又被掩盖上了。

蝎子沫儿不怕,小时候他曾经专门在田埂下、石头下找蝎子,用筷子夹起来收集在一起,晒干了卖给药铺子;但不喜欢蜈蚣,一想到蜈蚣密密麻麻的腿和棕红色的长身子,沫儿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看婉娘一脸坏笑,白了她一眼,道:“我早进去过了,里面没有毒虫。”

这句话说完,沫儿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缝隙里经常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昆虫,象土鳖子、小蚂蚁什么的,怎么这个里面却没有一点儿活物呢?

老头本来已经坐下,又腾地一下又站了起来,却看了看婉娘,什么也没说。

沫儿挠头道:“爷爷,你说里面会不会有东西?我看里面的石头都被磨平了。”

婉娘皱眉朝他额头上点了一指头,转而向老头儿笑道:“我说怎么着?这小东西不给我找点事做,是不罢休的。从他来我闻香榭,不知道我赔了多少生意呢!”

沫儿愤愤不平道:“我就招惹了刘老娘,害你白白浪费了一瓶还魂香,多久了,还说?”

(二)

回到闻香榭,已经正午。老头儿因有其他事,自行走了。黄三做好了饭凉在屋前的石桌上,沫儿抓起一个大菜肉包,一边狼吞虎咽地大嚼着,一边道:“婉娘,你见没见过鱼头龙身的…”一句话未说完,鼻子痒痒的,猛地打了个喷嚏,嘴里的食物喷得到处都是,面前的两盘菜算是毁了。

其他三人刚拿起筷子,顿时面面相觑。

婉娘蹙眉看着一桌子狼藉,侧身恼道:“好了,中午饭没得吃了。”

沫儿慌忙用袖子将桌面上的食物渣滓抹到地上。婉娘一看更加恼怒,喝道:“小脏猪!”

文清跑去拿了抹布,将桌子重新擦干净。沫儿小声嘟哝道:“又不是故意的…我再去做。”

婉娘板着脸站起来,厉声喝道:“如今大旱,粮食一天比一天贵,怎能如此浪费?你全部把它吃掉!——另扣一百文钱工钱!”未等沫儿辩解,却伸了个懒觉,轻声细气笑眯眯道:“我刚好不想在家里吃。三哥,文清,走吧,我们去溢香园凑合一下。”

沫儿气得七窍生烟,却自知理亏,眼睁睁地看着三人出了门,哭丧着脸,将面前沾了自己口水的烧茄子吃掉了一半。拿着筷子,心里还在想,他们在溢香园里吃什么好的呢?有没有自己喜欢的焦炸如意骨?一时想得涎水直流,面前的口水菜更加吃不下。

文清厚道,说不定会给自己打包带点好吃的。沫儿打定注意,便留着肚子不肯吃太饱,支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盼望文清等快点回来。

午后的时光显得特别安静,蝉儿吱吱啦啦有气无力地叫着,夹杂着黄莺儿、麻雀儿的叽喳声,如同催眠曲一般。沫儿靠着椅子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当啷一声,高兴地跳了起来;跑去开了门,却不见有人,又悻悻地回身,却见两只胆大的麻雀落在石桌上,啄吃馒头屑和菜吃。

沫儿轻手轻脚地绕到后面,唯恐惊动了它们。两只小麻雀吃得极欢,偶尔扬起头喳喳叫两声,似乎在呼唤同伴。沫儿正看得有趣,只听哐当一声,两只麻雀一惊,拍着翅膀飞走了。

这次沫儿却听清了,声音是从楼上发出的,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板上。沫儿跑进中堂,仰脸向上张望。又有声音传来,似乎就在自己的房间。

不好,难道闻香榭里来了贼了?一想到贼,沫儿再也站不住了——虽然在外流浪时自己也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儿——自己的几百文工钱和过年时的压岁钱,都在枕头下放着呢,虽然不多,但那可是自己全部的身家;这个月又被婉娘这个老财迷扣去一百文,就更少了。

不行,不能让小贼将自己的钱偷去。沫儿把心一横,抓起门口的一条棒槌,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声音消失了。沫儿屏住呼吸,等着它重新响起。过了片刻,房间里果然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声音很小,若不是沫儿站在楼梯口,几乎听不到。

这小贼肯定在翻自己的床铺。沫儿脱了鞋子,光着脚轻轻走过去,手里紧握着棒槌。哼,若是看到小贼,就一棒将他击晕。

沫儿紧张得浑身僵硬,轻轻地将门推开一条缝——里面什么也没有,窗纱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块,在风的吹拂下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原来虚惊一场。沫儿暗自好笑。这个可不能告诉婉娘,她肯定要笑死了,还会嘲笑自己就那几个小钱还看得宝贝一般。

沫儿丢下棒槌,准备去看看自己的宝贝怎么样。棒槌跌落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带着“哐哐”的回声。

沫儿掀起枕头下的褥子,见荷包仍在,便放了心,捡起棒槌才突然回过神了:棒槌落地怎么还有回声?

沫儿突然警觉,抓起棒槌冲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回身将荷包取出塞进怀里,朝婉娘的房间走去。

来了一年,沫儿从来没进过婉娘的房间。一是没有进去的必要。婉娘总会恰如其分地出现在要出现的地方,不像沫儿,每天早上不起床,总要婉娘闯进房间拎着耳朵揪起来;二是她的房间门从来都是关上的。不管天气多热,从来没见她开过门。沫儿曾经猜测,她的房间里肯定放了很多宝贝,不想给人看到。

砰的一声,震得脚下的地板微微颤了一下。这次错不了了,是从婉娘的房间里发出来的。

好吧,如果这次自己捉到了贼,就要婉娘涨工钱,嘿嘿。沫儿财迷心窍,几乎没考虑任何安全问题,拖着棒槌凑了过去。

婉娘的房间门开了一条小缝。从能够看到的位置来说,并没有沫儿想象的珠光宝气。光线很好,房间很大,陈设却极其简单。

窗下摆着一张梳妆台,上面放着首饰盒、铜镜和几瓶胭脂水粉,屋中的雕花圆桌上干干净净,连个茶杯茶壶也没有。

房门的缝隙不大,能看到的地方有限。沫儿将耳朵贴在门上。房间里一片寂静,好像里面的人有所警觉,故意不发出响声一般。

沫儿突然害怕起来。闻香榭里虽然一向极为安全,但黄三文清都不在,若里面真有个身强体壮的贼被自己撞破,恼羞成怒时会不会一刀将自己捅了?去年城里就发上过这么一件事,一位妇人发现家里进了贼,就自己去抓,反倒被贼给杀了。一想到死后要被埋在土里,不能呼吸,不能吃好东西,还得忍受虫子咬、蚂蚁爬,沫儿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