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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伙人是针对小五来的。看样子是小五偷了或者拿了那些首饰。但是老四和老木显然不认识小五,所以才会将自己当做小五抓起来,这么说他们不是一伙。那天同小五一起,被捕快追赶的大汉,又是谁呢?不管怎么,可以肯定的是,小五有危险了。

四季花露已经静置了十二个时辰。春夏秋冬四季花露分别呈现淡粉色、红色、淡黄色和琥珀色。婉娘拿起春花露闻了闻,满意道:“不错,香味不浓不淡刚刚好。”说着将四季花露一股脑儿倒入一个稍大的玉瓶里。四种花露秉性各不相同,兑在一起竟然犹如沸水一般,翻滚跳跃,伴随着一股尖利的刺鼻味道发出滋滋的热气,原本清丽的花露也变成了浑浊的白色。文清吃了一惊,迟疑道:“莫不是搞错了?”

婉娘不答,胸有成竹地拿了玉簪在花露中慢慢搅动。半柱香功夫过去,刺鼻的气味散去,水面也不再翻腾。

沫儿心里惦记小五,几次暗示婉娘要出去寻找,婉娘置若罔闻,自己又不敢擅自行动,便苦着一张小脸无精打采地坐在旁边,也无心来看婉娘调配花露。文清拉拉他的衣袖,安慰道:“别担心了,婉娘肯定会有安排。”

混合后的花露呈现一种奇怪的颜色,粉色红色黄色琥珀色并未混成一锅粥,而是旋转缠绕,各颜色之间泾渭分明,犹如全福楼里做得五彩宝塔形馓子。沫儿惊奇地张大了嘴巴,文清结结巴巴道:“有些像过年时的糖果。”

婉娘叫道:“三哥,取写牡丹花露来。”黄三从搁架上方拿了一个小瓶子下来。

沫儿奇道:“静置前不是已经加了牡丹露吗?”

婉娘一边倒入牡丹花露,一边简短道:“那是根露,这是花露。”说话之间,加入了牡丹花露的香露突然散开,缠绕的颜色犹如暴露在阳光下的彩虹,瞬间融解消散。

原来四季花卉同人一样,性格喜好各有不同,便是同一季节的花,也是温热寒凉,各有其习性,香味差异也大。牡丹贵为花王,雍容大气,可融合众花之长,压制众花之短,且其根为本,其花为显,故在做四季花露时需放入牡丹根露,沉其污浊,去其轻浮;而在最后,则需放入牡丹花露,统众花之精气,融众美之香氛,方能做成群芳髓。

看着香露渐渐变得清澈,沫儿吐舌道:“妈呀,瞧这个麻烦的。这就是群芳髓了?”

婉娘道:“这才十一种花,还差一种呢。”叫了文清,去后园子的假山洞里,将曼珠沙华剪了一朵儿回来,放入香露中。

如同三魂香当时的情景一样,曼珠沙华瞬间化作水珠,融入其中。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飘散开来,萦绕不去。这种香,似乎就在你的身边;细细闻了,又不知何处,仿佛雨后初霁的清新,淡而不寡,浓而不俗,空灵飘逸和繁华艳丽共存;又如春花飘逝的忧愁,重而不滞,轻而不浮,郁郁忧伤与浅浅爱恋同在。

沫儿沉醉地吸着群芳髓的香味,对婉娘的制香手艺心悦诚服。无意中回头一看,竟然发现黄三的眼睛满是泪水。

黄三发觉到沫儿的目光,连忙低了头研磨花粉,沫儿只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一连过了十几天,再也没有小五的消息。沫儿多次和婉娘要求去被掳的库房探个究竟,婉娘总不同意。每每上街,沫儿不顾寒风凛冽,高高地站在马车上,希望能够看到小五,或者让小五看到他,可总失望而归。时间久了,沫儿甚至怀疑小五离开了洛阳,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这日吃过早饭,婉娘称要去于府送群芳髓,沫儿担心遇上公孙小姐,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一看留在家里便要将三斤玫瑰粉研碎,便改了口,死皮赖脸跟了来。

今日天气晴好,婉娘三人也未赶车,步行前往,甚为自在。

于府位于正平坊东北角,是其祖父置办。正平坊是国子监所在,街道两侧槐荫夹道,深幽静寂,正是求学读书的好所在。行至门口,门房进去通报后,一个小厮领了婉娘文清进去,沫儿不肯进去,独自在门口玩耍。

门口槐树上挂着些槐虫茧子,沫儿摘了之后取出蛹,指挥它“东扭扭西扭扭”,玩得十分起兴,并收了两个大的,等文清回来一起玩。

正玩得高兴,突然有人将他的肩膀一拍,扭头一看,竟然是小五。未及说话,小五拉了他跑到临近乐和坊的一条小巷子口。

沫儿又跳又叫,高兴道:“你怎么这么久不来找我?”

小五只管拉着沫儿的手呵呵地笑。他比三月时分长高了许多,穿了一件圆领斜襟府绸棉衫,褐色散脚裤子,脸色也圆润了些,看起来应该衣食无忧。

沫儿犹如竹筒倒豆子,叽里呱啦倒出一连串问题:“你这些天去哪里了?那些首饰是怎么回事?怎么不早点来找我?你在长安过得怎么样?”

小五性格与文清相似,但比文清成熟许多。在沫儿的追问下,小五简单讲了这些日子的经历。

小五被叔叔卖给一个做香料生意的货商,小五娘一死,小五就跟着去了长安。谁知不到一个月,掌柜家里突遭变故,香料铺子被卖,小五被转手卖个一个人称“虎哥”的倒卖珠宝的汉子,跟着做起了珠宝生意。

二十多天前,小五同虎哥一起来到洛阳。不日,从一个疤脸汉子手里收购了一批首饰,哪知这些珠宝竟然是袁老爷小妾的陪葬之物,由是便发生了被捕快追赶一幕。小五当时慌不择路,正好看到沫儿,便将手中的东西抛给了他。

沫儿原本担心小五参与了盗墓行动,听了小五的解释,终于放下了心,大致将自己流落洛阳城、进入闻香榭的情况讲了一下,兴冲冲道:“我在闻香榭里做小伙计,今天我带你去看看。你还回不回长安了?”

小五憨厚一笑,道:“我要过些天再回去。如今可不比以前,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也不错,做小伙计总好过在外乞讨。你家掌柜怎么样?”

沫儿喜滋滋道:“我家老板娘人很好的,刀子嘴豆腐心,不如我去求了她,你也来闻香榭学做香粉如何?你学得肯定比我要好。”

小五踌躇道:“那怎么行?我可不会做香粉。”

沫儿突然想起那天的断指,脱口问道:“婉娘——就是我家老板娘,她说有一天在街上碰到你了,还从你身上拿了一个脏兮兮的荷包,里面有一个女人的手指和戒指。”

小五瞠目道:“哪天的事儿?你老板娘长什么样儿?你说的东西我从来没见过。”

沫儿愣了一愣,高兴道:“不是你就好,肯定是她认错人了。我看到那个死人手指,吓了一跳呢。”

沫儿担心婉娘和文清出来后找不到自己,便拉小五道:“婉娘去于府送香粉,这会儿要出来了。走吧,我让婉娘请你吃饭。”

小五浓密的眉毛挑动了一下,道:“看来她对你还挺好的。”

沫儿扭捏道:“她又贪财又小气,不过脾气很好。怎么,你的老板不好吗?”

小五随意道:“也不是不好。男人么,总是严厉些。”

沫儿道:“对了,你那天丢给我的首饰还在闻香榭里呢,你跟我一起去拿回来。”

小五眼睛闪了一下,道:“算了,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我的,我不要了,送给你吧。”

沫儿急切道:“这个倒无所谓,但是你这几天出门一定要小心。”说着将那日被掳一事细细地讲了一遍,特别对逃脱一节添油加醋,说得自己比诸葛亮还足智多谋,引得小五拍手叫好。

两个人只顾这聊天,时辰都忘了,一看已近午时,沫儿便拉小五一起吃饭。小五却称中午有事,老板只放了自己一个时辰的假,答应沫儿一定再去找他。沫儿无奈,只好依依不舍地同小五告了别,看着小五走远,自己回到于府门口。

婉娘和文清已经在于府门口等他了,见他过来,文清高兴道:“见到小五了?”

沫儿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接着看了看旁边笑眯眯的婉娘,道:“当然。小五如今跟人倒腾珠宝首饰,那些东西不是他偷的,只是不小心收到了赃物。”

婉娘点头,做恍然大悟状。沫儿不甚满意婉娘的态度,觉得她应该和自己一样欢呼才对,不由皱了一下脸,又道:“你那天也认错人啦。那个断指和戒指不是他的。”

婉娘表情夸张地“哦”了一声,也不多问小五的情况,连声催促他们走。倒是文清看着沫儿的脸,兴趣盎然道:“怎么了?小五还好吧?你怎么不邀请小五到我们家玩去?”

沫儿撅嘴道:“他有事情,以后再去找我。”

婉娘道:“沫儿,你不是一直惦记着想去看看那天被掳的库房吗?今天天气好,不如我们去探一探,如何?”

沫儿大喜。他见婉娘对小五的话不是很信,正想找个法子证实一下。

那日沫儿被老木横抱出去时,经过一条满是香甜味的街,接着又听到了“上店街麻花店”王掌柜说话,所以断定关他的库房一定离贤德里不远。

贤德里临近定鼎路,与于府方向相反。沫儿对这一片原本熟悉,再加上香味的诱惑,很快便找到了。

那个砸死张麻子的牌坊已经被拆除,张麻子的油角店已经变成蜜饯铺子。王掌柜的店铺靠里,生意依然红火。沫儿溜溜地顺着墙边走,唯恐被王掌柜认出来。

这条巷子不是很长,一会儿功夫就从头走到了尾,商店铺子没了,周围僻静了很多,再往前走约几十米,是一些更小的巷子或者角门。沫儿闭上眼睛,由文清牵着,静心听着周围的动静,大约走了三四十步,,沫儿睁开眼睛道:“可能是这里了。

右边出现一条窄小的巷子。三人走了进去。此时已经午时,阳光明亮而热烈,但这条巷子竟然如同冰窖一般,散落的阳光只留下一片惨白的光线,仿佛热量都被长满绿苔的墙壁和地面吸收了。走过百十米长的小巷,进入一个稍大一些的空地,对面并排三间高大的房屋,中间有一个宽大的木门,上面落着两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无窗户,墙面上方留了两个小小的天窗,看起来这里不是正门,倒像是个后门。

文清挠头道:“库房建在这里,出路留这么小,出入货物多不方便!”

沫儿四处看了看,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婉娘正在查看门锁,回头一笑,道:“你确定?”

沫儿点点头。这儿与贤德里相隔不过百米,竟然僻静异常,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也无一人经过。婉娘从头上拔下银簪,对着其中一把大锁一阵摆弄,锁啪地一声开了。然后拿起另一把锁,看了良久,才轻笑道:“早知道今天应该带三哥来。”

文清看着四周的动静,沫儿凑上去,道:“怎么了?很难开?”

婉娘瞥一眼他,得意道:“这种小玩意儿,哪里就难得到我了?”拿出荷包,从针线包里取出一枚小针,与簪子一起慢慢伸入锁眼,缓缓拨动,只听里面嘎嘎作响,哗啦一声,锁开了。

文清本意要留在门口望风,婉娘却道不必,着文清沫儿先进去,婉娘自己在外面将门锁挂成开启之前的摸样。但是一进去,沫儿就发现,自己错了。

宽阔的房间,正中放了一个圆形的木台,有半米来高,上面盖了一层红布;周围摆着十二个半圆形的木龛,均匀地围成一圈,正面全部对准木台。木龛上面也搭有细布,却是一个红色一个黑色这样排列;龛中个放了一盏小灯,发出死气沉沉的光,从红黑的细布中透出来。

像是适应了一般,房间的香味闻不到了。沫儿痴呆呆望着中间的木台,一步步朝前走去,上下牙齿发出咯咯的碰击声。文清吃了一惊,伸手去拉沫儿的手臂,被沫儿带了个趔趄。

婉娘拉了一下文清,示意他不要出声,就跟沫儿在后面。沫儿走到一个木龛前,双手揭开了上面蒙着的黑布,里面的灯光腾地一下亮了起来,扑闪的光线从沫儿的下巴照射上去,映成一个诡异的笑脸。小油灯旁边,放着一把刀小刀。沫儿拿起小刀,拔下刀鞘,对着刀刃愣了半晌,突然反手往自己臂上划去。文清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来。

沫儿犹如没发觉一般,依然做出比划的动作。然后机械地将不存在的小刀插入刀鞘,重新放好,僵硬地朝下一个木龛走去。

下一个木龛上蒙的却是红布。沫儿揭开红布,火苗腾起,发出莹莹的绿光,灯盏旁边,放的一只镶嵌了碧玉的银簪,做工精细。沫儿拿起簪子,插在自己的头上,对着灯光开始做出梳头的动作。这样来来去去十几下,猛然拔下簪子朝右臂扎去。文清心知沫儿定是着了魔了,连忙将簪子也夺了去,回头看婉娘,婉娘仍是一副不急不慢的神态,只好紧紧地跟着沫儿。

第三个木龛,仍是黑布,黑布下面是一盏小灯和一把精致的小弓。沫儿将同样的事情做了一遍,到第四个木龛。打开上面的红布,里面却只有一盏灯,没有放其他的东西。

沫儿呆在第四个木龛前,迷惑地晃了晃头,使劲眨了眨眼睛,突然道:“怎么回事?”

婉娘飞快上前,拿出冷心香朝沫儿眉心一点,笑道:“我还要问你怎么回事呢,你看到什么了?”

沫儿突然发起抖来。婉娘拉了他的手,道:“不用怕。”文清也过来将手按在他的肩上。沫儿深吸看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恐慌,低声道:“这里有古怪。”

婉娘轻笑道:“小傻瓜,有我在,怕什么。”

三人细细地将木龛查看了一遍。十二个木龛,蒙黑布的六个里放的全是刀剑利器、牙齿骨骼之类,蒙红布的六个,有三个分别放着簪子、金钗和长命锁,另外三个却什么也没放,只点着油灯。

文清注意到,沫儿对着放有东西的木龛就不由自主浑身僵硬,眼神迷离,而在没放东西的木龛面前却好好的,不由问道:“沫儿,这个有什么不同吗?”

未及回答,婉娘打开正中木台上的红布,回身叫道:“文清沫儿,过来看。”

木台用的木质并不好,上面雕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花纹,上面刷了暗红色的油漆。文清转着圈儿看来几个来回,道:“这个花纹和信诚公主的锁魂瓶上的有些相似。”

沫儿犹自紧张不安,不住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周围的动静。婉娘看完了木台,拍了拍手,道:“走吧。”沫儿一看婉娘的脸色有些凝重,不由得担心起来。婉娘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走出了木台和木龛的范围,沫儿的恐惧感倏然消失。两人跟着婉娘走到对面。看来猜测得没错,这里才是正门,只是一张厚厚的木板将门和窗全部钉了起来,不漏一点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