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儿看了看四周,问道:“小凤呢?”
文清道:“红姨已经派人来接她回去了。”
沫儿自己闷头想了一会儿,疑惑道:“元镇真人抓我干什么?卫老夫人、林萍儿什么的,活着时都厉害的不得了,死了更了不得了,她们的鬼魂我又镇不住,为什么设计了这么大一个圈套来抓我?”
婉娘蔑他一眼,轻描淡写道:“切,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元镇真人是故意和我做对才抓了你去。”
沫儿将信将疑。
老头儿看沫儿没事,便起身告辞。
送了老头儿离开,文清回头傻乎乎地问道:“婉娘,你怎么叫元镇真人师兄呢?”
婉娘笑道:“唔,我早年时候在一家店里做学徒,他也在。”
沫儿看婉娘说谎竟和喝水一样自然,在后面朝她做个鬼脸。可是傻文清竟然就信了。
(九)
婉娘拿了昨晚红姨给的包裹,一件一件地欣赏里面的宝贝,喜笑颜开。原来除了那天她给红姨的玉如意、玉镯和凤钗,红姨竟然还多给好多东西。
沫儿皱眉道:“你能不能别表现得这么贪财啊?真是太难看了!”
婉娘眯着眼睛,正拿着一个玉眢对着阳光照来照去,听沫儿这样说,便回他一个极其天真烂漫的笑容:“为什么不?我又不是偷来抢来的,怎么就不能表示对财物的喜爱?我才不象你那么虚伪,就那一百九十五文钱,来回数了十几遍,还整天随身带着。你放心,你的钱就是掉在地上,我也…”
她弯腰笑道:“掉在地上我当然要捡,不过偷这种事,我婉娘可不屑做,你还是把你的钱放房间里吧。”
沫儿的小心眼被婉娘一语说穿,连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不过沫儿脸皮厚,照样腆着脸道:“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怎么多钱,当然得小心了!你又不是没钱,还整天数来数去。哼,昨晚还不是趁机敲诈红姨?!”
婉娘理直气壮道:“怎么叫敲诈了?我取回自己的东西而已。其他的,应该算是这几天照顾小凤、帮小凤治病的费用才对。”
文清乐呵呵地看着沫儿和婉娘斗嘴,听到“小凤治病”几个字,连忙问:“婉娘,你能不能帮阿曼姑娘也治一下呢?她那么想说话。”
婉娘看了一眼文清,笑道:“傻小子,我又不是郎中。小凤不过是机缘巧合,正好赶上了。别说龙鳞不好找,现在又去哪里找解语花呢?”
沫儿却心想,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因果报应?如果阿曼不参与此事,小凤的嗓子好好的,阿曼有没有可能因“机缘巧合”而治好嗓子呢?
婉娘仿佛知道他想什么似的,道:“有些事情,看似偶然,实则必然。我相信经过这件事情,阿曼姑娘会知道她最需要的是什么。”
沫儿闭目躺在椅子上,从头到尾,好好地把这件事情理了理。从小到大,不管他愿不愿意,他总可以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恐怖的、惊惧的、怪异的,不由分说往他的眼睛、鼻子、耳朵里挤。可是现在碰到了竭力想看清、想弄明白的,他反而一无所知。
看文清走开去帮黄三晾晒香料,沫儿问道:“为什么爷爷能够取出元镇真人的定魂针?”
婉娘一边整理珠宝,一边道:“爷爷的修炼和元镇真人同属一脉。”
“为什么有时我看得到一些…一些东西,有时却看不到?”看到卢护,沫儿就可以看到红光,闻到水气和土腥味;看到宋公子,一眼就发现了不正常地围在他脖子上的“围巾”;那天他也分明看到元镇真人是个癞头大鼋。可是昨天晚上什么也没看到。爷爷跟着他,他一点没察觉;元镇真人也同普通人一样正常;甚至连那些铃铛里的魂魄都没发现。特别是婉娘,怎么从来没有闻到、看到任何关于气味、颜色、身形的信息呢?
婉娘抬头看了看他,笑道:“小子,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看得到。元镇真人那日被你看穿,正好是他练功的紧要关头,失于遮掩;公蛎每次都能被你看到,是因为他道行浅。”
沫儿垂下头,丧气道:“原来和道行深浅有关系,怪不得我怎么也看不出你是谁…”
婉娘抓过旁边的扫把朝他丢过来,愠怒道:“我是婉娘,还能是谁?找死呢你!”但表情却很得意。
美人霜
(一)
天高云淡,秋意渐浓。天街两边的榆树槐树,叶底开始透出一抹红色来;而高大的杨树,仿佛累坏了一般,叶子率先开始枯黄,偶尔一片先知先觉的黄叶随着清风飘飘荡荡地落下来,宣告秋的来临。
沿街的瓜果多了起来。不断有农夫推着车子、挑着担子,将红扑扑的苹果、黄澄澄的梨子、半红半黄的大甜枣等摆得整整齐齐,沿街叫卖;还有大个大个散发着香味的甜瓜,鲜红鲜红一看就让人流口水的大山楂,鲜嫩的豌豆角儿,脆生生的莲子。沫儿和文清几乎无心做事,只要听到门外有拖着长长的尾音叫“又大又甜的苹果喽!脆甜解渴的大梨儿哟!光甜不酸的大山楂噢!”屁股就如长了钉子一样坐不住,偷偷溜出来,沫儿负责讨价还价,文清则负责向婉娘要钱,买一堆水果来大快朵颐。
可是这种情况也有限。塘子边的月桂树开了,芳香满园。婉娘在下面指挥,沫儿和文清爬上树,要将盛开的桂花一小簇一小簇地摘下来,不能带一点儿硬蒂儿,不能踩断枝条。这简直不是摘花,而是绣花了。沫儿多次抗议,希望能将桂枝折下来,然后下去慢慢摘,婉娘却坚决不肯,声称这样会伤到桂树,下年的花就不香了。可怜的沫儿只好巴巴地听着门外的水果叫卖声越走越远。
好在不多,只有两棵大桂树,三天时间便摘得差不多了。婉娘喜滋滋地将桂花收了,放在洁白的棉纱上晾晒了半日,然后泡进一罐清油中,将来做女子用的桂花油。
(二)
这日,沫儿和文清正支着耳朵,思量着卖水果的怎么还不来,门开了,四个女子走了进来。为首的夫人四十岁左右,皮肤白嫩,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扶着一个小丫头;后面跟在一个黑胖的老女人,拉着一个布衣荆裙的少年女子。
婉娘笑盈盈迎了上去,道:“田夫人万福!田夫人想买些什么?”
原来是监察御史田士贵的夫人,是闻香榭的老主顾。
田夫人颔首道:“我来给…选些香粉。”威严地看了后面的少女一眼,道:“这里有全洛阳城最好的胭脂水粉,连公主的香粉都是从这里定的呢。你看喜欢什么,选几款吧。”
黑胖老女人拉拉少女的袖子,媚笑道:“你还不赶紧些夫人的恩典?否则象你这种家世,只怕一辈子也用不上这个…什么榭的香粉呢。”看样子是个媒婆。
夫人哼了一声。少年女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重新低头轻声道:“谢谢夫人好意。青娜实在是用不着这种东西。”这青娜看起来像是个贫困人家的姑娘,虽然穿得破旧了些,长得倒眉清目秀的,看起来也知书达礼。
夫人眉头猛皱了一下,似乎想发脾气,看了看婉娘在场,便忍着气道:“王婆,你帮青娜姑娘选几样吧。”
婉娘笑道:“我们这里可以专门定做,也有现成做好的,您看想要些什么?”
王婆朝夫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扯着青娜的衣袖半是劝解半是吓唬道:“你这姑娘怎么如此不知好歹?田夫人这样对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就你那样的家世,要不是田公子看中你,你还不就是找个泥腿子丈夫?一辈子就毁在乡下!现在还不抓住机会?”
夫人听王婆说得粗鄙,沉着脸咳了一声。王婆自觉失言,讪笑道:“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帮你选了如何?”
青娜抬起头来,看了看夫人,仍旧低头道:“青娜何德何能,敢受老夫人垂青?我家世代赤贫,也不愿高攀。”王婆在一旁又是拉扯又是使眼色的,一张黑脸涨得通红。
夫人显然大怒,但是又不便发作,气鼓鼓地走到一边,对小丫头喝道:“人家不愿意,倒是我们一厢情愿了?如此便走罢!”扶了小丫头就走。
刚到门口,一匹马儿疾驰而来,一个年轻公子跳下马,将马鞭随手丢给旁边赶车的小厮,大声叫道:“娘!”却伸了头往闻香榭里张望,看到青娜在后面,嘴角一动露出点笑意。
田夫人强笑道:“你怎么又赶来了?”
田公子从马背上拿下一个背囊,道:“我刚出去看这家的雪桃不错,担心娘给青娜买香粉累了,专门送过来。”又偷偷瞄一眼在后面低着头的青娜。
田夫人道:“你快拿过去吧,我可无福消受。”
田公子仿佛被人看穿了一般,一半心虚一半讨好,抱着田夫人的肩头边晃边笑,道:“怎么了娘,谁惹您生气了?我可是跑了几条街专门给您买的!”透过田夫人的肩头又偷偷看了一眼青娜,田公子五官端正,笑起来左边嘴角还有个小酒窝,十分阳光帅气。田夫人显然对儿子十分宠爱,见他撒娇,叹了口气道:“没有。青娜姑娘看不中这里的香粉。我们正准备回去。”
“是吗?”田公子满眼笑意地看看在后面低头不语的青娜,对旁边的王婆道:“王婆婆,龚小姐还要麻烦你多照顾。”
王婆的老脸笑得拧成了一朵花,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青娜仍未抬头。田公子看母亲不太高兴,拉了田夫人的胳膊笑道:“已经中午了,先去吃饭吧,香粉下次再来买。我已经在谪仙楼定了座。”
说着扶田夫人先上了马车,青娜突然道:“多谢田夫人和田公子美意。青娜中午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这里离上东门不远,青娜自行回去就是。”福了一福,转身朝东走去。
田公子追过来,叫道:“龚小姐!”
青娜回过头,看着田公子,微笑道:“田公子请留步。夫人还在马车上呢,照顾夫人要紧。”
田公子结结巴巴道:“挺远的…在下还是送龚小姐一程吧。”
田夫人打开车帘,道:“志儿!下午你还要去学塾呢!”
青娜施礼,淡淡笑道:“不劳公子麻烦。青娜自幼做农活惯了,这点路不算什么。公子请回吧。”说罢翩然离开。
田公子一看,急忙叫道:“王婆婆,麻烦你陪龚小姐一起回去罢,她一个人走总是不太放心。”
王婆已经坐上了车,只好吭吭哧哧从马车上下来,眼睛里满是不情愿,脸上却仍带着挤出来的笑:“那是,我还是跟着吧。”飞快几步跟上。
看王婆经过身边,田公子悄声道:“王婆婆,过后我专门请你去谪仙楼。”王婆的脸上这才舒缓了些。
田公子恋恋不舍地盯着青娜渐渐远去的背影,怅然地走回马车。
田夫人把车帘重重地放下,哼道:“瞧你那点出息!”
田公子翻身上马,耷拉在脑袋跟着马车后面,一众人慢慢离开了。
婉娘斜靠在门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文清失望道:“我还以为今天做一笔大生意呢,却什么也没买。”
婉娘笑道:“看来这田公子相当喜欢这位龚小姐。可是龚小姐倒像是不太热心。”
沫儿道:“田公子虽然喜欢,田夫人可是相当不喜欢。”
(三)
第二天一早,沫儿和文清就被婉娘给揪了起来,说是今天要到邙山去采菊花。两人一听,比买水果吃还高兴,胡乱吃了东西,便拿了花囊出发了。
满山的菊花正开得烂漫,黄的耀眼,白的洁净,蓝的清爽,星星点点,丛丛簇簇,从山石缝中、草木丛中,甚至脚下的青石板缝中,拥挤嬉闹着钻出来,给邙山披上了一层花旃,秋天也因此充满了无限生机。
文清和沫儿犹如刚解了锁扣的小狗,哪里顾上采菊花,只管在山里乱跑。各条山坎沟壑里,一人来高的葛针,叶子已经全落了,只剩下一颗颗手指大小的鲜红野酸枣;一种乳白色叶子的小植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一棵上面能结四五个拇指粗细、象牛角一样的果子——沫儿就把它叫做牛角,吃起来脆生生的。直到酸枣装满口袋、牛角吃得嘴巴酸涩,才在婉娘的吆喝声中开始采菊。
野生的菊花每朵只有铜钱大小,虽然很多,但是采起来也并不容易——怒放的花朵,精气已经释放了,不要;刚结的花苞,精气不足,也不要,只挑这些欲开未开、含苞待放的小花朵,掐的时候不能带根蒂、叶子,不能将花苞揉碎,按照不同的颜色,放进不同的花囊中。沫儿忙的不得了,又要采菊,又要捉蝈蝈,要跑到旁边的芝麻地里捉大青虫,还四处盯着周围的草丛,希望能找到一窝鸟蛋。一个上午过去,婉娘已经采满一个花囊的黄菊,文清也采了大半袋的白菊,只有沫儿的蓝菊一半都不到,却抓了十几只肥大的蝈蝈,用狗尾巴草串了好几串提着。
临近中午,三人将采好的菊花送回马车,在茶馆里简单吃了午饭,婉娘道:“趁现在菊花开得正好,再去采一些吧。——沫儿你要是再偷懒,我今晚就只带了文清去谪仙楼,把你留着家里。”
沫儿嬉皮笑脸道:“我才不信你会这么大方,肯带文清去谪仙楼。再说,我那里偷懒了?我捉蝈蝈去了。现在的蝈蝈烤了吃香的很,我到时分给你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