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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气体越来越浓,五个人凄厉地尖叫着,在老夫人的身体中穿来穿去,掐她的心,扎她的肝,咬她的肺。

老夫人从椅子上滑下来,在地上缩成一团。林萍儿哈哈大笑。

老夫人喘息着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林萍儿,笑道:“你知道吗?小珊死了之后,我在她的耳朵、鼻子里塞上了稻草,在她嘴巴里填了麻核,还在她中枢穴里扎了一根银针。哈哈,她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我让她在地下也不得安生,哈哈,我是不是很聪明?”

林萍儿一声尖叫,面目扭曲,丢了镊子飞奔过来,拔下簪子在老夫人身上乱刺。

老夫人闭上眼睛,咯咯地笑,好像林萍儿不是刺她,而是帮她挠痒痒一般。

屋内的白烟渐渐消散。林萍儿丢掉簪子,飞身抓起妆奁里的一把剪刀,恶狠狠地向老夫人扎去。

婉娘惊叫到:“文清,快!”

文清扯掉斗篷,一跃而起,冲上去一把抱住林萍儿,婉娘和沫儿跟着冲了进去。

林萍儿一脸狰狞,奋力挥舞着剪刀,大叫:“魔鬼!魔鬼!”婉娘取出香粉,在她的眉心点了一点。林萍儿一愣,文清趁机夺去了剪刀。

老夫人听到异动,睁开眼睛,看到沫儿站在身边,慈祥地一笑,道:“好孩子,你来啦。”伸手来拉他。

沫儿的鼻子一酸,却没有伸手。老夫人的手沉沉地坠落下去。

林萍儿扑到老夫人身边,狠狠地又踹又踢,沫儿甚至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喀嚓声。

婉娘叹道:“林萍儿,够了!”

林萍儿住了手,冷笑道:“够了?这九年来,我夜不能寐,想尽了各种办法,不惜将自己卖进青楼,就为了走进卫家。哈哈哈哈,如今,这老妖婆终于在我手里了,你说够了?”

说着抓起铜灯,朝床上丢去。灯里的油撒得到处都是,床幔着了起来。

婉娘一声惊叫,和沫儿文清冲了过去,想把床上床下的三人拉过来,哪知已经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夫人突然连滚带爬撞过来,将她们三人一把推开,力气大得惊人;然后伏在卫老爷的胸口上,柔声笑着:“老头子,我来啦。”

林萍儿哈哈笑着,将灯盏蜡烛四处乱丢,旁边的檀香屏风、柜子都开始噼啪作响,箱柜门窗着了起来。

婉娘喝道:“林萍儿,你找卫夫人报仇,为什么要放火连卫老爷和红玉晴川一起烧死?”

林萍儿头发凌乱,面颊红润,狞笑道:“大家一起死,还有你们!全部都得死!”

文清喃喃道:“她已经疯了!”

床上一片火海,老夫人抱着卫老爷,身形在火焰中忽隐忽现;在噼里啪啦的火声中,竟然传来老夫人咿咿呀呀的轻唱:“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火势已经无法控制。远处有家丁惊呼:“不好了!着火了,快来人哪!”有人声往这边跑来。

沫儿见春草还呆呆地站在椅子后面如木头一般,便去拉她。婉娘道:“文清,快背了春草出去!”自己去拉林萍儿,林萍儿手舞足蹈,双眼发直,嗬嗬怪笑着冲向已经烧得卷曲一团的老夫人踢打撕咬,瞬间变成了一个火人儿。

婉娘长叹了一声,跳出房间。在救火的家丁到来之前,带着文清沫儿和春草离开了小院。

文清伏了春草,沫儿默默地跟在后面。

婉娘突然道:“我有时真的看不懂。”

沫儿问:“看不懂什么?”

婉娘道:“人。今晚的变故,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沫儿长长地叹气。元镇真人取人生魂,可谓邪恶,但好歹是为了修炼,卫老夫人如此毫无来由折磨丫鬟,岂不比元镇真人更邪恶十分?卢护来报恩,认识到不妥便悄然离开;林萍儿找卫老夫人报仇,却要将卫老爷、红玉、晴川包括春草一起烧死。原来人恶起来,比妖魔鬼怪还要可怕。

婉娘道:“唉,你还是小孩子,当然也不会懂。这个焚心香的生意,看是赚了钱,其实却是失败了。”

文清问:“卫老夫人唱的是什么?”

沫儿道:“青莲居士李太白的诗歌。坊间流传很广的。”接着转问婉娘:“什么是软骨散?”

婉娘道:“一种很少见的毒药,白色的,没有味道。”

沫儿突然道:“林萍儿给老夫人喝的茶也加了软骨散。”

婉娘道:“她点的第一支香里,加了出血菌。”接着叹道,“可惜,再毒的毒药也比不过心里的毒。心里的毒,才是真正的毒。”

他们身后,金凤凰卫家红光冲天,一片火海。林萍儿和元镇真人有什么关系?卫老夫人从哪里得来的软骨散?这些个疑问,都随着卫家的一场大火埋在废墟之下了。

眼儿媚

(一)

卫家的大火,整整烧了三个时辰,官府出动了数千名官兵才将火扑灭。火是从卫老爷新娶小妾的别院着起的,连带烧了左右前后的二十几处房产。因火势太猛,房屋里的人已经全部变成了灰烬,只有通过清点活着的人来确认死者。经过清点,官府确认,这场大火中,卫老爷,卫夫人,新娶的小妾林萍儿,一个小丫头,两个喝醉酒的家丁,一共6人被烧死,烧伤者无数。官府一度认为可能是三天前离开卫家的两个小妾泄愤所为,但找遍了洛阳城,也不见两个小妾的踪影,此事最终被认定为意外事件。卫家又没有子嗣,如此大的产业,仅一夜便分崩离析。

春草在闻香榭里已经过了七八天,每日里,婉娘都要给她手臂等处的伤痕上搽生肌露,将她的太阳穴和眉心点上聚魂香。

这日,沫儿看春草还是呆呆傻傻的,又开始埋怨婉娘:“都怪你,我要你早点买了春草回来,你却不肯,现在春草这个样子怎么办?”

婉娘苦笑道:“你已经埋怨我第一百八十遍了。”

其实沫儿心里清楚,以卫老夫人的个性,她绝不会让春草活着走出卫府,婉娘如果贸然去了只怕春草死得更早。

“我已经好了。”春草突然说。

沫儿欣喜地跳了起来,拉着她的手道:“太好了!别再想以前的事了!”

婉娘拉开春草的衣袖检查她手臂上的伤。春草怯怯地笑了一下,道:“谢谢你们,已经好了。”

婉娘叹道:“身上的伤好了,心里的伤只怕难好。”

尽管文清和沫儿都希望春草能留在闻香榭,但婉娘认为,她父母健在,送她回家当然是最好的选择。春草家在洛阳辖下偃师县,距离洛阳城东七八十里。第二天一大早,婉娘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糕点,又包上了一大锭银子,文清套了车,三人一起送她回家。

出了上东门,又向东走了二十余里,婉娘突然叫道:“文清,停车!”拖了沫儿下来,道:“春草,我和沫儿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文清,你返回后就在这里等我们。”

沫儿知道婉娘有其他事,并不多问,便和春草道了别,目送马车走远。沫儿笑道:“我发现你也不是特别小气。”

婉娘一听,顿时又叹气又心疼道:“还说?我这次被你唠叨死了!要是再不表现得大方些,估计你就要做第二个林萍儿了!”

说罢,又眉开眼笑道:“不过又完成了你一个要求。我答应你的三件事,现在只有一件了!”

沫儿突然警觉,疑惑道:“你这次本来也打算救春草的吧?”

婉娘莞尔道:“焚心香这笔生意,在你这里还算是小赚了一笔。”

沫儿气急败坏道:“奸商!奸商!…白白浪费我的一个机会!”

婉娘嫣然一笑,道:“我已经说了,要你考虑好,是你非要用的呀。”

(二)

沫儿气鼓鼓跟婉娘拐到一条种满松柏的大道上。再往前走,视野突然开阔,左边是一个大的放生池,池上一座汉白玉石拱桥;右边是一片种着矮松的塔林,十三层的齐云塔直插云霄;左右两侧各站着一匹石雕白马,大小和真马相当,形象温和驯良;后面则是一大片雄伟壮观的庙宇,正门由三座拱门组成,正中拱门的匾额上书三个彩金大字“白马寺”。

沫儿一声欢呼,如一匹脱缰的小马,撒着欢儿地跑。

白马寺五层大殿,坐落在一条笔直的中轴线上,两旁偏殿则互相对称。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等各层大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供奉各不相同。沫儿在大殿之间跑来跑去,只要看到神像便跪下磕头,婉娘只好哭笑不得地跟在后面。

天王殿正中置木雕佛龛,龛顶和四周有50多条姿态各异的贴金雕龙,龛内供置弥勒佛;殿内两侧,坐着四大天王,个个眦目瞪眼,威风凛凛。沫儿在此看了良久,拉着婉娘东问西问,连称一定要等文清来了再看一遍。

此时日上三竿,白马寺游人渐渐增多。婉娘看着沫儿在那里指指点点,乱蹦乱跳,忽然有人从背后用双手蒙上她的眼睛,大声笑道:“婉娘,猜猜我是谁?”

婉娘笑道:“公孙小姐,近来可好?”双手松开,回头一看,公孙玉容依旧一身黑色胡服,面色如春,正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婉娘道:“公孙小姐气色真好。今天也来游玩?”

公孙玉容突然脸现红晕,回头叫道:“于公子!”

正在一处殿堂与僧人说话的年轻公子快步走了过来,道:“小姐是不是口渴了?”虽不及元二公子俊美,倒也潇洒清爽。

公孙小姐道:“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闻香榭的婉娘,她家的香粉可是洛阳第一家。”于公子施了一礼,道:“久仰闻香榭大名。”婉娘还了一礼,笑道:“愧不敢当。”朝公孙玉容一挤眼睛。

婉娘正待说话,突然从远处殿门横冲过来一人,嘻嘻笑道:“于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来人穿一件青色圆领袍衫,腰里系里一条同色牡丹纹玉带,手里拿了一把白折扇,五官清秀,身材高挑,比于公子还要英俊几分,但一双眼睛却滴溜溜乱转。

于公子道:“原来是宋兄。于某今日陪公孙小姐去看望圆德大师。” 接着将公孙玉容和婉娘一一介绍。

这人叫做宋玉仁,汾州人氏,擅长文词,两个月前才调入崇文馆任职,与于公子在周公庙一次诗会上相识,遂小有往来。

宋玉仁一见到婉娘,顿时两眼生花,一揖到底,连声惊叹:“久闻大名,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闻香榭老板娘竟然如此国色天香,眉目灵动。”

婉娘抿嘴儿笑,还了一礼,叫道:“沫儿!”

沫儿颠儿颠儿跑来,见过了公孙玉容,口齿伶俐地笑道:“公孙小姐今天好漂亮!婉娘好久没有带我们去吃水席啦,也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

公孙玉容笑得花枝乱颤,指着沫儿对婉娘道:“哎呦呦,你这个小厮太可爱了!”回头对于公子道:“于公子,我们把这个小厮买了吧。”沫儿大惊失色,迅速闭了嘴,乖乖地站到婉娘身后。一众人哈哈大笑。

婉娘告别了公孙玉容和于公子,带了沫儿往正殿走去,却见宋玉仁还跟在后面,便回头道:“宋公子,也去找圆德大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