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眼眸里泛起了泪花。
泪花映着阳光。
阳光泛花。
“这是不是爹爹的意思?你说,张无须,你说。”
张无须不敢说。
二转子寒了脸。
转过头去,用比钉子还尖锐的眼光盯着张无须:
“说!”
他曾联同阿里和侬指乙,给过张无须和宋无虚“一点教训”。
“说。”
二转子似仍平心静气。
张无须心中又怦的一跳,他跟这小瘦于交过手,自知讨不了好,而且,大将军只下令骗走小骨,必要时翻脸动手亦不妨,但对小刀可没有任何示意——小刀是将军之女,现在看来这小瘦个子又跟她同一阵线的,自己万一个应付不好,这回恐怕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也未必走得成了。
“说!”
二转子再也按捺不住,尖叱了一声。
“是……”张无须心忖:小刀姑娘毕竟跟大将军是父女俩,跟她说实话大概也不打紧吧?“是大将军吩咐属下,属下不敢有违……
小刀哀呼了一声。
“爹他想对小骨做什么?”
“小的……不知道。”
小刀清叱一声,马调首,发一抛,咬在唇间,往回路疾骋而去。
“等等……”二转子叫已不着,喃喃地道:“也罢,谁叫我轻功好,唉,人家骑马,我追马……我追!”
他的身形宛若电掣星飞,七起五落间已追上马尾,张无须见这煞垦远去之后,这才呼了一口气,但旋即念及自己泄露是大将军的意旨一事,想起唐大宗、李阁下等同僚的下场,不觉又胆战心惊起来。
咳!咳!咳!
追命急窜飞掠。双袖猎猎飘动。真似大鸟一般,这时才见出他上乘轻功的造诣。刚才,他在赶程之时,一方面要迁就二转子,不想让他太失面子,且料想不到大将军为了完全脱嫌,竟不等小骨回府就派人沿路截杀,所以并未全力赶路,加上不欲使路上行人太过触目,而今,救人要紧,也管不了、不理会那么多了!
到了金河大道的岔路,他直转入走马山径,疾行里余,陡然止住步子,后倒退二十五丈,转入道旁的一处义冢,在那儿仔细搜寻。
那儿有一个新掘的坑洞,追命心下一沉,但俯首看去,坑内并无尸骸。
但却有血。
追命以指醮血,拈到眼前,看了一阵,附近有好几滩的血,半凝未固,他都沾手试过了,然后,似乎又在地上捡到一些什么屑粉碎片,他端凝了一阵之后,把衣裤下摆一束,即飞掠出墓园。
这时,刚好跟气咻咻赶上来的二转子遇在一起。
二转子急问:“怎么了?”
追命一指前路,疾道:“曾有打斗。”
遂飞足追上去。
二转子正要追赶,忽听后头的小刀大叫:“等等我!”
她嫌马驰不速,到了山道,尤其难以驾御,便下了马,提气直奔,现已跑得香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
二转子向来好汉惯了,一向独来独往,自了自决,见得漂亮女子,虽心仰慕之,但也嫌烦,所以一直未与女子有过艳遇,而今见小刀赶不上来,本也想一走了之,但一来对小刀颇有好感,心存怜香惜玉,二来这时已入山径,加上危机四伏,谁也不知兽性大发的大将军会不会把小刀也一并杀了,他不忍相弃,便只好略放慢步子,与她并行。
好不容易又疾奔里余,只见追命在一小径前住足审视,不远荒草之处,有一处不知纪念什么的牌坊,塌下了一半,他就在石碑断裂处整个人发了呆。
二转子正是跑得气喘,正要发问,只听小刀气急败坏的问:“……崔……三……哥……
有没有……小骨……的……”
二转子一听,连忙强蹩一口气,尽量装得神完气足的问:“崔爷,您先行一步,却不知您神目如电,明察秋毫……有没有发发发现现现什什什……什那么个么那个线和索……我唏!”
他的轻身功夫虽胜小刀,但小刀原也长于轻功的,他这为了逞强,蹩住一口气,装得气定神闲的说话,说到一半,气竭元散,反而发音全乱、语不成音,到得后来,也心知自己丢面丢到家了,遂不理一切,乱问一气。
这可把小刀吓住了,用那对黑白分明的明眸望着二转子,她虽然跑得力尽筋疲,但一对丽目,依然明媚清亮。
二转子故作悠游,负手嘿道:“看什么?没见过我二转子在练“团团转神功”,故意以乱声调息?我这下声气愈乱,调息愈匀。”
这时,却听追命涩声道:“高手,高手!”
二转子连忙戒备四顾:“什么高手?在哪里!?”
追命神色凝重,看着石碑断折处。
二转子定睛看去,只见石柱切口,齐整平滑,宛若刀切——而且还是一口锋利的刀切在豆腐上一样。
但这不是豆腐。
也不是木头。
而是石块。
二转子瞧见了,心中也想:我们几人中,本来要算是耶律老大的内力最高,但他纵再悍厉沉猛,要崩断这牛腿粗的石柱,也得要分作几次,且非要震得碎片四溅方可,这样一刀切落,直似稀松平常,这功力当真是非同小可。
于是便道:“好刀法。”
追命沉声道:“不是刀。”
二转子道:“哦,原来是剑。”
“不是剑。”追命马上更正,“是掌,手掌。”
二转子更为之咋舌:“敢情是冷四哥的剑掌,才有此功力。”
追命神色更为凝肃,“不,四师弟没有这么好的掌力。”
小刀听了,心头为之一黯:这么说,来人的武功还高于冷血,小骨焉还有生之望!
所以她一句话没说,眼中的泪花,已簌簌落下。
追命虽然心头沉重,因为这石碑敢情是先朝皇帝钦建的,用的是上好的当阳石,八铜二岩,比铁还硬,直比普通石柱更坚固五倍,但却教来人一掌削断,还真不必第二下。同时他也心细如发,小刀黯然流泪,早已发现,当下便把在坟家坑外发现血渍一事隐去不说,二转子却还在推测:“哗,这人的功力还高过冷血;哇,这人没理由会在这儿出现,既在这里出现,必是大将军派来的;哗,大将军手下居然还有这种高手!哇,这种高手来了,小骨岂有生理——”
说到这里,才晓得陡然住口。
追命发现这只是个战场,但显然格斗仍在持续,既然像这种功力的高手来了,小骨居然还能顽抗,情形非比寻常,当下便道:“走!”
二转子问:“怎么?”
追命已一路搜寻过去,才走出里许,忽然嗖地转入一处羊肠小径。
这时,追命沿路都有发现,且路上花草树木,常剩残蔓秃枝,似为凌厉的剑气所摧,他既要分神寻索,行动便迟缓多了,所以小刀和二转于还能勉强跟上。
进入羊肠小径,约二十余丈,只见一处花圃,原有花卉处处,鲜亮夺目,映衬远山远峰,蓝天白云,本来是好一片世外桃源,但已经摧残得七零八落、花瓣四坠。
追命游目一闪,只见几朵花瓣,各钉入树干上、石块里,有的还穿过树身、嵌入石中!
他看了脸色一变,自忖:这种飞叶穿树、飞花入石的手法,武林中有此功力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这些人,无论来的是谁,只怕自己也未必对付得了。
——看来,小骨遭遇,甚为凶险。只怕犹在想像之外!
——并且,来人武功高深莫测,今天不打省十二分精神来应付,恐怕未必能全身以退。
既然如此,他想先把小刀和二转子劝返,跟大伙儿会合一起,而他自行奋力一搏,在无后顾之忧的情形下,尽力营救小骨。
——当时,他把二转子一起带来的原因也无非是这样:万一救回小骨时遇上险阻,他即请二转子护小骨回老庙,由他来断后。
现刻,他未见敌人,便生惧意,这是自他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只不过,他虽惧不畏,人是要救的,但像小刀这样的女子不宜涉险,不在身边,反而方便放手一搏。
——只是,他也深诸人情世故,小刀姊弟情深,二转子特别好强,如何能使他们先行折返?
就在犹豫之际,只好拿着葫芦灌了几口酒,忽听得一声怒吼,仿似从地底传来,波的一声,葫芦竟碎裂了开来,酒沾得一身皆是!
这一声怒吼虽然低沉,但低到极处,却是无比深沉的力量,追命一听,心头一搐,竟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一一这是炼狱里神魔的狂嚎?怎么竟如此杀力,把追命手中葫芦,为之逼破!
却见小刀、二转子二人,竟然没事。
二转子还说用手捂心,神色微微一变,小刀根本像没事的人儿,还问他:“三哥,您怎么了?”
追命心中更是忐忑:原来那人低沉的吼声,对功力愈高的人,反挫力愈大,小刀内力最差,所以反不受其侵害。
追命却一面用手揩去额上汗滴,一面强笑道:“你们不如先回去——”他衣襟上的酒却忘了抹拭。
二转子一看,顿即发现不妙,知道追命如临大敌,忙问:“来的是什么人?”
追命正想回答,忽觉地下微微有些幌动。
追命连忙沉马立桩,心中更是惊疑:不是吧?敌人竟打到地心里去了不成!?
小刀却说:“难道是地震?”
话才说完,地底下传来一声咳嗽。
这咳声软弱无力。
二转子道:“地底下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