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少,幸今日能与诸君相逢一点堂。“
另一人就是刚才说话的虬髯满脸、彪形大汉:“我错过了江宁之战,但在四辅长孙总堂主行弑蔡京一战之盛武英风,我是亲眼目睹,十分震佩。“
这人正是“君无戏言“舒无戏——他既是诸葛小花挚友、死党,人又在这儿,诸葛身上所着的一刀,显然决非他所为了。
这一来,在一点堂后院,盛崖余和仇烈香私下命名为“寻梦园“的小小庭院,今夜不但引发了几度杀伐,死伤不少好手,而且,就在这一刻,聚在这儿的,莫不是名动江湖,威震天下,势惊朝野,左右武林的高人,这些人包括了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出色人物:
“六五神侯”诸葛小花。
“君无戏言”舒无戏。
“自在神君”大石公。
“绝顶凄凉泣神枪”长孙飞虹。
“多指头陀”。
“恶尽天下善在心”郭九诚。
“兵解神功,后会有期”雷老总。
“鹤立霜田竹叶三”任怨。
“虎行雪地梅花五”任劳。
“唐老奶奶”唐乃子。
仇(唐)烈香。
“无情”盛崖余。
“追命”崔略商。
林十三真人。
——还有刚丧命了的三鞭和一干杀手。
另外还有一个人。
一个貌不惊人、神态猥琐的人。
这个人,就在这个时候,作出了一声招呼:
“大哥!”
长孙飞虹一震。
霍然回首。
脸肌扭曲不已,就在这一刹间,脸上的皱纹忽然加深,像一条活动着蹑蠕着的虫子。
“十二弟!”
长孙飞虹眼泛泪光,看得出来,他是强抑他心弦震颤的说:“你为何还不回东北去!?”
孙收皮赧然低下了头,忽然低吟道:
万事可乐万事空
意懒心灰网懒逢
宁断利剑宁刎颈
随波逐流誓不从
吟罢,无语。
长孙飞虹长吸一口气,强忍心中酸楚、悲愤,道:“十二弟,我认得这首诗,我当然不会忘记。”
孙收皮道:“那么,就让我继续做我那么一个苟全性命,只顾个人小利的无名氏吧,你们和会里的兄弟,都别再管我了。好么?”
长孙飞虹百般不愿意,但还是点点头。
“你现在蔡京麾下任事?”
“是。”
“何职?”
“庶务管理。”
“以你之大才,何苦?”
“我只是一个喜欢办理杂务的普通人而已。”
“以你的绝世武功,浪费。”
“我愿意。”
“你不考虑离职?”
“不。”
“劝你也没有用?”
孙收皮笑了。
他牙齿好白。
可是,这一次,他笑得比凄凉王还凄凉。
简直是悲凉。
“没有用,你知道,愚弟一向不听劝。何况,你也劝不了,大哥,你蔡京不着,而今不也一样成了蔡府的旁枝大将!”
长孙飞虹脸色变了变,马上换了个话题:“那你今晚干什么来的?”
“带队来的。”
“来干什么?”
“引领他们分批来这儿,铲平一点堂。”
“我们要是失手,你会不会动手?”
“我?”孙收皮惨然一笑:“我从来没说过我会武功。我只负责接应。我不参与打斗。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两军打仗,不杀医护。各位好汉高手大人物,别找我这等小人来消气。我看到什么,就去回报,别人打我不还手,骂不还口,交手武功,谁高谁低,我一概不懂,问了我也说些没格局的闲话,只求勿把我灭口。”
长孙飞虹看着他,眼里悲凉之色更深。
然后孙收皮道:“你们请,我行这一遭,我决不插手。”
作者按:有关“不见天日,先见阎王,千里孤愤无处不话凄凉”的“凄凉王”长孙飞虹,“恶九成”郭九城、“兵解神功,后会有期”雷重,还有他们刺杀王安石、蔡京的传说,以及“山东大口孙家神枪会”的斗争,和后来雷老肿赴金风细雨楼协助“六分半堂”雷损伏杀苏梦枕,而与“舞鹤神指,一言为定”互拼而殁的故事,请参考“说英雄?谁是英雄”及“四大名捕破神枪”故事系列。
第三章 官官相慰,官官相猥
“你看起来很累,”长孙飞虹转头向诸葛先生,道:“江南乱民起事,那一仗不好打吧?”
诸葛小花道:“是不好打。”
舒无戏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的仗,一向都不好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杀一良民以定天下,已良心不安;但杀万民以平天下,只怕天下不服。”
舒无戏一向比诸葛小花敢说话,所以,他在官场上,上得速,也下得快,昨天还金玉满堂,今日瞬间一无所有。
诸葛先生道:“本来已逐步平息了战火,可是,那儿的贪官和暴将争功,藉机敛财,横施杀戮,劫夺良民,强抢妇女,这一来,百姓又是反了,人心不服,如何平乱?只好只报请处奸官,但又迟迟不见诏诰,所以战火愈是蔓延开来,肇祸的官将,一见势头不对,全撤回京师,就让我们打这实战。”
“那是冤枉战。”舒无戏道,“我们在背黑锅。这种仗我们都不愿打,这种暴民其实都是良民。咱们都不想杀。他奶奶个熊1可是我们一旦撤了,不但江山不保,而且一个圣旨下来,我们得要满门抄斩!嘿嘿嘿,我操他个蔡元长!”
凄凉王听到前段,已义愤填膺,听到后来,已不可忍耐,但到了末一句,不禁问道:“这事有跟蔡京有关么?”
舒无戏忿忿地道:“这些狗官祸国殃民,哪一个不是依仗蔡京权势胡作非为!这些狗官官官相卫,官官相猥,结果到头来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一旦众怒难犯,我看他们得是棺棺相慰的下场了!不过,江南之乱倒不是他直接掀起来的,而是朱勔、王黼,在那儿鱼肉百民,强占民资,闹得太山了。百姓就是这样,欺的压的,能活命的都吞得下去,但只见你富我贵,你逸我劳,我是卖儿鬻女,你窃国当权,最后还连活命的权利都没有了,那不反也是不可以的,逼人于绝嘛!狗日妈那个巴子的!我骂人名,是因为憎恨那人,每骂一句,他人名嵌进去就是了,为的是泻一口鸟气!不一定这一件事就是那人作的,这话题说的就是某人!纯为泄忿,你别管我!“
凄凉王微笑道:“君无戏言?果然豪气,名不虚传!却你们怎么能及时赶回来这儿呢?”
“仗,”诸葛先生道:“已打完了。”
凄凉王本想问他那一场的结果,看见诸葛那掏了心剖了肺但犹强撑着的神情,忽然觉得什么都不必问,也不该再问了。
他不问,郭九诚就代他问。
——高人身边,总是会有些能干的人,替他问他不问的却想知道的,为他答他不答的但一定要回答的。
这也许就是“高人”与一般人不同之处吧?
“将军百战声名裂。可是,我们都以为你人在江南。”郭九诚道:“今日蔡家要灭一点堂,原来也是乘此之便,趁火打劫。”
诸葛先生忍不住流露出一种悲酸的神色来,“本来战火刚?许多民心仍须平定安抚,我不说赶着回来。幸好,大师兄人在那儿,他和他的徒弟都在稳住大局,只好偏劳他费心了。”
诸葛正我的“大师兄”,当然就是懒残大师。
——懒残大师的“徒弟”,当然就是“七大寇”中的领袖:沈虎禅!
大石公忽然道:“那都是因为我。”
郭九诚看了大石公一眼,又再看一眼,脸色依然凶狠,但愈反映出眼中无尽的同情:“我听说你为对抗为侵,动过手,但给张怀素的同门师兄弟暗算了一道‘马甲沉戟贴’,这毒力很厉害,看来你还消解不了。”
大石公洒然道:“我是中毒了,但还了对方一道,他也不好过。”
郭九诚一字一句地道:“自在神君大石公,后发制人料机先,当然不好对付。”
大石公道:“我是受了这个伤,中了这个毒,便知道了两件事:一,就凭我,还保不住一点堂。二,看来蔡家的人和与他们联结的势力,这回是非要灭一点堂不可。所以我便离去飞报诸葛先生。”
凄凉王也深深注视他,道:“这一来一回,加上你身中毒力未消,也真不容易啊,”
诸葛先生道:“也幸得大石公飞报,我才能星夜潜返。”
多指头陀忽插上了一口:“那么说,上令你即凋去江南施援,那是子虚乌有的事了?”
“他奶奶的,”这次是舒无戏先放了个响屁,才代答:“有人矫诏把诸葛和我们调去江南镇压良民,那是别有居心,也千真万确的。大石来的却是将计就计,打着假冲杀令行的是回马将军令,你奶奶个朱勔!”
说着,又“砰“地放了个屁,一面还喃喃自语的说:
“得罪得罪,响屁不臭,臭屁不响!“
“后会有期”雷老总问:‘所以你们三人已一早潜回来了?”
“不是。”大石公道:“我们才刚到,要不然,也不会让小商、小余和小姑娘受到这些惊吓。”
无情赧然道:“我们把这儿弄得一团乱,实在愧对世叔和大家。”
追命也惭然道:“大石公在临走前,安排我和铁二师兄、萧兄弟暗中保卫一点堂,必要时可请来朱刑总以作震吓作用,但还是搞得个一塌糊涂,实在愧咎难安。”
诸葛先生道:“你们说什么也把一点堂保住了。“
多指头陀冷笑道:“都起火了,大殿也烧了一把半,还说保住。”
凄凉王道:“这火阴青带毒,显然是三鞭放的。一开始起火的时候,想你们并不在佛像里吧?”
舒无戏“喀吐”一声吐了一口浓痰:“你们四人重重包围了外院,诸葛说如果硬杀进来,份之必众,朝廷宫里追究起来,恐怕可以诛连灭族。我们一早预备好秘另从密甬道潜进来,出口处正是大殿的三世佛,结果,一冒上来,就沾火了,真是佛都有火!差他侬们个娘皮个的万人敌!”
这回是雷老总奇道:“万人敌?”
舒无戏“嘿”了一声,道:“是万人敌,怎样?你是他亲戚?”
雷老总也不动气:“这又关万人敌什么事?我知道他是这干权臣在武林中的一个黑手,但他总是神秘人物,只知其是人,不见其身,上个亿 倏忽飘渺,莫测高深,但又作恶多端的高人,怎么又把他骂进去哪!”
舒无戏可一点都不在乎:“俺骂他又如何!俺就骂他主助纣为虐,鬼鬼祟祟,不敢出来光明正大挑起黑的白的责任来!浓个两皮娘阉们的戚少商!”
“天。”这回是追命倒吁了一口气,“庄主,这次又跟‘连云寨’的‘九现神龙’戚少商扯上啥关系了!?总不会万人敌就是戚少商吧!”
——由于舒无戏曾立过一家“饱食山庄”,庄主就是舒无戏,追命初得诸葛先生暗中指点和导向正路,就是先加入“饱食山庄”有成后再转入“自在门”的,虽然舒无戏屡经起落,饱受苍桑,“饱食山庄”早给诏令解散,但依然我行我素,受挫不忘自得其乐,得老时不改市井本色,人格豪迈一向影响追命甚深,故追命依然如常尊称他为“庄主”。
“戚少商?恩,这人才高气傲剑法好,人倒没个啥。” 舒无戏随意说,“我只看不顺眼他那风流小子,居然有个红颜知己息红泪,这还不打紧,我看连秦晚晴、唐晚词都在暗中慕恋他,啐,奶个皮儿!”
这么一通谩骂,吓得连追命也不敢追问下去。
凄凉王却道:“你们这么连夜攒程,赶了回来,一个负了伤,一个中了毒,另一个好像神智也不太那个……我看一面风霜,风尘仆仆,这一趟动手,还是免了吧,一天堂,反正已烧了一半,太保要是问起,我就说你们已经赶返了,万一闹大了,皇上那儿不好交待,我们也不好一拍两散,如此可好?就除了一事。”
“谢了。”诸葛先生诚心的道:“也承让了。”
然后问:“不知什么事?”
凄凉王道:“其实是一个人。”
诸葛问:“人?”
凄凉王道:“有一个人的性命,是必取的。”
这回诸葛没问,舒无戏已道:“谁?”
凄凉王说:
“盛崖余。”
第四章 跟八万条肉肉虫同入禁宫
舒无戏勃然大怒道:“你们都要他的命干什么!?就会欺负一个行动不便的年轻人末!?你们这算什么朝廷命官、武林高手啊!”
大石公也冷笑一声:“我就觉得,你们要崖余的命,还着紧要铲平一点堂的任务。”
无情听了,也不诧异,坦然道:“蔡相一党,对不才如在下者,如此重视错爱,实在令我汗颜。至于性命,等闲事耳,我就在这里,,能取得下,尽管取去——但莫要让我反夺了性命就好。”
凄凉王望定了无情,道:“好豪气。我本来也不想杀你,可惜,我虽然是东北气量王,但也不是事事由得我选择,我非杀你不可,请谅。”
诸葛忽然浩叹一声,道:“我好歹也是御封神侯,赐名为‘平乱’,封号‘六五’,实为有宋以来,第六十五名封候者。那又如何?光是诸侯,同朝即有六十四人先于我者;而后还有封候者无数,将相无算,名士功臣无计。我也不过是其中一个,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我又能怎样?智计、武功,再高也不能万事由己。我又能怎样?就是能凭己意任事的人。但能任一己之意,必是能主浮沉之人,但苍生万民,也可能因英雄起而苦者众,有英雄未必是好事。“
然后诸葛神侯望定了凄凉王,忽然正色道:“我却知道你是位英雄。“
凄凉王道:“我只不过是想在有生之年,做一些惊天动地而义所当为之事。但我总是做不到,能做的,却又做错了,所以,悲伤多于欢欣,自负一身本领,大都空掷错投,两个字:悲哀!”
舒无戏插嘴道:“幸好你在惊天动地之后,还有义所当为四字,要不然,你只要来个:带七千宋楚鱼养在东北神枪会,跟八万条肉肉虫同入禁宫扎营,不是啥都扬名立万了吗?还怕不惊天动地,感情连窝都?了。惊天动地,何苦来哉!换来顶多是寂天寞地。义所当为,不如无为,一句话:找苦来?!”
凄凉王也不搭理舒无戏,只向诸葛道:“请成全。”
诸葛道:“我不想杀英雄。”
凄凉王道:“我也不想诛杀智者良臣。”
诸葛先生道:“请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凄凉王惨笑道:“我都非得杀这少年人不可。”
诸葛正我沉吟道:“我就发现,你们这次来势汹汹,志不仅在一点堂,而是令有目标,所以才请大石公和舒将军留下来,跟游夏和略商及剑僧,好好看顾崖余。”
大石公冷哂道:“你们派人来一点堂肇事藉故杀他的吧?你们为何总是不放过一个下身不方便的少年人?”
大石公和舒无戏都不约而同,先后提到无情的年纪还轻,而且行动不便,对凄凉王而言,这两个说法要比什么都揪心,他冷哼一声道:“我也喜欢这少年人。但我非杀他不可。由于他废了一半,只要自裁,这事便了,我也不欠蔡某的情了。”
舒无戏怒道:“枉你自命英雄,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替蔡京这等怀妒植党,贬斥群贤,寡廉鲜耻,恐吓天下的家伙卖命邀功,连个未成长的少年也不放过!”
凄凉王这次可胀红了眼红了脸,斥道:“我可不是为蔡京卖命!我们山东神枪会欠的是蔡卞的情,要还太保大人的恩惠!何况,为了大宋天下,我也不得不杀这姓盛的——我不杀他,宋室危矣,要不然,我就干脆杀了当今——”
“好了!”
“一声急叱,打断了长孙飞虹的话。
长孙后头的话没讲下去。
打断他的人是孙收皮。
“大哥,您说话的时候,要想想这儿是什么地方。“孙收皮眼皮子往下垂,说话却句句掷地有声,跟他平时装傻委顿完全不同,”而且,总堂主,这话说出了口,有没有为咱山东老家的安慰着想过?“
长孙飞虹楞了半晌,终于道:“是,你说的对,我失言了。“
诸葛先生忽然顿首,盯住长孙飞虹,眼色甚厉:“我明白了。莫非你就是……!?”
凄凉王也望定诸葛神候:“你现在终于明白有多少次挡着我的路?多少回破坏了我的大事了罢?”
诸葛道:“对不起,我还是要多阻截你一次。”
凄凉王叹道:“我实在不想跟你再动手。”
无情忍不住道:“世叔,他们旨在要我的命,让我来跟他们一搏生死。”
诸葛小花苦笑道:“别人皆可一拼,可是山东神枪会长孙飞虹的‘凄凉绝顶一神枪’,是神拼神败,魔拼魔殁,鬼拼鬼亡,人拼人死的。”
多指头陀从旁插入一句:“小孩子拼不过,你老人家的‘惊艳一枪’总可一拼‘凄凉枪花’吧!”
舒无戏叱道:“多指,你别多嘴,有本领,你这贼毛驴来一拼我的斫鱼刀!”
却听唐烈香小小声道:“他一个人拼不过,加我总可以吧!”
她年纪轻。
又是女子。
可是,在众多武林绝顶高手面前,她依然能大胆、大方的把心里的话,生死以共的意思明说了。
凄凉王有点讶异。多少年了,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这次冲着他说这种话的,居然还是个小女孩。他既爱惜又怜悯,只说了一句:“你帮他也没用,不消乏的。”
诸葛先生看在眼里,又晃了无情一眼,看到恋爱中的男女,只心里一痛,生起很多隐忧,只好佯作不知。
却听另一语音道:“他们两个不中用,加我总可以了吧!”
凄凉王倒是一愕,道:“你这是……?唐大奶奶刚才不一直也说要杀了这人的吗?”
“杀人挖目,是他犯了蜀中唐门的门规,”那女子道:“我是唐乃子。我说了算!”
大家闻言又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