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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句话,说得唐烈香也为之欢容。

“只不过,”唐老奶奶道:“我还是得要挖了你一对招子,这是门规,没有办法,很抱歉。”

这句话说得峰回路不转,柳暗花不明之至,追命、无情都震了一下,楞了半晌,唐烈香最是情急,她知道“奶奶”向来言出必行。

“挖了你双眼,也许也是为你好,”唐老奶奶说:“不然,恐怕你就得死了。”

唐烈香几乎哭了出来:“奶奶,他已行动不便,你若是挖了他的眼,岂不是让他没了活路?”

她刚才也恫吓无情要挖出他一双眼睛,不意而今“奶奶”真的要下手,她可急煞了:她也正是因为有约在先,而且门规森严,才迟迟不肯打开后门与无情相见;而无情的‘寻梦园’这边,没有开门的栓楔,也就是说,只有单方面从‘少保府’那儿开的门,毕竟,诸葛的‘一点堂’当时势力,还不属于宫中正统,地位势力,更远不及蔡家一门三父子尽相侯。

不意,因为无情遇袭,她才破格毁诺,杀入“一点堂”来匡护;又因为三鞭奇功怪招,逼她要裎裸使出看家本领“唐花”,才能慑伏之。

这下,可是一再犯了大规、重矩。

——就连她自己,虽为“唐老奶奶”亲生女之一,只怕也重责难逃。

但要挖无情一双招子,那可是残狠之极的事:一个少年人已失去了一对脚,你还要把他变成一个瞎子!?

唐老奶奶又说:“不是的。我这也是为他好。现在,第四批杀手已攻入一点堂,光是一个东北凄凉王,你们又有谁对付得了?他瞎了,反而我可以周护他,或许可以不死保命。”

唐烈香震动:“你们也是来杀他的!?”

追命还是笑了。

这回笑得甚惨。

“你们就是第四批杀手?”

凄凉王凄然一笑:恐怕是的。“

无情反而静了下来。

定了下来。

“你也是来杀我的?“

“我希望不是,因为你也是我故人之子“凄凉王无奈的一笑:”可是,因为你的特殊身世,我们攻打一点堂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杀你。”

无情望定他,一字一句的道:“如果我问你:为何跟我身世有关?你会不会回答?”

凄凉王答的简单。

也答得诚恳:

“不会。”

无情坦然道:“那为啥还不动手?”

凄凉王肃然道:“因为我怕有人不答应。”

无情道:“以你的武功,还怕谁人不答应。”

——以当时无情和追命的武功,很明显的,非但不是唐老奶奶之敌,连凄凉王也决非其敌。

何况凄凉王这方面不是只来一个人。

这点无情和追命都极有自知之明。

凄凉王也凝肃的道:“有。“

无情道:“谁?”

凄凉王叹道:“你师父——不,你的世叔。”

无情黯然道:“他不在一点堂……他若在,还会容人如此放肆么!”

追命忽道:“不。”

无情诧道:“恩?”

追命另一片面颊的“高度”和“肿度”,已直近另一边脸颊:“他老人家其实一直在布这个局,也拆这个局……他迟早会赶回来。”

“他已经赶回来了。”

凄凉王接道:“他就在这里。”

一时间,大家在左右四顾,也相觑骇然,却不见异动,连一向淡定的孙收皮,也四面张望。

凄凉王用手一指。

指向内殿。

“他,不,他们,就在那儿。”凄凉王道:“他们就是佛都有火。”

是的。

三座一直沾火的佛,忽然动了。

起来。

一一掸去身上的火。

走下殿堂来。

走向众人。

为首一人,神色苍凉,满脸疲态,但依然有一种不容人逼视的雍容气态,只不过,身上有一处长长的刀伤,衣衫留下一抹弯弯的艳红。

——像少女一个优美而诱惑的唇印。

正是诸葛先生。

——一见到“世叔”,无情几乎要哭出声来,只强行忍住。

凄凉王笑了:“久违了,正我侠兄,苏公子的红袖刀可伤得重?”

?第一章 伤口会笑

来的为首一人,正是诸葛正我。

现在诸葛正我,完全不像一个神采飞扬,踌躇满志,智珠在握,胸有成竹,得当今天子信重,御封为“六五神侯”,既胆敢与狼狈为奸、勾结窃国的奸臣贪官周旋,又运计力保朝中忠臣、各路清官,还幕后策划联结、巩固武林白道侠客的实力,打击江湖黑道群恶的势力,更暗中培植六扇门中清正高强之士,维护法规,除暴安民,锄强去恶的诸葛先生。

他仍是他。

但他很累。

很疲倦。

他随随便便的站在那儿,一脸疲态,不仅满脸尘埃,而且全身都冒着烟飘着灰烬,好像给火烤过再活回来一样,全身都发出焦味来。

他的眼很红,显然许久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甚至,已很就没有休歇过了。

他的发鬓已苍白。在他这个年纪,星霜未免来的太早,也许是因为国伤神,思虑伤身,不过,那可能也是风霜沾染了他的黑发,也许星夜赶程,疲惫满脸,而并非真的青丝成霜。

更红的是他的伤口。

那是一道刀口。

奇怪的是,那一道刀口,殷红如艳女的胭脂,像一抹残阳留下的离人醉,但决不惊心,也不怵目。

——连伤口也那么美!

血仍淌着未止,看来仍是新创。以诸葛的武功才智,在京城里居然有人伤得着他,还是用刀的,大概只有三个:

一位是一爷。

——御前第一带刀侍卫。

听说一爷出刀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恨深无畏。

一是爱到发狂。

所以着了他“杀狗刀”的人,不一定都马上死,但他喜欢的人,伤口会笑,而且功力还会神奇的自动的增高;但他恨的人,一旦着了他的刀,就算不即死当堂,日后也会死得很难堪,很不堪。

但他与诸葛同是当今天子信任的近身护驾,一爷怎么斫诸葛?

另一个是舒无戏。

这个人的刀法大开大合,大气大慨,很多对手不是着了他的刀而死的,而是给他的刀势、刀气击败、击溃、击倒的。

可是“君无戏言”舒无戏本就是诸葛先生的至交,也是“自在门”的供奉,舒无戏怎么把他的“杀鱼刀”砍向诸葛小花?

——当然,还有个原因,诸葛这一刀,绝对不是舒无戏砍的。

另外还有一个是沈虎禅的“阿难刀”。

听说着了“阿难刀”,无论轻重,都会留下一道凄惨的刀口。

可是沈虎禅听说已经久未入京。

他和麾下“六大寇”,已给蔡京下令剿灭,并赏红甚丰。

——当然,令是下了,要剿灭沈虎禅等“七大寇”的人很多,要拿这笔赏银的人很多,但能剿灭这“七大寇”的人着实不多。

所以沈虎禅仍然活着。

他的“阿难刀”依然人见人悚,神见神怕,鬼见鬼逃!

何况,他在属于“自在门”嫡系首徒,没道理去杀伤诸葛先生。

——何况,现下诸葛淌血的刀伤,明显并不凄厉。

还有一把刀,刀名“不应”。

那是“六分半堂”大堂主雷损的刀,但着刀的伤口呈黑色,跟诸葛身上殷红欲夺的伤口大相径庭。

京城里有这种刀法的,还有两个人。

一对父子。

刀法却由其子转授其父。

其子武功已超过其父。

其父原本是个医师商贾,后发现医人活命者少,宁可当江湖大哥,本着良知结众行事,抗衡奸佞黑道,反而救人更多。

他是听其子劝告才弃医道而入杀道的。

他的儿子从小体弱,饱读诗书,却又是习武天才,对武林械斗杀敌,奋不顾身,故负伤达一百二十七次,而身罹十数种痼疾隐患,但依然斗志奇强,天天面对死亡,反而更珍惜日日活命。

听说,着了他刀的人,伤口优美艳丽,像一抹艳阳为入暮留下的残痕。

所以凄凉王一朝相就问:“——苏公子的红袖刀可伤得重?”

因为能留下艳痕刀伤的,大概在京城只有“金风细雨红袖刀”,而能把这种“小寒山派”的“红袖刀法”,练成金风叶叶梧桐坠、使成细雨扑脸点点滴滴在心头的,大概就只“金风细雨楼”的少公子苏梦枕一个。

——哪怕是刚才追命所提,擅使“两面三刀”的“白衣卿相”,巨人茶花,也是“金风细雨楼”苏少楼主的护法之一。

看来,不管是诸葛还是林十三真人,这两方面的人,都受过“金风细雨楼”里高手的伤。

这却是怎么回事呢?

诸葛小花现在一点也不像神侯,如果他还像“小花”,那么,也是在大街路边石板街上冒出来的一朵小花,给雨尘垢泥玷染了身,连色泽也蒙蔽了。

疲乏。

无情从未见过他一向神采奕奕的“世叔”那么心疲力尽过。

不过,再蒙尘的花还是花。

再疲乏的神候仍然是神候。

——看来,前方的仗不好打。

这儿的仗也不好受。

不过,无情见到他,如见亲人,知道自己并非孤军作战,但他也不知道诸葛会在这紧急时际及时赶到,心中狂喜,但又惊疑不定。

诸葛信步过来,先对无情说:“你受累了。”

也对追命说:“你辛苦了。”

然后才对凄凉王抱拳揖道:“长孙好。”

长孙飞虹凄凉王淡淡回礼道:“我不好。见到你我一向都运气不太好。我一见到自在门的人就倒霉,好像我这辈子都在欠你们这个门派的。”

诸葛小花歉然道:“我可从来不想与你为敌。”

长孙飞虹道:“可是当年我入关,为了是完成轰轰烈烈,名动八表,名重青史的大志,为了达成这足可日月换新天,乾坤能倒移的大事,我不惜离开并搁置“山动神枪会”基业,还造成了毕生遗憾。——可是,我的好事,却给你搪住了。”

诸葛正我低声道:“我没有办法不挡你一挡。”,他的态度谦恭,但一点都不卑屈。

笑意凄凉。

“是,你没办法不挡,”他无奈的道:“我也没办法不杀。”

“他是当朝宰相王荆公。”诸葛神候肃容道:“我不能不救这个少见的好宰相,罕见的大人物。”

“我知道。”凄凉王凄然一笑:“王安石是个清官,也是个明臣。但他的新法改革太快、太烈、太猛了,且一下子把实行已久的旧制废弃,致使后来吕惠卿、郑侠、蔡京、章淳、蔡卞、曾布相继得势,民间应接新政不暇,莫所适从,深受斫害,连我东北“神枪会”及“大口孙家”也因保甲、保马、军器监法而也受波及其害。为平天下怒,我只好刺杀他。可惜却遇上你。“

诸葛正色道:“王安石用人削刻,但的确大公无私,为材施用,为官清正,他的新法改革,如能实行到底,的确能振颓为兴,强国富民,但因为跟朝中保守党人意见不合,从来没有机会长期施政,澈底执行,反而有奸佞之徒混水摸鱼,伺机窃权,那并不是荆公的错。他那时已开始失势,你杀他,不是时候,也不该死,所以我要阻止你。

“你成功了。” 长孙飞虹叹道:“我杀不了他。幸好遇上你,我才没杀了他。”

这回诸葛叹道:“我是成功了,但我失去你这位朋友了。”

长孙飞虹道:“后来我不服气,不能白走一趟京师无作为,于是再返京师,眼看蔡京借章淳之力,重返京师,主掌大权,大事诛杀政敌,陷害元祐党人,而且假托诏述之命,搜刮财资,迷惑天子,所以我下一个目标,便是刺杀他。

第二章 人观莲花我观塘

诸葛小花这次没说话。

他微微笑着,扪着须脚。

他显然疲惫,但笑意依然潇洒好看,像秋叶在金风中一个不清楚的召唤。

——中年男人的洒脱,多了一份沧桑、耐看,虽不如青年男子的英姿勃发,不似少年男儿的锐气阳光,但中、成年男人的内蕴风流,也是一种人观莲花我观荷,人看荷花我爱塘的美。

他身旁的人却说了话:

“这次诸葛一定没挡着你的行动了吧?”

这人一开口,声若洪钟,满腮虬髯,星渣子沾了满头。

“没有。”

凄凉王回答。

“不过,另一个人却阻碍了我的行动。” 长孙飞虹补充:“这个人也是‘自在门’的好手。”

那在诸葛身旁的虬髯魁梧汉子道:“是么?看来。‘自在门’跟你们山东神枪会的,还真有点宿怨和孽缘。”

诸葛点点头,遗憾地道:“这次拦他的人是元四师弟。”

“我知道。”这个绺腮帮子的虬髯客道:“当时,我就在场。元限若不出手,蔡京想已命丧当堂。”

“我也知道。”跟随凄凉王身边的,有一个恶形恶状、恶眉恶貌,简直有点穷凶极恶,但身形却又矮又干又瘦的汉子,他也悠悠的道:“先生拦截总会主那一战,我也在现场。”

众人看去,只见这汉子也不过三十开外,但已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但模样就是又凶又狠,简直到了恶贯满盈的地步,但却只有一个例外:

眼睛。

这人的眼神,甚为良善。

——既不凶狠,更不忿恨,甚至可以说,虽无一对慈眉,但肯定有一双善目。

这对善良的眼睛,对映在他恶形恶状的五官脸容,堪称成对映妙趣。

诸葛正我向这恶得七情上面的人抱拳道:“‘恶九成’郭大侠?“

那满脸尽恶只双目良善的汉子稽首回礼,恭声道:“诸葛先生江宁一别可好?在下郭九诚,曾在山庄受先生开导,受益匪浅,念兹在兹,耿耿难忘。”

诸葛点头回礼道:“阁下既是‘恶尽天下善在心”的郭九诚,那么,‘凄凉绝顶一神枪’的右护法‘后会有期,兵解归元‘的雷老总也一定是阁下了。”

随“凄凉王”一出现的,有三个人。

一个是多指头陀,曾一挥手就逼退了任怨。

诸葛先生却没跟他说话。

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但他对“凄凉王”却甚为尊敬。

对凄凉王身边另两人也很客气。

另一人年纪也颇长,是一个乞丐打扮的人,但衣服却无污秽,仪容算是干净,只全身四肢,都有点松松垮垮的,像给人拆散了之后再接驳上去似的,很有点怪。

这净衣乞丐闻言也向诸葛揖道:“先生可好,在下正是雷重,人在前好听称呼一句“雷老总”,后面难听一声叫做“雷老肿”,我当年在江宁也仰仪过先生风采,亏先生还记得老朽。“

凄凉王也道:“既然先生已至,那么,这两位从佛火中行过来的,定必是舒无戏舒大人和大石公了。“

在诸葛先生身边二人,也含笑抱拳。

满脸笑容,脸有青气的是大石公,他笑而惭道:“江宁一战,我未逢其盛,看来我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