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来越大,很快埋了?她半边身子,她苦中作乐地想,实在没力?气了?,先躺一会儿,再慢慢回去罢。
直到她看见大雪尽头?,出现?的那个身影。
那人沉默冰冷地拄着杖,风雪吹动他身上的单衣,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在大雪中寻找。
她屏住了?呼吸,远远地看着越之恒。
过去湛云葳曾在书中看过,剜去灵丹生?不如死,有多痛她不知道,但越之恒脸上并?无半分?痛色。
他沉冷而执着,只是在大雪中沉默地走。
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没有怒、没有悲,亦没有半分?担忧。但饶是如此,他却没有停止脚步。
风雪阻止不了?他,伤痛和满世界的黑暗亦不能。
她满眼困惑,他这样痛,在找什么呢?她实在想不通,此处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如此孤注一掷,既冷漠又坚定去找寻的。
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若非找黑甲卫,难不成……是她?
那个梦越发清晰,无数次张开怀抱拥住她的越之恒,梦里那双绝望却爱着她的眼,令湛云葳竟然一时心慌又窒闷。
看着大雪中那个身影,她再也无法看热闹一般置身事外。
他难道真的……如梦中女子所说?,深爱着自己?
她一时竟然有几分?胆怯,害怕触到真相,如果?那是真的,她该做何?反应。
可是不容她思考太久,湛云葳本就累得动不了?,眼见越之恒真的朝自己过来了?,想要验证那个梦的想法更加迫切。
她咬了?咬牙,索性佯装断了?呼吸和心脉,看看越之恒有什么反应。
他若真的……咳咳,喜欢她,总会表现?出来几分?难过吧。
湛云葳算是明?白了?,如果?他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她失败的谈心必定问不出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风雪这样大,在雪地一会儿就冻僵了?。湛云葳知道自己身上必定没有丝毫温度,可是这人身上比她还冷,如果?不是她竭力?忍住,几乎要在他怀里哆嗦。
他抬手测了?测她鼻息。
空气静默了?一瞬,大雪顷刻掩埋了?满地的血迹。那只冷冰冰的手,发现?她没有鼻息后,放在了?她胸腔之上。
湛云葳强忍着,才没有跳起来。
说?来也令人头?疼,她和他做道侣三年,都没有这短短一月来得亲密,真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看,都做完了?。
她今日出去采买,没有刻意改变身形。毕竟那日救走越之恒的是个“男子”,自己用女子身份在外行走更为方便。
这就导致了?,他冷淡又平静地检查她死没死的时候,这尴尬的局面。
湛云葳死死闭着眼。
希望他快点认清事实,她“死得不能再死”了?,赶快给点反应。
然而越之恒半晌挪开了?手,却只是这样抱着她,久久不动弹。
没有说?一个字的伤心之言,也没有任何?剖白,他就像这一场雪,安静而沉冷。
连情?绪都深深埋葬在了?天地之间。
只每逢有雪花落在她脸上时,他会抬手给她拭去,不会碰到她的肌肤,无声?到窒闷。
湛云葳到底忍不住,仗着他看不见,悄悄睁开眼。
他比自己想像的平静得多,只是扶起她,让她靠在怀里,他眸子带着浅浅的血痕,不知什么时候又伤了?,令人看得触目惊心。
然而他的神情?很冷静。
他单手抱着她,没有回去的打算,也没有动弹的打算。
她在心里揣摩,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那梦到底是真是假,眼前这个人的内心,究竟对她是何?种情?愫。
他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这算是伤心还是冷漠?
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出,这冬日太冷了?。他怀里没有半点温度,湛云葳脑海里乱糟糟的,揣测他的想法,却也有点坐不住。
再这样下去,不用琢磨他的心思了?,两人都会埋葬在冰雪中,多年后成为纠缠在一起的尸骨。
正当她再也演不下去,准备回个魂的时候,他却动了?。
只是很轻、很轻的一下。
像雪落在唇间,又冷又凉薄。
然而她却骤然心跳失衡,怔然看着面前放大的眼,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唇上的触觉告诉她,越之恒做了?什么。
那些藏在孤冷的之下的东西,仿佛从雪地中抽枝发芽,再也隐藏不住。
她如受惊的雪兔,第一次这样直愣愣地面对他藏了?八年的心思,恨不得刨个洞,把自己真埋在雪地里。
他竟然真的……对她……
湛云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自己推开了?他,几乎狼狈地从他怀里退开。
“你……”
越之恒沉默良久,似乎也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冷冷抬起眸,用几乎要吃了?她的含恨目光。只是在方才那般举动下,实在没有半分?说?服力?。越之恒一言不发,拿了?一旁的木杖,撑起病体,往别的方向走。
湛云葳坐在地上,半晌,碰了?碰自己的唇。
那人走得并?不快,但是显得清冷又淡漠,风雪中,他不欲解释什么,强撑着最后一丝尊严。
湛云葳心情?复杂得翻江倒海,又是赧然,又是震惊,又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战栗。
这样一个世人口中凉薄寡恩,阴狠至极的人,他怎么可能喜欢她呢,他居然……真的喜欢她啊。
这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越之恒冷声?说?:“湛小姐看够了?热闹,还不走吗?你还想看什么,你索性一并?说?出来,越某成全你。”
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看热闹,但两人昔日水火不容,她这几日救他的举动,他猜忌实属正常。
但这种事,他明?明?也不占上风,怎么就轮到她解释了?。
她抿了?抿唇:“不管我想做什么,总归没害你。你方才的行为,不也很奇怪吗,我也没有让你解释。”
他抬眸望过来,明?明?眸子空濛,却显得格外沉冷摄人。
越之恒语气平静,又含着嘲讽。
“你想听什么,不是都看到了?吗。”他语调冷淡,“怎么,还要我说?给你听。”
她只觉是像做梦,比做梦还离谱。在他这样的语调下,她极力?维持平静:“不用。”
说?就……就就大可不必了?吧。
他便不再说?话。
左右他敢说?,她也不敢听。
第89章 番外六【全文完】
湛云葳缓过气来,连忙去把买回来的东西捡回来,又将黑甲卫的尸身处理好。
好在这场雪很大,不需花费多少气力,就处理得干干净净。
越之恒如今的情况,她?带着他根本逃不掉,甚至逃不到人间去。只能窝在这个地方走一步看一步。
她?抱着干粮回去,看一眼望着柴火边的越之恒,他性子本就冷漠,此刻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他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天地间再无容身之地。
简直比她?这几年过的日子还惨。
说起?来,其实仙门?败落以?后的八年,她?最舒坦的日子,竟然是在越府被他囚困的那三年。
起?初她?并没有意识到,如今意识到了,却颇有些尴尬。
“吃东西。”
她?递过去,越之恒在雪地里折腾那一通,把她?前几日好不容易丹药喂出来那点气色也?折腾没了。
也?不知道越之恒当?时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口气拖着这样的躯体走了那么远。
以?往喂他的时候,湛云葳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得知他的心思,她?竟然难得生出几分尴尬和古怪。
越之恒比她?坦然多了,或许说,他的表情从雪地回来后,就没有什么变化。
一连几日,越之恒都在养伤。
雪越来越大,许是受了他和灵帝那场大战的影响。过去百年,灵域都不曾这样冷,难怪如今人人骂他。
湛云葳问他:“灵帝现在如何?了?”
“元气大伤,没有百年养不回去。”
湛云葳有些惊讶,没想到灵帝伤得这么重。此后百年,后事难料,指不定仙门?真有机会?推翻灵帝。
“你怎么……突然背叛了灵帝?”
他望着窗外的大雪,没有回答她?。他什么都看不见?,只?不过那双眼睛生得实在是好,映照着雪景,仍旧狭长冷锐。
越之恒不想解释。
湛云葳若知道缘由,在他死前绝不会?不管他。但越之恒这样的性子,宁肯死在凌迟之中,也?懒得看到她?因为同情、或者什么可笑?的志同道合守在他身边。
他不稀罕她?施舍的这点东西。
事实上,这几日他都在想,她?怎么还不走。
笑?话看够了,东西拿到了。她?究竟还想如何??
非得等他狼狈到最后一丝尊严都不剩,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吗。
越这样想,他神色越难看。
事实上,湛云葳这几日也?别扭。
一来,她?忍不住回想在他府上那三年,原本毫无旖旎、甚至让她?窝火的事,如今看来,仿佛变了个味道。
就拿非要睡在一张榻上来说。
越之恒当?真没有法子,还是故意的?他握住她?手腕,冷嘲热讽喊她?湛小姐的时候,有没有想别的。
难怪裴玉京每次来救她?,他下手最狠。
这样一想……其实许多细节,能看出古怪来。
二来,更令她?别扭的是如今和越之恒相处。喂饭就算了,擦身……能不擦就不擦,湛云葳的解决办法是买回来一些朱砂,实在不行画张符也?能解决。
可是从最初就困扰她?的如厕问题,在前两日再次发生了意外。
其实越之恒很好照顾,他性子冷淡,往往不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亦是沉冷的,并不会?主动开口。
对于疼痛和不适,他能忍,对吃穿也?没什么要求。算是极为省心的病人了。
可是寒冷的气候,夹杂着漫天邪气,这样的环境下,哪怕是身体健壮的灵修都容易被邪气入体,或者冻病,更何?况是如今的越之恒。
越之恒不知道她?是谁的时候,脱他裤子她?虽然气恼,心里却没有那般梗。
现在越之恒不仅知道她?是谁,还对她?怀有那种不可思议的感情。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总不能真就不管了。
这两日越之恒时而昏睡,时而清醒。
清晨,湛云葳扶他如厕,她?昨日给他裤腰打结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死结。
今日两人站在外面,她?哆哆嗦嗦了半晌,手都冻僵了,让他靠着墙角,自己?蹲在他身前,还是没能解开那个结。
眼前就是不该看的地方,越是解不开就越紧张。
要是以?前,两人那种关系都不至于如此,而今……她?简直欲哭无泪。
“等等,马上就好了。”
她?瞥了一眼,越之恒脸色真的好难看,她?该如何?解释自己?真不是在作弄他。
越之恒的唇抿得死紧。
好不容易等她?终于解开,给他脱掉。就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玩意竟然在她?面前苏醒了。
就在她?眼前,仰起?头给她?打了个招呼,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
“……”
他咬牙:“松开。”
她?连忙松手,越之恒摔在雪地中,闷哼了一声?。
那一日谁都没和彼此说话。
越之恒现在不仅恨煞了她?,更恨自己?。到底嘴上能说话,眼睛能藏情绪,有的东西却和理智是分割开的。
湛云葳也?把头埋进被子里。
这一幕无疑与梦中重叠,反覆诉说着那点两个人都极力避开的、不可告人的心思。
第二日,她?试图一本正经?把事情揭过去:“如今的境况并不好,这样下去,你很难活过这个冬日。我如何?才能救你?”
越之恒也?不想提那件事,他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开口:“你既然拿到了长命菉,为何?还要救我,我无需你救。”
湛云葳悄悄扁了扁嘴。
得了吧,前日说这话还有几分可信度。
她?也?没想过编谎话骗他,除了对待她?这件事上态度和思维奇怪之外,越之恒一直十?分精明又手段诡谲,她?骗他也?骗不过去。
“有人给我说,你能造出时空之轮。”
他神色冷淡道:“你信了。”
湛云葳不得不信,她?充满希冀地看他:“你能吗?越之恒。”
越之恒无情道:“不能。”
说到底,还是利用。
所以?连最后这点让他一个人上路的时光都不留给他,所剩无几的尊严,被她?撕得粉碎。
湛云葳自然知道越之恒在冷怒什么,说实话,将心比心,如果有人到她?快死了还在想着利用她?,湛云葳心里也?不会?好受。
八年来,难得此刻在她?心里她?更像那个欺负他的坏人。
可是她?太想要时空之轮了,不仅是为自己?,为仙门?同胞,还为这些年来,无数因为陷入战乱死去的人。
包括哑女,越家那些无辜的人,兴许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你为何?如此笃定做不到?”
越之恒抬眸,幽冷的瞳直直盯着她?。
“时空之轮……上古传说中的东西,史书记载,古往今来唯有一个神级炼器师摸到了些许门?路,湛小姐知道他花了多久么?”
关于炼器之事,湛云葳确实不擅长:“多久。”
越之恒嘲讽地勾了勾唇:“一百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