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两人都知道,这样喝药更苦。可是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这一刻难得的温馨。

  等他喝完药,湛云葳才解释起为什么会回来。

  她先讲在禁地中发生的事,命书里看到的一切,越之恒明白不必自己解释,湛云葳全部知道了。

  回来亦是她的选择。

  她将一只柔软的手放在他掌心,越之恒嗓音微哑:“怕不怕?”

  怕不怕失败,害怕将要发生的一切吗。

  湛云葳却没回答,她只是问:“现在说想做越夫人,还来得及吗?”

  越之恒的回答是紧紧握住掌心的手。

  “不必你做越夫人。”他说,“如果最后我能回来,我去长玡山为你们炼器,湛小姐,可否给个容身之所。”

  她用力点头,轻轻拥住他:“届时给你修最大的炼器阁。”

  他忍不住闷笑:“多谢小山主。”

  “你还看见了什么?”

  湛云葳便挑一些同他说,她有意无意避开了九思涧下的事。

  她虽然看见了越之恒最后握住了自己的手,可少时和裴师兄在崖下那一段,也让越之恒看了个真切。

  咳,不提也罢。

  不过有一件事是避不开的,湛云葳讲到她和裴玉京乘云舟离开,裴玉京沾上魔气的事。

  越之恒这才蹙眉。

  湛云葳说:“我没事,只是可惜你给我的镯子碎了。”

  她拿出碎片,可惜地递到越之恒手上:“还能修好吗?”

  越之恒说:“等我好了,给你做新的。”

  她顿觉心生无数底气,那你可要快些好起来。

  没两日,除夕要到了。

  对于湛云葳回到越家这件事,老爷子仿佛明白了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越之恒告诉她越清落的魂魄就在器阁之后,湛云葳还登上过器阁一次。

  这次老爷子没拦她,许是也懒得拦了,小辈都有自己的主意,倒是显得他这个老古板不近人情。

  湛云葳看着长命菉中那微弱的一团,问老爷子:“清落姐还能活过来吗?”

  越老爷子说:“此前并无先例,就算能,也要好些年。”

  “哦。”湛云葳应了一声,没有去提那些沉重的话题,“除夕您要和我们一起吃饭么?”

  老爷子看她一眼。

  如今越家没什么瞒她的了,但越老爷子总觉得不合适。他心知越之恒算不得越家子孙,越之恒也几乎从没真心实意叫过他一声祖父,可是这么多年来,说是一场交易,越老爷子到底是看着他们长大的。

  面对着越之恒时,他尚且能摆架子冷着脸,面对湛家的女娃娃,他却没法狠下心来拒绝。

  越之恒刚递交了折子,都知道他进宫会受罚。

  当湛云葳脚步轻快地走出器阁时,越老爷子难免叮嘱了几句:“让他多带些防身的器具和丹药,在灵帝面前学着示弱,别除夕站都站不起来。”

  湛云葳忍不住道:“知道了祖父。”

  好半晌,越老爷子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在心里叹气,惟愿长玡山主别恨他才好啊。

  第二日就是越之恒去宫里的日子。

  湛云葳知道没拿回来百杀菉,大皇子一行人还死在了渡厄城中,越之恒的下场并不会比前世好。

  但她没办法叫他不去。

  到了今日,湛云葳才明白这条路之艰难和无奈。

  越之恒的伤明明还没好,可前世的噬心之痛,今生仍旧免不了。她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沉重,在越大人换好掌司衣服的时候问他:“今晚想吃什么,我等你回来用膳。”

  越之恒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都好。”

  虽知前路难捱莫测,但看见了希望,身边又有了温暖,越之恒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受了伤倒也有好处,今年除夕,终于可以清闲地过新年了。

  湛云葳按照老爷子的叮嘱,几乎让越之恒全副武装。

  越之恒知道没什么用,但还是默认她折腾。

  他很晚才回来,脸色比白日更难看些,这段饭到底没吃上,还伴随着灵帝的勃然大怒和贬斥还有一段时日的禁足。

  医修匆匆忙忙又来了一趟。

  湛云葳守到了半夜,也没回自己的房间。

  医修忙活完,本来想叮嘱她离开,可是见她这个样子,又看看床上面色苍白的越之恒,半晌还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离开了。

  这一段时日湛云葳几乎都宿在偏院,怕碰到越之恒的伤口。

  可今日她想陪着他,弥补曾经那些自己错过的日子。

  噬心之痛半夜发作的时候,越之恒额上渗出冷汗,目光空洞,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边却一阵温暖。

  湛云葳将手搭在他的心口,用御灵术一遍遍安抚他。

  她少时一心修习霸道的控灵术,而今第一次将御灵术用到了极致,她闭上眼睛,几乎能感觉到那庞大的识海中,到底都是陈年的伤痕,她不厌其烦,试图一点点抹平。

  好在真的有用,渐渐的,越之恒胸腔下的痛缓和下来。

  湛云葳不禁想,上一世也这样陪着他就好了。

  她的灵力非常克制,起初并未去探越之恒灵丹,直到他醒过来,发现她的小心翼翼,望着她,说:“没事。”

  湛云葳这才缓缓探过去,检查他灵丹有没有事。

  湛云葳触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印记,她愣了愣:“道侣印?”

  “嗯。”越之恒应,见她神色,他不免有些好笑,“湛小姐这么惊讶做什么。”

  “我以为你……”以为他也早就洗掉了。

  可是越之恒说:“不会。”

  湛云葳第一次意识到,前世到死,越之恒想必也没洗掉过道侣印。

  她一直将他当做前夫看,如今看来,她当真亏欠他良多。

  “什么时候,我也将道侣印补上。”

  柔和的明珠光下,越之恒想说不急。

  还有其他的,也得一并补上,湛云葳叹了口气,轻轻道:“夫君。”

第76章 团圆饭

  他倒是渴望其他的爱

  越之恒抬起眸,他脸色仍旧苍白,可是他目光明亮而奇异。

  湛云葳忍不住道:“你看什么?”

  别说他听不习惯,她叫出口也很不习惯,还是叫越大人比较顺口。

  谁知越之恒沉默了片刻,道:“没听清。”

  她张了张嘴,在他莫名明亮的目光注视下,闷声道:“没听清就算了。”

  越之恒好半晌才别过脸,盖住眼里的笑意。

  经过这样一通,越之恒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湛云葳心中的担忧也浅了几分,她今日一直很担心越之恒回不来。

  许多事情发生了改变,这次甚至大皇子都死了,她怕灵帝不再留越之恒到那个时候。

  越之恒明白她在想什么:“灵帝现在不会杀我。”

  湛云葳见他语气沉冷,眸中含着讥讽,她心里有个很荒谬的猜测。

  而今他们都知道,皇宫之中那位不是真正的“灵帝”,早在千年前,灵域的灵帝就被渡厄城的城主夺舍了。

  早些年还好,如今每五十年,灵帝会在皇子中选一个资质还不错的立储,旋即换一身皮囊,伪装成新帝。

  自始至终,皇宫中都是同一个人。

  “你说他不会杀你,是因为……”

  你才是他真正的后嗣,对么?灵帝需要一具能助他飞升,承受十二重灵脉的皮囊。

  “湛小姐怎么猜到的。”

  湛云葳说:“因为文循的事,文循吞吃夺舍太多邪祟,以至于疯魔无法自控,死前才得以清醒。灵帝却始终很正常,我猜是他只夺舍血脉相近之人的缘故。”

  夺舍历来只在皇家进行,哪怕皇子的资质并不好。灵帝不可能是为了声名正统,而是为了保持清醒。

  见越之恒默默听着,没有纠正,湛云葳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她抿了抿唇,想到那个可能性就生气:“三皇子死后,灵帝若无其事闭关,甚至对抓住东方澈表现得漠不关心。大皇子死了,他只是责问了几句,也没下令保护二皇子。灵帝不在意这些皇子,是因为他一早就想好,要你的灵体,对不对?”

  皇家平庸的皇子已经无法支撑灵帝日益庞大的魂魄,灵帝也早有预料,所以二十多年前,他就在尝试制造自己的后嗣。

  只不过或许是天道惩处,属于邪祟的孩子,全部活不过十六岁。

  这么多年,越之恒恐怕是唯一一个例外。

  如此一想,前世越之恒死前也要挖出灵丹,便说得通了。没了灵丹的躯体,无异于易碎的薄纸,越之恒到死也没全了灵帝的打算。

  她心中有几分凄然,低眸看着越之恒。

  湛云葳有心想要安慰越之恒,他的神色却不似悲伤,而是抬起手,在她眼尾碰了碰,无奈道:“怎么说着说着,快要哭了。”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越之恒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总归不论是哪个邪祟,在他看来同样肮脏。

  他甚至内心冷静又淡漠,亲生父亲是灵帝还有好处,至少在灵帝突破十二重灵脉前不会杀自己,他也有充足的时间豢养阴兵。

  越之恒第一次发现自己杀人和骂人都挺在行,唯独对如何安慰她有些陌生到无可奈何。

  他只得承诺道:“别哭,我不会让他夺舍的。”

  湛云葳没哭,她只是想通以后难受,反应在脸上,就是憋红了眼眶。

  她闷声说:“也不能随便挖自己灵丹。”湛云葳知道这样是难为人,万不得已,恐怕还是得挖灵丹,不过这次她会尽量避免那样的命运。

  她说什么越之恒就应什么,显得没什么原则的样子:“嗯。”

  湛云葳记得两人最水火不容的时候,她在蜃境外冤枉越之恒,越之恒起初毒舌到喷得她恼怒不已,后来她红了眼眶,他便挫败抿唇不说话了。

  “越大人,你什么时候发现灵帝和你之间的关系的?”

  “寒酿节那日,我入宫去,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似檀香,又似腐臭。

  他一直觉得很熟悉,渐渐想起,幼时在地宫,嗅到过一次这样的气息。

  宣夫人当时十分恐惧,疯病也提前发作。

  越之恒后来便想通,灵帝急着换灵体,不得不亲自来确认一遍,是否有后嗣天资不凡。

  可是当时宣夫人压制了他的根骨,他年纪又小,灵帝这才冷漠离开,将他当做弃子。

  老医修后半夜又来过几次,给越之恒换药。

  他本想催促湛云葳去隔壁房间睡觉,可是头一回见越之恒伤重之下睡得如此安稳,而湛云葳只是坐在塌边陪着他,没有捣乱,便也没有说什么了。

  天气还未转暖,由于照顾得当,越之恒的伤势在一日日快速好转。

  除夕之前,因着越之恒屡次办事不力,失了圣心。越家冷冷清清的,很少有人来拜访,生怕沾染上关系。更有处心积虑者,开始暗暗盯上了彻天府掌司的位子。

  二夫人性子聪颖,早已猜到了什么,不仅限制了二老爷出门,还打发了一大笔灵石,将府中大多数奴仆遣散,只留下几个祖祖辈辈侍奉越家的仆人。

  湛云葳明白她的用意,如今越家风雨将倾,这些仆从离开是好事。

  越府愈发冷清以后,湛云葳自由走动也方便多了。

  倒是曲揽月和方淮各自来过一次。

  曲揽月对越之恒将自己丢在渡厄城的事倒没有怨念,这么多年几乎都习惯了,自己也常常丢下越之恒跑路。

  总归都是有能力的灵修,谁也不拖谁的后腿就行。

  曲揽月这段时日在家处理好了曲逐星的事,见到湛云葳,她很意外,她还以为湛云葳跟着裴玉京离开了。

  湛云葳思忖片刻,说:“下次我能看看你们豢养的东西么?”

  她有一个想法,兴许能帮得上忙。

  她没说明白,曲揽月却知道她说的是阴兵。

  曲揽月不由看了眼越之恒,越之恒其实也想知道,宿世姻缘石为何而亮,难道他们真有一线生机?

  不过当下越之恒还在被“禁足”,也没到镇压阴兵的日子,就算湛云葳想看,也得过些时日。

  方淮来此目的就简单多了,只是来探病。

  不过这份心意令人动容,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难得他一无所知,却还珍视这段友谊。

  除夕这日,虽然没有张灯结彩,二夫人却将团圆饭张罗得很丰盛。

  今年越老爷子在,二夫人派人去佛堂请了大嫂,不过宣夫人还是拒绝踏出佛堂。

  湛云葳忍不住看一眼越之恒的表情,经过秋亦浓和文循的事,她觉得有什么事还是活着好好化解,别等到死的那日才徒生遗憾。

  越之恒靠在床头,在雕刻那枚半成品的命玉。

  湛云葳问:“你还怪她吗?”

  她早已将宣夫人后悔和越临羡回去找他们的事告诉了越之恒,只不过越之恒对此没有什么反应。

  “谈不上怪不怪,只是觉得没意思。”

  以前也不是没渴望过宣夫人爱他们,每当宣夫人忘记痛苦,当个慈母的时候,他也愿意和哑女一样,听母亲哼歌,被母亲哄着入睡。

  可每当他沉溺于这点温情,下一瞬脖子上就会掐上来一双冰凉的手。

  时日长了,任谁都会不再渴慕这份凉薄的母爱。

  他倒是渴望其他的爱——湛小姐在偏院住了好一段时间,丝毫没有回来的打算。

  他几乎想问她早日点回道侣印还当不当真。

  湛云葳眨了眨眼:“你看我做什么?”

  恰是快到用晚膳的时候,石斛来请,说二夫人那边催促过一次了。

  越之恒迎着湛云葳的目光,心里难得生出几分挫败:“没什么。”

  两人同房的最后一回,他才答应过湛云葳,她若不喜欢就不做了。

  他虽然也不是为了那事才让她回来住,但如今再提起来,倒显得他不守承诺。

  算了,总归这段时日都清闲,慢慢来吧。

  两人沿着小道去往前厅,春风料峭,越之恒鲜少有立春后还穿大氅的时候,湛云葳坚持要他穿上。

  她自己怕冷,也穿了个毛茸茸的披风,风一吹,她小半张脸都躲在披风里面,只露出精致的眉眼。

  石斛跟在湛云葳后面,她前些日子成了婚,嫁给了一直对她不错的小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