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赫王忽面露不悦之色,冷然道:“这几日相处,为何从没听你提及涤尘会来无双城之事?”

许惊弦听出他对自己颇有埋怨之意:“我为何要告诉你?反正你如今自认是威赫王,与南宫世家再无瓜葛。”

威赫王抚额而叹:“实不相瞒,或是因天魅凝音之故,每当我听到涤尘的名字,都会头痛如裂。但她是我最后的亲人,哪怕我此生再也不能见到她,但亦会始终关注着她的一切。”

“难道你不想再见到她么?”

“我目前所做的一切,虽有自己的道理,但终是与祖训相悖,涤尘与我同样倔强的性子,我既不能说服她,见之何益?倒不如等一切尘埃落定,她自会明白我的苦心。”

“但你可想过,在宫大哥的心目中,你始终是南宫世家最优秀、无可替代的那个人,如果你中途失败’她就会一直误解你,岂不是终身抱憾?”

“所以,我决不会失败!”

许惊弦耸耸肩:“每个人在行动前都是如此自信满满,但最后谁又能事事如愿以偿?譬如此次突围,你以为是自己的成功么?就算没有龙鸣谪,我们最后怕也是与桑瞻宇的手下血战一场,后果难料。”

威赫王一叹:“我的计划并无疏漏,但却忽略了那些难以控制的因素,比如叶姑娘与钥匙的突然出现,就彻底扰乱了我的方案。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教训:任何精心的布置,都有可能被一些意外发生的情况而打乱。曰后在沙场上,亦不得不提防:

“所谓天意难违,或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防无可防。”

威赫王哈哈一笑:“果然不愧是《天命宝典》的传人,说话都透着昊空真人的味道。”他面容一整,“我不想在此刻见到涤尘,就是不愿让一些不可预知的事情动摇我的决心。”

“既然会动摇’那就只能说明你的决心尚不够坚定!”

威赫王再叹:“你说得不错!虽然当上了离昌国师,大权在握,数十万雄兵任我差遣,但许多时候,我都在扪心自问,我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许惊弦第一次感觉到威赫王吐露心声,轻轻道:“其实我故意不告诉你宫大哥去无双城之事,那是在我心底有一个期冀,希望乍见至亲之人的震撼,或能令你重新变回南宫逸痕。”

威赫王身体一震,眼望远山,良久不语。隔了许久方才怅然道:“可惜,一切都已太晚,对我来说,南宫逸痕早已死去,纵然大功告成,卸甲归隐后,恐怕也找不回当初的少年情怀。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不能回头,一如你再也无法与叶姑娘重续前缘…”

说话间两人行出三四醒,来到一处山峦前。威赫王停马过了此山后,前行五里往东转,再穿过一片沙漠,就是冬归城了。”

许惊弦但见那山中林阴密布,烟气缭绕,浑若仙境;山石叠嶂,错落有致,似藏百万雄兵,隐隐透出杀伐之气。既有深幽清雅、旷达自若的恬淡,亦不乏壮怀激烈,金戈铁马的朗落。凝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威赫王微微一笑:“你应该很熟悉这地方,因为你背上的偷天弓,就是在这里炼成的!”

许惊弦耸然动容:“引兵阁?”

“不错,这里正是引兵阁。本是笑望山庄的后山,但十年前明将军大军横扫塞北,笑望山庄亦付之一炬。”

许惊弦想到义父许漠洋曾告诉自己的种种往事,又想到笑望山庄庄主容笑风在南征乌槎途中自尽,不禁心头啼嘘,感怀不已。

岁月荏苒,尘世无情,任你是神功盖世的英雄,做下多少惊天动地的往事,到最后都会被时光淹没,仅留下淡淡的记忆。

威赫王道:“我还要再问你一次,是否愿意与我携手,共争天下?”

许惊弦脱口问道:“这样的话,你是否也对桑瞻宇说过?”这是他心头始终未放下的一件事情。

威赫王脸色一沉,目光寒如冰剑:“你以为这是我诱使他人替我效力的条件么?你这样想,不但侮辱了我,也侮辱了你自己。”

“不要误会。我猜锦夫人应该就是桑瞻宇的亲生母亲,凭你和锦夫人的关系,辅她爱子登基岂不是顺理成章。”

威赫王微吃了一惊:“我知道在潼关你曾见过锦夫人并与她交手,但那时在黑夜,她又是易容前去,你如何能看出来?”他虽没有直接承认,但语气已肯定了许惊弦的猜测。

许惊弦一笑:“我可不是凭他们的相貌推测,只是碰巧知道一些事情,再加上一点点想像力罢了。”

威赫王怔了半晌,忽然低声叹道:“我第一次由衷地佩服苦慧大师了!”

看似毫无根由的一句话,许惊弦却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意思:威赫王或许之前对苦慧大师的天命谶语尚是半信半疑,但见到许惊弦仅仅利用―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信息就组合成了事件的真相,显露出细致的洞察力与丰富的想像力,确信他就是谶语中的真命天子,方才有此感叹。

许惊弦虽对天命谶语心生排斥,但能得到威赫王如此赏识,心头亦觉飘然。

威赫王正色道:“锦夫人对我有恩,我助桑瞻宇一臂之力亦在情理之中。但桑瞻宇此人自负好胜,性格激烈,真要扶他上位,假若事事如意,或还能做个好君王,一旦稍遇挫折,必将迁怒于人,成为一个暴君。事关天下之安危,我岂可如此草率?他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是我的人选。”

“那位北魏拓跋后人又如何呢?”

威赫王沉吟:“在我的悉心教导下,他会是一个好君王。但却不知一旦我离开后,他又能否独当一面。”他定睛望向许惊弦,“而对于你,我不会有这样的担心!”威赫王简单的话语中包含着极大的诱惑力,即便许惊弦对于权势地位并无所求,亦忍不住为此心中评然一跳。

许惊弦努力排除杂念,静神凝声道:“那请威赫王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离昌国?御泠堂虽被江湖名师正派视为邪道,你祖上南宫敬楚可是唐朝大将军,堂堂汉室名将之后,如果只是想证明自己有辅佐明君登基的能力,你完全可以找个汉人,何必要与蛮夷为伍,反倒掉过头来打我汉人的江山?”

威赫王漠然道:“只因那时我为了寻找悟魅图来到塞外,适逢其会罢了。假设悟魅图蔵在江南,那亦有可能我率人在江南起事了。”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也不是你的真心话。不错,数年之前,离昌只是塞外诸国中根本不起眼的小国,能有今天之势,可以说全凭你一己之力。但这仅仅证明了你有能力去开创一份基业。但是,纵然赢在才气上,却亏于大节。这样的人,我不想与他共谋。”随着思绪清明,许惊弦的言辞亦锋利起来,“想说服我,你还需要更好的理由。”

威赫王面色一沉:“自我懂事以来,就被父亲告知了先祖遗命。从那时起,除了习武之外,我读了许多行军布阵的兵法、安邦定国的韬略、整治朝政的纲要…带兵打仗是与对方主帅的博弈,当彼此实力相当时,谁能先一步洞察对方的意图,就可以料敌先知,战无不胜;而只要体恤民情,通晓民意,深悉百姓疾苦,亦可安邦定国;在朝中为官,因为要与形形色色的各种人物打交道,既需要有原则,亦需要懂得变通,时而铁腕,时而怀柔,上迎圣意,下聆众听,这些固然艰难,但只要用心去做,终可遂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