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弦大有所悟,正是因为对人性极深的理解,吴戏言才能得出对水知寒如此深刻的剖析。他将此事暗暗记在心头:“所以吴先生隐姓埋名来到了无双城,打算抛却‘君无戏言’的身份重新开始新生活么?”
“我在京师呆了十几年,根基都在那里,一旦离开,还真不知应何去何从。我无妻无子,了无牵挂,但替我搜集情报的心腹手下有十几人,却是不能不管他们。本想到无双城地处中原与塞外接壤,消息四通八达,再做上几笔大买卖,给手下丰厚的安家费后就此散伙,日后我就云游天下,了此残生。哪知到了无双城后,见到北地民风淳朴,耿直善良,心甚喜之,才知京师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皆不足道,却再也不想走了。无双城龙蛇混杂,出卖情报利润虽高,风险亦极大,才做了两单生意,就被杨云清找上门来,我原以为他会敲我一笔竹杠后逐我离城,却不料他乃是真心求教,一席长谈后就请我去做无双城的谋士…”
吴戏言望定许惊弦:“在京师权贵的眼里,我吴某人不过是个有趣的小丑,但在杨城主眼中,我却是一个可堪重用的大才。吴某虽不才,内心实狂傲,先贤圣言,我只认同两句,其中一句就是:士为知己者死!”
许惊弦心中一震,不由对吴戏言肃然起敬,暗暗伸指相赞。
吴戏言续道:“我用杨城主赠我的重礼遣散手下,自此诚心诚意替无双城做事。此次奉命前来,对金角鹿冠势在必得,谁拦我的路,皆会全力与之为敌。”冷冷望一眼许惊弦,“许少侠亦不例外。”
许惊弦泰然自若一笑:“吴先生不必先下结论。杨城主知人善用,不会派你来明抢暗夺,想必是早与将军府有交易,金角鹿冠本是要给他的么?”
吴戏言淡淡道:“许少侠立场不明,就想先听我的计划,是否太贪心了?”
许惊弦沉吟一番,决然道:“在潼关时,明将军曾传令凭天行,要他将金角鹿冠交给威赫王。”
吴戏言大吃一惊:“此言当真?”
“凭天行亦为此苦恼,却难违将令。我虽有心帮他,但对此事颇不以为然,所以如果吴先生有更好的计划,小弟愿附骥尾。”
吴戏言动容道:“世人皆知我以出卖情报为生,如此机密大事,许少侠竟能直言相告,就不怕我为了银子转手将此消息卖出去么?”
许惊弦从容一笑:“君心有善念,才能对手下重情重义,我自当信任。但若我直觉有误,看错了吴先生,哪怕你当真做出有违侠义道之事,我诅必将尽全力挽回自己的错误。”
面对许惊弦坦诚而毫无做作的话,吴戏言慨然叹道:“你这是激我,也是在激你自己。因为你也不知道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什么,所以索性将事情迫入死路,以求另一条生途。”
许惊弦长笑:“希望与吴先生合作就像我们谈话一样愉快。”
“我也不必瞒你。本来早在两个月前,杨城主与水知寒私下就有约定,金角鹿冠将在无双城交接,无双城与塞外九族结为同盟,另立新国,以抗离昌。”
“谁做新国之君?杨云清怕是不合适吧。”“杨城主当然不会做这个出头鸟,应该是从塞外九族的皇室后裔中挑选,但杨城主无疑会握有相当大的权力。但十天前收到传信,事态有变,这个人选将由圣上亲自指定,不日将至无双城会合,具体是何人尚。不清楚。我此次来当然不是巧取豪夺,而是借此观察钦差一行,并确保将金角鹿冠送达无双城。嘿嘿,想不到明将军竟会给凭天行暗中下令,这件事就更加有趣了。”
许惊弦恍然大悟,如果新君人选由圣上指定,就绝非无双城可轻易控制的傀儡,杨云清自是心有不甘。沈从龙此行的秘密任务一是护送金角鹿冠,二来是要安抚杨云清。而吴戏言则会凭着他对人性的认识,掌握沈从龙等人的弱点,等金角鹿冠到了无双城,杨云清见机行事,甚至还有可能强行夺下金角鹿冠自立为王,毕竟无双城是他的地盘,已由不得沈从龙等人做主。
想到这里,许惊弦已对事情有了初步的掌握,立下决断:“明将军是识大体之人,当有深意。何况出于对凭大哥的尊重,在判断出明将军的真正意图之前,我不想轻举妄动。将军府内部矛盾重重,明将军与水知寒貌合神离,手下亦是暗中较劲,只要对此好好加以运用,我会暗中相助吴先生保证一路不失,但金角鹿冠送至无双城后,到底应该花落谁家,还需三思而行。”
“许少侠放心,杨城主或有野心,但绝非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他应早有计划,另有打算。”
“以吴先生的精明,难道就看不出杨城主的意向么?”
吴戏言垂下眼睑,低声道:“我虽是城主之臣属,但肝胆相照,心中当他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无论任何决定,都将与之共进退。”
他的犹豫未能逃过许惊弦的眼睛:“吴先生似有难言之隐,可否透露一二?”
“呵呵,什么都瞒不过你。临行前,杨城主秘密约见我,那时我感觉他与以往颇不相同,情绪激涌,语调高亢,似有极大的心事。那一刻,我能感觉到他对金角鹿冠志在必得之决心。不过他一向沉稳,城府颇深,实不知为何会如此,可惜我出行在即,来不及相询细察。”
“那几日中无双城可发生了什么事么?会令杨城主心性大变。”
吴戏言陷入思索,喃喃道:“那几日中,霜儿当街惩戒凶徒,老顽童物由心又闯了祸事,杨城主的三夫人心病发作…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实在不知杨城主何以至此。”
听到杨霜儿与物由心之名,许惊弦心潮起伏,那都是当年与义父许漠洋、暗器王林青同去笑望山庄炼成偷天弓的故交,一时恨不得背生双翼,早日赶到无双城与他们相见。
“那么,我想与吴先生约法三章,金角鹿冠离京,引得多方势力窥伺,像那天在潼关流花苑的琴师就是离昌国威赫王派来的高手,我会助你将金角鹿冠安危无恙送至无双城。但之后,无论水知寒有何安排,杨城主如何计划,明将军怎样下令,只要不损害天下苍生的利益,我便放手不管,若不然,我必为此周旋到底。届时,虽不奢望吴先生帮我,但只请你不要与我为敌。我知你虽无武功,但目光如炬,观人无误,委实胜过千军万马,至少不要将我的弱点告诉敌人。可否答应我?”
吴戏言微一沉吟,哈哈大笑“许少侠太小看我了,我不答应!”不待许惊弦错愕,旋即道,“如果真要损害天下苍生的利益,我自会拼死劝谏杨城主,若是无功,就与许少侠并肩而战!”
许惊弦亦是大笑:“想不到吴先生竟也有这般古道热肠,小弟着实看走了眼,恕罪恕罪。”当即两人伸掌三击而誓。
吴戏言叹道:“你其实没看走眼,从前的我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那这次为何要帮我?”
“是你激起了我心残存的豪气。我方才说过,先贤圣言,只认两句,另一句是…”吴戏言谩声道,“为己者逐利,为人者行侠。无他,唯求心安耳。”言罢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离座,下楼而去。
许惊弦仍端坐于原处不动,喃喃念着那一句“为己者逐利,为人者行侠”,似已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