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感觉到丝毫危险,但却都渐渐丧失了警惕与斗志,恍惚觉得不再是自己的人生。

这是一场美丽的舞蹈,也是一次不知不觉的危机,是一次自甘迷茫的坠梦之旅。

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人生不过一场大梦,醒巣后两手空空,又何必去奋斗追求?

绿环与红光逐渐逼近,似是近在眼前,却又触手难及。

“锵”!长剑出鞘,犹如龙吟,惊破了每个人的绮梦。

在他们尚未清醒的意识中,先是听到衣袂飘风,然后是一阵兵刃连续交击的声响,随即一记女子冷喝声传来:“你是何人,竟敢坏我大事?”

一记清朗的男声应道:“妄心之图,却也不过如此。”

女子声音里隐含惊恐:“你如何知道…我明白了,原来是你。”

“啪”,骰筒被一剑穿过,裂成无数碎片。但两点红玉之骰却弹跳而起,直射执剑人的双眼。

剑光急收,将两点红芒卷走。剑光再盛,直追向厅门。

“嗖”,一支长箭犹如从天外袭来,长剑急挥,

一声暴响,长箭断为两截。

男声道:“夫人慢走不送,希望两个月后的漏霄山之会,能再见到你。”

女声咯咯一笑:“只要你来,贱妾自是欢迎…”声音越去越远,再不可闻。

灯火突亮,每个人汗湿重衣,面面相觑,犹不知发生了何事。

贾先生最先清醒过来,手中已多出一条银链,链头上是一柄小小的银锤。独门兵刃在手,他却不知应该朝谁攻击。

剑在许惊弦手里,胡姬、众舞者、那琴师、斗千金、多吉都已不见。门口着半支长箭,深达三尺。

沈从龙这才惊呼出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先生望向许惊弦:“这位秦兄想必能给我们一个解释。”经此巨变,他的声音依然沉静如水。

许惊弦暗叹一口气,通过刚才过招间的几句对话,他已基本确定那琴师正是那锦夫人所扮,而她所用的亦正是悟魅七图中令人疯狂的妄心之图。

方才锦夫人施展悟魅图,许惊弦趁众人心神不属之际,悄然唤醒斗千金与多吉,让他二人先行离开。却不料锦夫人忽然朝他出手,不得已只好拔剑自卫。交手数招后,锦夫人自知不敌,率众胡女退走,他本待追击,却被隐藏在楼外不知情的阿义一箭迫退…

事发突然,他全凭本能应对,根本不及细想。原以为锦夫人必是为金角鹿冠而来,所以才让凭天行去做预防。却不明白锦夫人为何突然会朝自己出手。听她语气,亦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却并没有昭之于公…虽是女流,但锦夫人行事诡异难言,敌友莫辨,令他直到此刻、亦不清楚她的真正目的。

这都是威赫王的命令么?

他第一次感觉到,那个虽未谋面,但已称霸塞外的离昌国师威赫王,将会成为自己的一大劲敌!

但面对贾先生的质问,许惊弦却有些难以招架。在此情形下,他实不愿意再招惹将军府,但锦夫人的出现不但打乱他的全盘计划,更将他置于一个难以辩解的尴尬境地。除非将所有实情告之,或许才能得到沈从龙与贾先生的信任。

沈从龙渐恢复镇定,转头对罗熊飞吩咐道:“胡姬与那琴师由我们负责追踪,那位金师父与吉公子就交给罗兄处理,立刻赶往云福客栈,将他们抓回来审问。”

罗熊飞连声应承,正要出门,许惊弦长剑一摆,将他拦住,沉声道:“沈大人,金师父与吉公子并未对我等不利,何况他与贾先生赌桌上的胜负未分,此刻抓人,怕是于理不合吧。”

罗熊飞讥笑道:“好一个胜负未分,莫非你还记得那骰点?还不快闪开。”伸手就去推许惊弦。

许惊弦淡淡道:“十点。”掌中断流剑半转,剑身上附着两粒红玉之骰,一枚四点,一枚六点。

罗熊飞一窒,但觉面前少年虽显瘦弱,却自有一股王者宗师之气,犹如崇山峻岭般难撼分毫,伸出的手悻悻垂下。

贾先生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掌中银链轻轻抖动秦兄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到底是何人?加入我们有何意图,若不说个明白,也只好得罪了。”

史专之忽然一拍脑袋,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贾兄何必强要打破砂锅,一问到底?我可担保这位秦小弟是自己人。”

贾先生大奇:“若我眼力不差,史兄与秦小弟应是今日初见吧,何以如此肯定?”心头却暗忖若许惊弦是无双城的援兵,那可不能算是“自己人”。

“非也非也。”史书之摇头晃脑,“这位秦小弟乃是在下的忘年之交,嘿嘿,尚欠我八百两银子,可不能不要。”

许惊弦微微一怔,实不知史书之由何处认出自己身份。他果然是一个聪明人,倒也不可轻视。不过在此局面下,无双城与将军府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大可利用。当下笑道:“史大人果是贵人多忘事,此刻才想起晚辈来,我可是对那一笔欠账念念不忘呢。”

史书之道:“只因刚才被那塞外奇舞跳得失了魂,可不是健忘。”

两人对视一眼,一并哈哈大笑起来。

贾先生明察秋毫,见他二人神态蹊跷,正想继续追问下去,只见凭天行缓缓踏入厅中,冷冷道:“沈兄与贾兄不必多疑,秦勇与莫容是将军派来接应我们的人。至于详细情形,容我慢慢再解释。”

许惊弦惊讶地望着凭天行。他本来一意劝自己离开,此刻为何又将一切揽在自家身上?

凭天行沉声道:“我与秦兄、莫兄尚有话说,诸位若是无事,就尽早安歇吧。”一招手,带着许惊弦与水柔清施施然离去。

沈从龙与贾先生不便公然置疑凭天行的话,纵有满腹疑惑,却也无可奈何。更想不明白为何这位素不相识、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秦勇何以会有这么大面子,得到将军府与无双城两大重将的担保。

月光如清冽的泉水,倾泻在潼关城上。

水柔清坐在城楼一角,仍在后怕方才在流花苑中被那妄心之图所惑的场景。

许惊弦与凭天行并肩而立于城头,遥望东天。沉默良久后;凭天行终于开口:“我有四个问题想问你。”

许惊弦叹道:“我可以想象前三个问题应该是:那位琴师的身份,那古怪的图形到底是什么,还有就是史书之态度的变化。只可惜,我都不能回答,并非信不过凭大哥,而是其中涉及乏事太过复杂,你若知情反倒不好。只要凭大哥相信我决不会害你就行。”

“这一点,我从不怀疑。”凭天行宽厚一笑:“你如今身处高位,我自能理解其中的难处,既然不便,不答也罢。第四个问题,那位在楼外的箭手是你的手下么?”

许惊弦点点头:“不错,那是裂空帮的高手,亦是小弟的贴身亲卫。不过为何凭大哥会猜他是我的人?”

“因为那一箭尽管功力卓绝,却是志在阻敌,而非狙击,不然那琴师只怕难逃一劫。只有像你这样的家伙,才会留下如此心慈手软的后招。”许惊弦失笑,面对凭天行似是指责又似是褒扬的玩笑话,心中涌上一道暧流。但一点小小的疑惑却随之而来,凭阿义的眼力,即使楼中灯火全灭,亦应该尽在他掌握之中,决不会射错目标。但那一箭的最终结果却是阻止了自己的追击,放走了锦夫人…他随即摇摇头,甩去这份顾虑,他不愿对自家兄弟产生这样的怀疑。

“凭大哥有四个问题,我对你却只有一个。”

凭天行苦笑道:“我可以马上告诉你。方才恰好收到将军的传书,我的任务已有变化。金角鹿冠将会交到威赫王手里。”

许惊弦大吃一惊:“如此一来,岂不是令威赫王加速一统塞外?那我中原随时都可能面对塞外铁骑的进攻。明将军岂会犯这样的错误,更不会轻易朝令夕改。你确定不会有人假传将令么?”

凭天行皱眉道:“传书的途径与方式只有我与将军知道,绝计不假。但我也实在想不通为何将军会给我这样的命令。这与水总管当初的计划背道而驰,也势必会受到沈从龙与甲一的全力反对。所以,我需要你留下!”

许惊弦会心一笑:“只怕你并不是需要我帮你对付他们?而是希望我在关键时刻‘强迫’你违抗将军的命令吧。”

凭天行擂了他一拳:“小子,知道你聪明,能不能学会装傻。”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但许惊弦的心里却远没有表面上的轻松,就算没有明将军这道大违初衷的军令,这里情势的复杂也已远超他的想象。

而除了悟魅图带给他的震惊之外,最令人惊喜莫名的,就是会在这里遇见史书之。

这位与龙鸣谪并称无双城最神秘的两个人之一的史书之,竟是当年那个在京师中看似猥琐,实则心机过人,并以出卖情报为生,人称“君无戏言”的吴戏言。

―个是京师成名多年,对各路权贵皆不给面子,明码实价出售情报的生意人;一个却是边陲重镇无双城的谋臣,任谁也想不到两个身份竟会是同一人所扮。

不过细想起来亦有理可循,近来塞外离昌国势大,对中原朝廷隐隐形成威胁,处于接壤处的无双城正是各路信息汇集之所,对于吴戏言这样的人来说,恰是如鱼得水。既然在京师处处受制,何不远赴边关,另谋发展。

只不过吴戏言万万没有想到,他一改从前猥琐邋遢的打扮,换一副文士的面孔,一般人自然难以辨认。但偏偏少年许惊弦当年入京,曾为了打探那句“明将军克星”的缘故,在平惑的指点下专门找过吴戏言,并因无钱付资而平生第一次踏入赌场,无意间结识了雪纷飞。

这都是少年许惊弦永难忘怀的记忆,加上对吴戏言喜欢说些坊间俚语留下了深刻印象,故他虽改相貌与口音,但听到他说话的习惯,仍不免心中起疑。

仅是如此亦还不足让许惊弦认出他来,只可惜吴戏言还有一个自命不凡、最爱引经据典,他的化名令许惊弦又产生更多的联想。

记得在史书中曾读过武王封叔虞为侯的故事,正是“君无戏言”典故的出处。周公道:“臣闻之,天子无戏言。天子言,则史书之,工诵之,士称之。”

当许惊弦见吴戏言意欲为难斗千金,当即暗中传音,揭破他的身份。吴戏言当年正是因为在京师中得罪了水知寒所以才逃离,只好乖乖听从许惊弦的话,改口将斗千金赝品当作真迹。

吴戏言身无武功,自是辨不出何人传音,原以为是斗千金使鬼。但他亦是记忆过人,见许惊弦剑挑红玉骰登时想到当年那个初涉赌场的顽皮孩子。

而当初那句要少年小弦日后全部财产的百分之一充当算命之资的玩笑话,今日竟也成真。如果那幅吴道子的赝品值八万两银子,百分之一可不正是八百两…

住在流花苑的当晚,许惊弦久久不能入睡,陷入沉思中。与斗千金等人暂时失去联络不必放在心上,他们迟早都会在无双城会合;悟魅图的再度出现亦不足惧,反倒是锦夫人一场妄心之舞证明了悟魅图的威力,更令他坚定了找寻此图的决心。何况他身怀《天命宝典》,不惧悟魅图的反噬,是掌握此千古奇技、暗合天地之玄秘功法的最佳人选。

真正令他心生烦忧,是金角鹿冠牵动起几大势力的明争暗抢。

诚如凭天行所言,金角鹿冠虽不过是一件宝物,但它所代表的意义非凡,运用得当与否,确是牵涉到天下苍生的气运。他身为白道第一大帮的帮主,对此决不能坐视不管,但如何处理却是—个天大的难题。将军府的两大派系、离昌国的威赫王与锦夫人、水知寒所看好的塞外某人,更有态度并不明朗的无双城主杨云清都插手其中,或许还有尚未露面的其他势力。而明将军突变的.态度更是令他百思难解。

事到如今,他只有见招拆招,先一步步摸清各方势力的立场,然后再决定自己的动向。

他从未经历如此复杂的局面,不免有力不从心之感。,好,宫涤尘与何其狂也将会去无双城,有此二人“助,他有信心与任何敌人周旋到底。

而许惊弦却不知道,就在他分外想念宫涤尘与何其狂的这一时刻,尚留在恒山之中的他们,恰好迎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客人一明将军!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

阿义是否重拾记忆,他会归属哪方,又为何减阻追击呢?威赫王与锦夫人他们还会有怎样精妙的安排,用意何为?金角鹿冠已牵动起几大势力的明争暗抢,最后会落到谁的手中呢?明将军去往恒山有何目的,宫涤尘他们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