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城中,许惊弦与水柔清易容进入流花苑,不料被凭天行识破身份。而听到凭天行蓦然提及“金角鹿冠”之语时,着实大出许惊弦意料。直觉告诉他,这个陌生的名号必是沈从龙出使无双城的关键。

凭天行何等样人,虽然许惊弦强按心潮,不动声色,但已从他微妙的态度中有所觉察,惊讶道:“难道你果真不是为金角鹿冠而来?”

许惊弦心念电转,凭天行虽是将军府的人,但为人耿直豪爽,重情重义,在他心中实如长兄一般,不愿再有所欺瞒,诚声道:“小弟对此实是毫不知情。凭大哥若肯信任小弟,不妨将来龙去脉告知。”

凭天行叹道:“金角鹿冠本身并不出奇,却与多年前流传在塞外的一个传说有关,如今知道的人已极少。此次我等假借钦差寻访之名出行无双城,实是奉将军府之命喑中护送此物与塞外某异族联络。在当前的局势下,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关天下苍生气运,恕我不可多言,兄弟你既是与此无关,不如立刻离开,我可保证不再追究。”

许惊弦听凭天行说得如此郑重,动容道:“如果只是将军府的私事,小弟决不会插手,过去小弟年少轻狂、不明事理,但如今做了一帮之主,自然分得出轻重缓急,既然事关天下苍生,不得不问个明白,与将军府的恩怨暂且不提,只要不违侠义道,或许还能助凭大哥一臂之力。”

凭天行熟知知许惊弦性情,若是自己不讲清楚势难罢手,反倒是如实相告或能博得他的支持。

他沉吟良久后缓缓开口:“相传数千年前,塞外九大异族陆起争端,并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战火连绵数年不休,死伤无数,终于惊动天庭。天帝曾下禁令,天、人两界互不相犯,严禁涉足人间恩怨,可一位大神心怀慈悲,不忍见人间动乱,自愿减寿千年自贬凡尘,化身为一只麋鹿来到人世,用无上法力化解恩怨,并令九族歃血为盟,平息争斗。九族感其恩德,奉其为主,矢志不渝。大神立此功德,感动天帝,被天庭召回,但为保证九族后人再无二心,就将化身的鹿角留下,并以此打造成一顶金冠,相约只要此冠在手,即可号令九族后人放弃恩怨,齐心协力共抗外敌。这,就是金角鹿冠的来历…”

“只不过是一个真假难辨的传说,怎可轻信?”

凭天行道:“塞外与中原风土迥异,这里的人们与汉人在性情上亦有许多不同,但同样是铁血男儿,有一点是类似的,那就是重允诺,轻生死。而相较之下,塞外异族更多了一种对信仰近乎疯狂的执著。金角鹿冠虽然只是一个传说,但在他们的心里,却是深信不疑。何况金角鹿冠确有其物,虽然极有可能只是后来的统治者根据传说打造而成,更无传说中那不可思议的法力,却被塞外九族奉为神物。那九族历史久远,衍化为无数分枝,塞外各族多属其后代,其中血豚最为纯正的一族乃是高昌,金角鹿冠亦收藏在高昌国的神殿之中。

早在十余年前,明将军挥兵北征之际,就有九族后人暗中寻找金角鹿冠,希望凭借此物能联合残部,召集各族重立盟约,以此相抗我中原大军,幸好明将军捷足先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高昌城,将此宝物收为已有,将一场大祸化为无形…”

听到高昌国的名字,许惊弦不由一怔。记得曾听义父许漠洋说起,那笑望山庄庄主容笑风正是来自高昌大族,正因明将军攻破高昌,不少族人因此丧生,故与明将军势不两立。

而笑望山庄设于隔云山脉深处的诸神峰上,不但在暗汲天地灵气的伏藏山左近,更有幽冥、渡劫双谷环绕,谷中有锁禹寒香、庄中引兵阁里有定世宝鼎,铸炼偷天弓的三才五行之中独占水、金两项,这一切看似巧合,却又似乎隐含深意。

由此可见高昌族人对于那种暗藏于天地之间、不被人知的神秘玄学自有领悟,难怪容笑风身为胡人,却是饱学多才,就连雷鹰抉摇实也是拜他所赐,只可惜容笑风已于去年死于南征军中,而正是因为他才导致了挑千仇的身亡,如今挑千仇的恋人凭天行却又带着高昌族人的圣物金角鹿冠重赴塞外…

种种因缘加在一起,令许惊弦心中生出一种玄妙至极却又难以言说的感觉。此次重续偷天弓弦,势必将再去一次笑望山庄,那里是否还有容笑风未曾告诉他们、不为人知的秘密?

凭天行望着许惊弦变幻不定的脸色,奇道:“你在想什么?”

许惊弦渐渐理清思路:“我曾听说当年明将军北征的情形,长达五年的战争中,双方死伤皆重。但早在第一年明将军就已攻破高昌国,为何不利用金角鹿冠的影响力令塞外臣服,免得多伤人命?”

凭天行沉声一叹:“金角鹿冠虽然声名不显,却隐为塞外各族所奉之圣物,一如汉人之传国玉玺。一旦落在外族手里,到底会就此臣服还是被激起更多血性,实难测度。我不敢妄猜将军的心意,但想来他亦有此顾忌。”

“但听凭大哥的意思,这一次无双城之行表面上是钦差巡视,实际上却是与金角鹿冠有关。你们打算把它交给什么人么?”

凭天行苦笑道:“军令在身,实是不能多说。”许惊弦如剑的目光凝在凭天行的脸上,缓缓道:“金角鹿冠如此重要,一旦在塞外出现,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嘿嘿,事关天下苍生气运!可以想见,若是金角鹿冠落在某个有野心的人手里,必会以此号令塞外各族,新势力的崛起势将成为我中原的心腹大患。明将军肯定知道后果,却还是将这隐藏多年的神物交出来,他所图为何?要挑动战乱从中渔利么?若是凭大哥不说个明白,恕小弟不肯干休。”

凭天行摇头道:“你应深知将军为人,正如我们也同样了解你。事实上他这些年所做的事恰恰是竭力维持天下的安定,若想挑动战乱,何必等到今日?实话告诉你吧,近日塞外风云突变,离昌国势力大涨,国师威赫王击破重臣诺颜察,废太子穆答,新立二王子安吉,看此势态,只怕不日就将会对我中原用兵。金角鹿冠正是阻止其势力增长的一个关键棋子,只要塞外未能一统,离昌国决不敢对我中原用兵,借此喘息之机,我们可预做准备。”

许惊弦恍然大悟:“原来是借金角鹿冠之力,在塞外另立新王,与离昌国彼此制约。但,你们不会是把此物交给杨云清吧?”

凭天行摇首而笑:“杨云清虽有胡人血统,但他一向被视为中原武林高手,无双城亦归朝廷所辖,即使有了金角鹿冠,他又怎能令塞外各族服膺。此次计划是水总管的提议,亦得到了将军的认可,所以此次无双城之行才会动用将军府的实力。不过杨云清明显是得到了什么风声,才会特意派出使者到潼关相迎,只怕也从中得到更多好处吧。嘿嘿,这些权谋之争煞是无趣,却也不得不打足精神来应付。”

“水知寒!”经君东临点醒后,这个名字的出现令许惊弦心生戒备。如果凭天行所言属实,只要应用得当,得到金角鹿冠的人将有机会在塞外建立庞大的势力,并与离昌国分庭抗礼。水知寒会把这个重任交给谁?他又会在当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许惊弦虽猜不透“知寒之忍”,却已从中隐隐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言由心生,不禁脱口发问:“水知寒看好的人是谁?”

“至于人选,恕我不能告之。”凭天行轻叹一声,转开话题,“其实此次任务若非将军亲点,我本不愿来。像金角鹿冠这等神物,一旦出世,是福是祸已非人力所能控制,若有选择,我倒是宁可让其永不见天日,以免引发冥冥之中的祸端…”

在许惊弦的印象中,凭天行是那种只要认定行止无咎,便会无畏无惧放手去做的人,实不料他竟会有此想法,或是与静尘斋弟子挑千仇的一场相恋,令他潜移默化中接受了那天意难测,宿命轮回皆有天定的理念吧…他不由想到了悟魅图,同样是来自千古的神物,同样有着传说中不可思议的魔力,当年昊空真人是否亦因为深悉人力难以控制悟魅图,所以才设下种种禁锢,宁可令其尘封于域外,永不现人间?他低首沉思,良久不语。

凭天行又道:“我对你坦诚相见,将这等机密告之,实是不想你我兄弟间有何冲突,听我好言相劝,就此离开潼关城吧。”

见凭天行如此推心置腹,许惊弦本待应承,但一想到金角鹿冠的计划是水知寒所策划,背后不知还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不禁迟疑起来:“小弟还想问凭大哥一件事。若能得到满意的回答,小弟就此告别亦无不可。”

“嘿嘿,知道你不会甘心,问吧。”

“此次无双城之行,沈从龙、甲一与你,谁才是主事之人?”

凭大行大笑:“想不到半年不见,你不但功力大涨,言辞锋利,眼力亦变得如此精准犀利,就连贾先生的真正身份也瞒不过你。此次出行,表面上是朝中派出钦差巡行,实是将军府暗中对立两大势力的一次合作。沈从龙不过是个幌子,三人之中,我在将军府中地位最高,当是以我为主,若遇上要事,亦会与他二人一并商议。”

“小弟最近得到一些消息,恰恰与水知寒有关,依我所见,他说动明将军交出金角鹿冠,目的决不简单。正如凭大哥所言,你待人忠厚,不谙阴谋。沈从龙与甲一皆是水知寒的心腹,是否有独木难支之感?何不留小弟在身边,关键时候也有助力。”

凭天行的笑容变得颇不自然,显是被许惊弦的言语击中要害,他在将军府多年,当然知道水知寒心怀异志,与明将军貌合神离,这一路上与沈、甲二人虽无冲突,但某些小处上亦感掣肘。低声道:“临行前将军特意嘱咐,要我相机行事,并会随时飞鸽传信,由我宣布最新的指令。水知寒毕竟还只是总管的身份,不至于公然违背将军之令,应无大碍。”

许惊弦沉默,敏锐地感应到凭天行话语中另有隐情,或许涉及到将军府内部的矛盾,所以才不愿自己插手。

凭天行拍拍许惊弦的肩膀,挺起姆指,傲然道:“放心吧,.有我在此,天大的事亦可担得下来。如此回答,你可满意?”

许惊弦暗叹一声,知道多说无益。忽听楼下喧哗,一记喝声隐隐传来:“这是我祖上传下的字画,乃是吴道子的真迹,足足值几万两银子,你敢来赌么?”却正是多吉的声音。

许惊弦灵机一动:“凭大哥知道这是什么人么?”

“看来那个吉公子与金师父果然是与你一路的…”.

“原来凭大哥早注意到他们了。”

“嘿嘿,古怪的世家少年与行骗老人入城时,花了一百两银子替千人卖关税,想不注意也难。奇怪,既然你们不知金角鹿冠之事,又为何而来?还偏偏如此招摇?”

“其实我们潜入流花苑,本意只是想给那盘剥民财的罗守将一点教训罢了,不曾想误打误撞,遇到了凭大哥。此刻亦不及通知他们,可否先静观事变,明日凭大哥可派我与水姑娘去他处执行任务,借机离开,亦免得令沈从龙与甲一生疑。”

“早瞧那贪官不顺眼,到是颇合我意!”凭天行哈哈大笑,爽然道,“也罢,你我兄弟久未相聚,今晚先放开心怀,共赏塞外舞者之技,余事明日再说。我会约束手下,并私下提醒沈从龙与甲一,不会为难他二人,只是也别闹得太过分,此刻流花苑中外松内紧,高手无数,比起龙潭虎穴亦不多让。”

许惊弦苦笑,若不是遇到凭天行,他们精心设计的这一出戏,到底会以什么方式收场,实难预料。

水柔清在门外正自忐忑,好不容易见许惊弦与凭天行并肩出来,一个神情肃穆,一个若有所思,不知是相见甚欢还是针锋相对,忙对许惊弦连打眼色。

凭天行拿出两套黑衣:“换好服装后,即可随我去贵宾厅。你二人算是我的心腹,任何人询问有关身份的问题皆可不答,其余由我应对。”又对水柔清微微一笑,低声道,“若觉不便,水姑娘可以去房间内更衣。”

水柔清惊得双目圆睁:“你是谁?”

凭天行不语,只是挺起拇指。

水柔清立时明白过来,心头一震,不解何以许惊弦会对将军府的人如此推心置腹,轻易泄露身份。

许惊弦也不解释,只微笑着给她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

凭天行笑道:“久闻塞外善舞,舞者玲珑,舞技妖娆,与中土大不相同,难得一见。秦兄、莫兄今晚可是大有眼福啊。”当先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