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重回索桥之上,妄语大师正要替水柔清解穴,许惊弦却道:“大师且慢,待你们走后,我再叫醒她,免生波折。”他倒不是怕水柔清得知叶莺之事,而是不知如何解释君东临对他的杀机。他希望自己能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而不愿让水柔清接触到真相。

他真的是一枚被人有意放在棋盘上某个位置的棋子么?这一点连他自己也不愿相信。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确实存在着种种迹象,证实着君东临的说法。

临别之际,君东临沉思半晌,忽又叫住许惊弦有一事我心头尚存疑问,但觉得必须提醒你—声。”

“君先生请说。”

君东临眉稍一挑:“许少侠可知我视为平生最大劲敌之人是谁么?”

“不是明将军么?”

君东临微微一笑:“明将军是公子的劲敌,而我身为公子之盾,对应的自当是将军府的‘半个总管’。”魏公子已死去七年,但在他的言语中,似乎魏公子依旧在世,情深至此,不由令人啼嘘。

许惊弦:“君先生提到水大总管,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么?”

“我只想用这样的方式郑重提醒你。”君东临目色凝沉,缓缓吐出三个字,“小心他!”

许惊弦心头一动,他已心照不宣地知道了君东临的怀疑:水知寒,或许就是那只摆放棋子的手!

大约二十六年前,魏公子平定北城王叛乱,御封太平公子;也正是在同一年,昊空门弟子明宗

越来到京师,不发一招,却令一代宗师包素心咳血而退,迫使包素心将关睢门主之位传与洪修罗,退隐江湖。

其时魏公子在朝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头之劲,一时无两。当今天子恐其势大,恰好明宗越一战成名,如彗星般崛起于京师,亦有心由武入仕,便刻意栽培与魏公子抗衡,明宗越凭着卓著军功,仕途一帆风顺,直至坐上了大将军之位,自此拉开了日后双雄争霸京师的帷幕。

魏公子稳成持重,明将军则是锐意求变,朝中文武各自支持两人,暗中对峙。起初明将军忙于军务,先是平定封隘侯叛乱,又再率军出征塞外,远离京师是非,彼此尚相安无事,待明将军远征大胜归来后着手整顿朝纲,不禁与魏公子冲突频生,―山不容二虎,双方渐成水火之势。

明将军用五年时间平定北疆,逼迫塞外各族对中土俯首称臣,威震天下,正是声誉最隆之际。不但稳居天下第一高手的宝座,更是手握重兵,权倾朝野,又在江湖上搜罗许多奇人异士,水知寒、鬼失惊、毒来无恙三大高手坐镇将军府,威名远播江湖;而魏公子却是唯恐功高震主,刻意收敛锋芒,但他为人刚直,言由心生,不事遮掩,无意间开罪的仇家着实不少。此消彼长之下,魏公子渐落下风,最终被迫丢官离京远遁,乃至在峨眉金顶上死于楚天涯与封冰联手的“惊梦无涯”之下。

魏公子武功虽高,毕竟出身草莽,心怀闲云野鹤之志,并不精于官场权谋之术,全凭号称“公子之盾”的君东临周旋在京师诸多豪门之间,勉强维系着派系间的平衡。虽最后功亏一篑,但旁观者皆心知肚明:若无君东临的幕后谋划,魏公子断无可能与将军府对抗十余年之久。

所以封冰虽身为叛党遗女,一直是朝廷缉捕的重犯,而焰天涯实力也未见强大,更远处滇南弹丸之地,置于擒天堡与媚云教两大势力的夹缝中,却一直安然无恙。那是因为每个人都明白,只要君东临还在一天,任何人胆敢进犯焰天涯,都势必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江湖上有这样一种人:提及他时无法轻易置评,因为只知晓他的名字,却很难描述出他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又深信其实力远在声誉之上,看似雅儒温良无需提防,但不到万不得已,却无人愿意招惹。就像沙漠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漩涡,谁也不知道下面会是一汪救命的甘泉,还是陷人于万劫不复的流沙。

而君东临,正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像他这样一个这样一个胸罗万象、博知通透、有着远见卓识的战略家,不乏真知灼见,即使他对水知寒的猜测太过危言耸听,亦不由许惊弦与妄语大师半信半疑。

君东临诚声道:“有一件事必须说明,君某之所以针对许少侠在华山设局,并非执意要杀许少侠,而是更倾向于观察,并以这样颇为极端的方式向你提出膂告,以免受人利用而不自知,待酿成大祸,恐为时已晚。”

听他如此说,许惊弦早已打消心中最后一丝顾忌:“我知君先生本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士,原只需将任务交代给手下完成,不必亲赴华山。此中良苦用心,我当然明白。最重要的,你我有着一个共同的强大敌人,那就是明将军,故才能喑中结盟,共抗将军府。”

妄语欣然道:“善哉善哉,二位如能齐心合力替天下苍生百姓谋福,实是贫僧所愿。”

君东临大笑:“和许少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确实事半功倍。”

“但君先生所说受人利用,指的就是水知寒么?,’

“江湖上对水知寒的说法不一,毁誉参半,每个人都认定他迟早会反出将军府,但直到现在,至少表面上他仍对明将军忠心耿耿。嘿嘿,‘方过一水寒,得拜将军府。’水知寒号称是将军府的第一道屏障,无论他有何居心,都是我们挑战明将军前无法回避的对手。而据我的判断,近年来江湖上发生的几件大事皆与水知寒的暗中策划有关。”

许惊弦眉头一挑:“君先生的说法一旦流于江湖,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可有证据?”

“正因我一直视水知寒为心目中最大的敌人,对他的了解远超任何人。此人生性多疑,城府极

深,极少显露破绽,要想拿到真凭实据谈何容易?但人过留影,雁过留声,任他如何谨慎,亦无法做到天衣无缝。经对他过往一些事件的分析,可以找出不少蛛丝马迹。”

妄语大师道:“昔日无语师兄入京请命,曾与水知寒打过几次交道,事后对贫僧谈起,说此人外表儒雅,心机深沉,锋芒尽敛,绵里藏针,喜怒不形于色,唯有用‘深不可测’四字来形容。‘知寒之忍’驰名于世,莫非君先生看破其忍耐之中包藏的真正用心?”

君东临沉吟道:“对水知寒的一些推论大多只是出于我个人臆断,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在‘没有十足把握前本不应该诉之于口。不过如今既已与许少侠冰释前嫌,化敌为友结为同盟,自当开诚布公,坦诚相待,故也无需藏私。若是许少侠有心,不妨将我的推断作为参考,日后暗中留意,管教水知寒无所遁形。”

许惊弦想到水知寒曾在京师相助水柔清找简歌报仇,且不论其背后藏有何用意,至少水柔清深感其德,并以“大好人”相称,唯恐她穴道自解后听到这番话:“既然如此,还请君先生与大师移步僻静之所,今日之言,亦仅限你我三人得闻。”

说话间三人越过索桥,前方是一道飞瀑,正好可借着瀑布的隆隆水声掩盖语音,不虞旁人探听。

“此事说来话长,要想真正探知水知寒的内心,须从这些年的武林大势说起。”君东临凝视着瀑布,长吸一口气,缓缓开声,“每个行走江湖之人都怀揣着梦想,但要想成名立万,品性固然重要,但若没有强大的实力,一切都只是痴人说梦。所以他们勤学苦练,不分寒暑,为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艺业大成,名震武林。但因资质所限,际遇不同,能够脱颖而出,成为真正的绝世高手,站在江湖最顶峰者,不过寥寥数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