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地底猛然炸开,泥土四溅,威赫王座下骏马一声嘶叫,人立而起。一道细微的银光迅速地从威赫王的马背上透出,瞬间消失不见,幸好威赫王已提前做出判断,掌按马头,腾空高高跃起,鲜红的马血如箭般喷涌而出。只要他反应稍慢半步,便是开膛破腹之祸。
安吉乍惊之下侧身望去,只瞅见一道灰色的人影由马腹中闪出,直扑向空中的威赫王。那灰影极淡极快,疾若飞鸟,迅似猎豹,仿若一阵轻烟掠过,安吉一时几疑自已眼花。然而那飞散的泥尘、喷射出丈远的鲜血、战马的悲鸣都提醒他这并非幻觉,敌人竟是藏身于地底,待威赫王从头顶上经过时,先以锐器由马腹扎入,穿过马身,然后再破土而出,痛下杀手。
威赫王是安吉最崇敬的人,决不容被任何人伤害。眼见敌人从身边急速掠过,一时不及细想肋下战刀仅抽出一半,便虎吼一声,横身朝那敌人撞去,只盼能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先阻上一阻,好让威赫王有喘息之机。
灰影冷喝一声,脚下一踩,将马尸踢向安吉,借力变向,毫无延迟,目标仍是直指威赫王。那扑击之势刚猛至极,带起一阵罡风,令安吉霎时呼吸顿止,全身如被刀割,险险避开马尸。他全力出手,竟连对方的衣袂也未触及,心头惊惧莫名。
灰影疾飞于空,身体奇怪地蜷缩成一团,待到靠近威赫王身前半尺处时,左手亮出一柄明晃晃的短刀,同时身体蓦然舒展弹开,挺直一线,犹若一支离弦之箭插向对方的心脏。此人武功奇诡至极,轻功、速度、胆识、判断、战略、狠辣无一不备,更是利用瞬息间可怖的爆发力将刀法发挥到极致,全无留力,务求一击毙敌。
威赫王尚未及回气,只觉刀风触体,如万针攒刺,更是唯见点点刀芒,灿若烈阳,一时双眼若盲,不能视物,但觉四面八方尽被刀风笼罩,浑不知对方往何处出手。他临危不乱,阖上双目,右手探入怀中,握住兵刃,整个心灵陷入至静之中敌人攻势虽令人眼花缭乱,但他却清楚地感觉到,那致命的一招正往自己的心脏处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威赫王陡然右腕一翻,一把长不足半尺的短剑电射而出,端端挡在自己的心脏处。
“当”的一声巨响,刀剑相交,激出万点火星,两人齐是一震,各自倒飞而出。
威赫王落地后微一踉跄,毕竟事发仓促,他难以尽施全力,而对方却是蓄势已久,此消彼长之下,这一记硬碰已然受了不轻的内伤。若非他保持冷静,及时判断出对方袭击的方位,短剑恰好格住必杀一击,只要稍有毫厘之差,此刻他已是一个死人。
灰影乍退复进,再度猱身而上,形同鬼魅。刹那间足足劈出七十余刀,刀刀皆取致命要害,刀路虽快如闪电,但毎一刀却都是劲道十足,刀未及体,威赫王的头发已被刀风吹扬而起,更因灰影皆以左手出刀,与寻常刀路相反,更令人难以应对。
只听“叮叮当当”连续爆响,双方兔起鹘落,以快打快,电光石火间已交手数十招。灰影仗着先机在握,身如暴风,刀如急雨,奇招迭出,威赫王边退边挡,不与对方硬拼,只是将刀路尽数封住。两在他们身后,安吉奋力追赶,眼看长刀距离灰影的后心只有半尺的距离,却始终递不上去。
威赫王暗暗叫苦。他虽早知有杀手隐伏,一直暗暗戒备,却何曾想对方武功高强至此,可谓是宗师级的超卓人物,纵是与自己平手过招,怕也难分高下,这样的人竟然屈身做一名杀手,敌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幸好这轮快刀看似炫目,却远不如那毫无花巧的第一刀更具威胁,可惜他被对方占了先机,只能勉强封挡,全无还手之力,明知内力将竭,却根本没有机会运气调息,只得咬牙苦撑。此刻才见到对方身形高大,面蒙黑布,只露出一对眼睛,目光清亮如波,透着冷静与自信。
威赫王一连退出三十余步,灰影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得手,忽听一声脆响,灰影的短刀崩断。原来威赫王的那柄短剑名唤“分花刃”,乃是家传宝物,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灰影的短刀虽也是名家所制的宝刀,但毕竟略逊一筹,一连几十记刀剑相拼,刀上缺口越来越大,终于断裂。
灰影一怔,身法稍慢,安吉已随后赶上,一声狂喝,兜头一刀劈去,却见对方不闪不让,浑若发呆,正自暗喜,突然胯下一痛。原来灰影看似全无防御,暗地里却是反踢一记,这一脚无声无息,不带起任何风声,安吉武功本非所长,登时中招,但觉得一道大力传来,跌出几步开外,想要翻身坐起,一口气却蹙在心头,一时缓不过来。
但就如此一缓,已给了威赫王一线喘息之机,他长吸一口气,尽管胸口依然隐隐作疼:但面临生死关头由不得迟疑,分花刃疾出,攻向灰影肋下。由中伏至此,他才算攻出了第一招。尽管一心想擒拿活口,但深知对方武功纵是稍不如自已,亦是在毫厘之间,不敢丝毫留情。
灰影将左手断刀掷向威赫王,身体诡异地一旋,若退若进,瞬间已反欺入威赫王怀中。威赫王偏头避开断刀,对方已近身贴面而立。欺他手无利器,分花刃散出十余朵剑花,连挑对方肩、肘经脉。
灰影左手施展空手入白刃之术,或挥或弹,指力雄浑,将分花刃缠住,双方这是第三轮交手,不若第一轮的激烈凶猛,不似第二轮的快攻眩目,但如此近身短打,动辄就分生死,凶险处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威赫王兵器在手,自是夷然不惧,渐占上风。
忽听灰影一声冷哼,血光迸现,分花刃锋利无匹,扫到他的腰间,登时画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威赫王见他左胸处露出破绽,不假思索,分花刃直刺中宫,眼见灰影避无可避,只好以左臂相格。威赫王知他左手最具威胁,分花刃改平剌为斜挑,若是这一记划实,足可将他的左手筋脉划断,令对方鮮间失去战力。
然而,就在分花刃堪堪触及灰影的左臂、威赫王胜券在握的一刻,他骤然接触到灰影目光中的一丝狡诈,心头大感不妥。
灰影左手一合,竟以左臂臂弯扣住分花刃,鲜血顿如泉涌,但他那一直未出的右手突然发力,袖中弹出一件奇门兵器,刺向威赫王的咽喉。
这是灰影等待已久的良机,拼着以血肉之躯为盾锁住威赫王的兵刃。他溅血负伤的同时,也就是他施展最终杀招的时刻。
那是一支笔,细长而尖锐,就如女子描眉之物,但却发出了森寒的刀剑之气。谁也不会想到,一直施展着劲、疾、狠、准刀法的灰影,竟会有这般小巧而歹毒的杀手锏!
威赫王左掌疾翻,拦在咽喉处,掌心内精光闪动,那是一柄仅有五寸,短小仿若玩具般的匕首。
幸好,他还有另一件深藏的兵器:拂柳匕!
分花刃、拂柳匕原是一对,皆是威赫王从不外露的独门兵器。只不过他纵横塞外数年,偶有动手过招,只随身取用寻常刀剑,今日这位不知名的杀手竟能迫他刃、匕齐出,尽展绝学,当算是平生劲敌。
“叮”的一声轻响,轻得犹如屋檐下一颗雨珠坠地。笔断为两截,笔尾掉落,笔头却是余势未消,折向没入威赫王的胸口。
两人一触即分,相隔十步而立,灰影左臂鲜血长流,威赫王胸前白袍上一点惊心动魄的红渍慢慢扩大。他虽身着金甲,但那笔头细而锋利,正好由甲胄的缝隙中钻入,所幸拂柳匕挡住了大部分的劲力,仅受了一些皮肉之伤。
在他们身后,数万塞外铁骑眼看到主帅被人行刺,齐齐发出怒吼,急速赶来救援,蹄声轰隆,声势惊人。
灰影目光如针,眨也不眨地盯在威赫王的胸口,似在判断他的伤势。
威赫王大笑:“你是何人?天下杀手,可进前五!”
灰影轻轻一震,威赫王银色面具下不露喜怒,声音却是浑厚如昔,心知对方受伤不重,即使再度出手,怕也无功,何况身后铁骑瞬间即至,一旦陷入重围,插翅难逃。他淡淡道:“我还会再来的,等到取得你性命之时,自会告诉你我的姓名!”声音清越明朗,似是年纪不大。说罢闪电般飘身而去。
几名赶来的铁骑急忙去追,但那灰影速度极快,远胜奔马,眼看越追越远,只好掉头复命。
威赫王扶起安吉:“你可还好?”
“我不要紧。义父,你胸口受伤了……”
“只是皮肉之伤,并不碍事。”
“这人是谁?我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杀手。”安吉心有余悸。
“他的可怕之处还不在于武功,而是精于暗杀伏击的心理。起初在白松城内没有动手,却偷偷藏在早已挖好的地道中,待我回程之际稍有松懈陡然发动。更是先假以左手刀为主,诱我不备,直至最后才施出致命的右手笔。嘿嘿,只不过他虽有生花妙笔,却未想到我也有最后的伏匕,一击不中,反倒泄露了身份……”
“原来义父已知他来历?”
“此人到最后时刻施出了独门兵器,用笔的杀手并不多,最有名的无疑是虫大师琴棋书画四大弟子中的画--墨留白。虫大师虽是白道杀手之王,却素有侠名,门下弟子得其真传,亦不会杀人而不择手段。原本白松城里一片混乱,正是他最应该出手的时机,但只恐我遇刺后城中百姓被大军屠杀泄愤,所以他再三犹豫后隐遁而去。依此两点判断,多半就是他。若非此前的现身给了我一个警告,只怕还真不好避过这一场伏杀。”
“虫大师、墨留白……原来是他。不过塞外地处偏远,中原武林为何要杀你?再说虫大师不是只杀贪官么?”
威赫王冷冷一笑:“塞外异族一直是中原的隐忧,这几年我南征北战,一统塞外,离昌国声望日盛,稍有见识者都可猜到迟早会对中原用兵。虫大师杀贪官是为国,杀我也是一样。在两国正式交兵之前,这样的暗杀还会出现许多次。嘿嘿,倒要看谁能撑到最后,下一个应该是那位沈从龙沈大人了。”
安吉忽想起一事:“墨留白会不会听到我们的话?”刚才两人不但说到了诺颜察的诈死,更还提到了拓跋氏,这些机密如被探知,后果堪虞。
“他应该是算准了我回程的线路,然后以龟息之术避于地洞中,对外界的动静全然不闻不问,不然早可被我发觉。”
“听说虫大师的弟子一旦接到任务,都是不死不休。何况墨留白方才也讲了,对义父的剌杀仍将继续,我们可要多加防范,决不可掉以轻心。”威赫王却只是浑若无事地道:“无妨,我曾经比方才那一刻更接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