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赫王与安吉王子走出府门不久,城墙上传来一长两短的号角声,那是诺颜察召集手下宣布决定。二人一路安抚惊惶不安的城民,耽搁了一炷香的时分,方才离开白松城,往大军驻地行去。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喧哗哭闹之声,回首望去,只见城中黑烟滚滚,隐见火光,算来正是城主府的位置。
在不知情者的眼里,应是诺颜察将兵权交给穆答王子后回府焚火自尽。但威赫王与安吉却知道,那只是混淆视线的障眼法,诺颜察已从府中的秘道悄悄离开,赶往无双城。
安吉叹道:“义父饶他一命,到底是因为昔日情谊,还是因为他才是真正的锁眼,决定着刺杀沈从龙行动的成败?”其实他早被威赫王收为义子,但在人前仍是以国师相称,以避国君之忌。
原来诺颜察本就有双重身份,表面上他是离昌国的重臣,暗地里亦是五星锁的真正首领“锁眼”。这是他最大的秘密,就连穆答王子亦不知情。然而,这一切早被威赫王获悉,并在言语里暗示他日后可以用“锁眼”的身份继续活下去。所以,诺颜察才会答应他的条件,并收下这份彼此默契的“重礼”。
“我与他虽因理念不同,不得不反目成仇,但素来敬他为人,亦不愿就此杀之。不过这并不是我饶他一命的主要原因,须知欲成大事者,决不可凭意气用事,争霸天下一如弈棋,放眼全局,不拘一角得失,方得大势。”威赫王淡淡道,“作为朝臣,诺颜察性情太过率直,刚正不阿,疾恶如仇,并不擅长玩弄权术,有他在朝中掣肘,一意维护穆答,反令我难展拳脚,故必须除去;但作为锁眼,他却是智计满腹,策划精密,若能被我们所用,当如虎添翼。所以我才不惜大费周折,率大军追踪千里、辗转数地将之逼入万念倶灰的绝境,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收服他。”
安吉恍然大悟:“义父此战既搬开了诺颜察这块拦路石,又收得五星锁替我们办事,可谓是一箭双雕。”
“诺颜察文武双全,是塞外不可多得的人物,我今日不杀他,就像是在棋盘不起眼的地方放下一枚闲子,此刻看似无用,但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发挥用处。至少,当我们功成身退之时,又可多一条后路。”
“可是,世人皆知诺颜察已为白松城尽节而死,城内数万军民都会记得他的恩德,他从此只能隐姓埋名,以锁眼的身份活下去。对他这样的英雄来说,更像是一种耻辱,未必会感激你。而且这般苟且偷生,生不如死,只怕也支撑不了几天。”
“我只想给诺颜察一个交代,并不需要锁眼的感激。”威赫王沉声一叹,“你们都不如我了解诺颜察,他性格中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韧字,只要可负重,他便能忍辱。三年前喀什山之战就是最好的例子,只要心中存有一丝希望,即便落到山穷水尽、弹尽粮绝的地步,亦要和敌人周旋到底。而这一次,我虽然夺走了他的一切,但却留给了他一个希望,所以他一定会顽强地活下去。”
“这个希望就是:十年之后,穆答成为离昌国王。”
“正是如此。他至少还会让自己再活十年,看我会否失信于他。”
安吉若有所思,忽然眼睛一亮:“我终于明白义父放过他的真正原因了。”
“不妨说出来,看你到底领悟了多少。”
“你与诺颜察彼此敬重,虽化友为敌,但都会信守给对方的承诺。所以他将帮你完成与中原开战的计划,而你也会在十年后如约把离昌国交给穆答王子。然而世事难测,人性原本贪婪,你怕身处权力与高位之中,受其诱惑,不肯舍弃,所以才给自己设下了这样一个约束。”
威赫王微笑很好,虽不全中,但也相差不远了。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倒也不枉这些年的心血。”
“还有哪里是我未想通透的地方,请义父指点。”
“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虚无缥渺,我对此早已看淡。这个约束,是给你准备的。我今日接到向中原的传书,他已在恒山取得天机鼎,三个月后的众部族漏霄聚会之时,你即可凭此神物正式登上离昌国君之位。但你必须记住,日后一旦对穆答毁诺,锁眼就会重新变回诺颜察,那时离昌国将会再起动乱,你这个国君也就再难当下去了……”
“义父放心,我与穆答虽无兄弟情义,但每次见到他对我态度亲密,都觉得亏欠他许多,十年之内,一定将皇位让给本应该继承的人。”
“你错了。我不是要你记住承诺,而是希望借此激励你,在十年之内,攻下中原!”
安吉一震:“诚如穆答所言,凭义父之才,足有资格成为一代明主。”
“我的志向并不在此。争霸天下对我来说只是一场游戏,结果无足轻重,重要的是在过程中享受那份击倒强敌的刺激。只要能辅佐一位明君登基,吾愿已足。更别忘了,这天下本就应该是属于你的。”
安吉恭敬道:“拓跋氐能有今日之转机,一切皆拜义父所赐,就算你想要皇位,我亦只会拱手相让,绝无怨言。”
威赫王低喝一声,语气郑重:“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从今天起,直到你攻下中原、真正成为一代开国之君以前,再也不许对任何人提到这个姓氏。”
见到威赫王隐有怒意,安吉握紧拳头,垂首相应,随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他只能在心里对自己立下誓言:总有一日,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皇帝不是安吉,而是拓跋非!
离昌国真正的安吉王子早已死去,如今替代他的,乃是当年北魏帝国的后人拓跋非。事实上拓跋非真实年龄要比安吉长两岁,相貌亦有所不同,南以威赫王才会每年仅带他入宫觐见离昌国君一次,且以易容之术令他五官稍做改变。安吉生母早亡,幼年时期服侍他的宫女、太监等人亦早被威赫王调离,何况孩童成长之际本就变化极大,容貌与幼时不同也属常情,竟无人识破这移花接木之计。毕竟此事太过惊世骇俗,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堂堂王子竟被调包。一晃六年,拓跋非已然成年,威赫王终于开始着手计划中的下一步,扶他当上离昌国君,进而入侵中原。
普天之下,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三个人:威赫王、拓跋非、锦夫人!
两人边走边谈,策马经过护城河与大军驻营前的一片空地。
威赫王暗自思量:诺颜察巳被收服,白松城随后开城纳降,又与穆答王子订下十年之约。只要等到三月的漏霄之会,集各族首领奉安吉为国君,从此离昌国内忧已去,他将会逐渐挑起与中原汉室的冲突,直至引发战争,最终让化身安吉王子的拓跋非登基九五……想到他六年前订下的计划正在一步步有条不紊地实现着,他的心情很轻松,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陡然间,他的心头急现警兆,在白松城中遇见的那道杀气再度出现。这里是城外,放眼望去皆是一马平川,绝无藏身之所,敌人何在?然而,他的感觉不会欺骗自己,危机就在眼前!
威赫王的身体挺直如枪,浑身散发出凛傲之气,仿佛在一瞬间换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