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石弹画过一条美丽的弧线,呼啸着从空中掠过,重重地击在城垛的箭塔上,巨大的撞击声有如死神怒吼。烟尘弥漫中,砖石横飞,翻滚的石弹碾过几名士卒后,最终碎裂成数块,石屑与血肉模糊的躯体一同落下。嘶叫声与哭喊声混杂在一起,惊惶失措的守兵们纷纷将弓箭朝城下投石机射去,但大多失了准头,即便偶有命中,也因射程太远,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白松城原本是塞外一座美丽的城堡,城外是一望无涯的草原,围绕着一片方园十余里的白色松林,故因此而得名。这里并非战略要地,平日驻扎的近千守兵也大多由城内居民招集而来,并非久经战火考验的老兵,一旦面对残酷的战争,大多惊慌难定,而此刻的城下却排列着一支盔甲鲜亮、战志昂扬的数万离昌国大军,更何况,领军之人是近年来名震塞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威赫王!

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白松城的老弱病残、妇女孩童齐齐上阵,不惜与来犯之敌拼死一战。但是,整整两曰过去了,敌人并不急于发动进攻,而是在城外两里安营扎寨,布下重围。

早在数年前,城主诺颜察就隐隐预料到这一战,未雨绸缪,已有准备。白松城内囤积着充足的粮草,辎重齐备,城头堆积着大量的滚木、礌石、箭支、沸油等物,以备守城。守卫与城民们也是摩拳擦掌,决心与城主共进退,誓死保卫白松城。

然而,远道而来的敌军远远停在射程之外,并不立刻发动攻击。没宥搦战,没有挑衅,只有招展的旌旗、奔驰的战马,以及在长枪与利刃的冷光寒芒中肃立的士兵。在沉默严明的军纪下,井井有条地进行着攻城的准备。

人们迷感起来,最初的斗志与愤怒在冷静的敌人面前逐渐瓦解,随着大型的攻城器械陆续抵达,威赫王的大军开始调兵遣将,操练士卒,似乎这只是一场轻松的杀戮游戏,那份强大的必胜信念无声无息地压迫在每一个白松城守卫的心头。恐慌开始在人们心中泛滥,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数万大军,他们这才明白面对的是几十倍于己的敌人,根本没有胜利的希望。

昨夜,白松城主诺颜察派出一队亲兵趁夜出城,欲要毁坏敌军的攻城器械,,却不曾想被敌人的暗哨发觉,随着矜一声号角响起,千百支火箭由敌阵中袭来,护城河上顿时燃起熊熊大火,原来威赫王早已暗中下令让部下在护城河中倾入数桶遇火即燃的黑油,诺颜察的偷袭无功而返,数十名亲兵于烈火中丧生,逃回来的人也都焦头烂額。

大火到黎明方熄,护城河几乎被烧干,城门外已是一片焦土。谁也没想到,原本是为了阻碍敌人进攻的护城河,却变成了防止己方出逃的屏障。

威赫王并没有派来招降使者,但他的行动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城里的每个人:不屈服,就全歼!

有人认出了残砖碎瓦中几具残破的尸体,却不敢放声痛哭,只发出低沉的啜泣。而就在此刻,围在城外的几十座投石机同时发动,巨大的石弹遮天蔽日,由四面八方袭来,就像是来自苍穹中的猛兽呼啸着扑向青色的城墙。

攻城开始了,白松城和近万城民的命运已不在自己的掌握中。

诺颜察全身甲胄,头戴战盔,身持战刀,披着一件靑色战袍,在城头来回巡视,鼓舞士气,但投石机的攻击由四个方向的城门同时开始,令他顾此失彼。

随着一座座箭塔被大石摧毁、城墙被击破无数缺口后,人们眼中的绝望已是越来越深,他们高呼呐喊只能给自己壮胆,却无退敌之效,一个个麻木地搬运着沙袋,去填补城墙的缺漏。

诺颜察登上尚未被击毁的箭塔,望向敌阵,试图找到威赫王那标志性的金甲金盔与银色面具,却未能如愿。

他是避不见我么?诺颜察苦涩地想着,毕竟曾同朝六载,彼此还不乏相惜之情,虽然如今各为其主,不得不兵戎相见,怕也非威赫王所愿吧。

没有云梯!诺颜察惊恐地发现,在敌军的阵中,密布着各种攻城锤、飞弩楼、投石机、冲撞车等物,却没有—架云梯。以他对威赫王的了解,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威赫王早已料到白松城脆弱的城墙不堪一击,只要攻开城门,铁骑就可长驱直入,根本不须用云梯这样伤亡率极高的战术。

这一刹,诺颜察的心头泛起了一丝动摇,这些年威赫王征战塞外,所向披靡,自己尽管身经百战,却也无可幸免。这必败的一仗,真的还有必要继续打下去吗?白松城是他的母城,他随着离昌王在外征战多年方才归来,却未能给白松城带来任何荣耀,只有无可避免的屠城之灾。城中有他的亲人家眷和儿时的朋友兄弟,为了亲情和义气,他们义无反顾地陪他力抗强敌,但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们为自己奉上安乐的家园与最宝贵的生命?

“大人,危险!”随着亲兵的一声呼叫,一枚巨石在空中翻滚着,朝着诺颜察身处的箭塔飞来。

诺颜察知道,铁面无情的威赫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从决定率军追赶自己开始,两人的私交就已断绝。但是威赫王也决不是一个嗜杀的人,所以他宁可多耗时间运送修建攻城器械,也不愿用云梯快速攻城,因为那样只会让更多无辜的士兵送命。如果自己死了,威赫王应该可以放过白松城的民众。但是,身为离昌国的股肱重臣,他的责任不允许投降,更不允许把穆答王子交出去,或许就这样死在城墙上,倒也不失一种带着尊严的解脱。

心念电转间,诺颜察蓦然拔出腰间长刀,大喝一声,朝着巨石劈去。那是一块方园近丈的巨石,重于千钧,人力难挡,他这螳臂当车的一刀实与送死无异。

一道人影忽然闪了过来,一把抱住诺颜察,两人一同由箭塔上摔下,总算避过巨石加身之劫。

被大石击中的箭塔由中部断裂,碎石纷如雨下。

救下诺颜察的,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位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他并没有像其余人一样穿戴盔甲,而是身着绛红色的华袍,显示出与众不同的高贵身份。他就是诺颜察不惜与威赫王数万大军为敌,也要拼死保护的人--离昌国的穆答王子,也是诺顔察唯一爱女的丈夫。

“岳父大人,你这样做又是何苦?”穆答王子似乎已经看出诺顔察心萌死志,话语中隐含指责。

诺颜察长叹一声:“殿下,我有负重托,虽已尽力,但却已不能保你安全,不但愧见君王,更是愧见这些白松城的子民啊……”

穆答王子抖去身上的泥沙:岳父不必气馁,别忘了我们曾在神座前立誓与威赫王周旋到底,,如果白松城挡不住他,我们不妨再往他处,就算最后死在他手里,离昌国数十万民众也都心知肚明,断不容他这样的弑主之人活在世上。而且父王和弟弟也迟早会看穿他的野心,且看他还能得意到几时?”

诺顔察默然不语,穆答王子永远活在他自己的幻想世界之中,相信人性中的善良与仁慈,相信邪不压正,相信他离昌国正统太子的身份足以唤醒臣民对威赫王权势的反抗。所以,他此际还会有心拂去身上的灰尘,还妄想着东山再起,还希望父亲能够病愈重振朝纲,期盼着兄弟安吉王子能够念在亲情的份上,在最后一刻放过他……却不知,在塞外草原的残酷斗争中,只有一条铁律:强存弱亡!http://www.qx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