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快马加鞭,直往梅影峰而去。这一日行至大道途中,许惊弦心里忽生出一种隐隐的不安,却说不清楚是何原因。他蓦然勒马四顾,周围并无异状,那种感觉亦瞬间散去。
水柔情奇道:“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许惊弦见她与阿义并无感应,还只道是自己的错觉,一笑作罢。
重新上路不久,那种诡异的感觉再度涌上,—旦留意,则荡之无存。许惊弦料知已被人盯住,他只怕水柔清声张起来打草惊蛇,所以有意假做不知,暗中察探周围,只见人来人往,却无可疑者。
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情况,对方眼神犀利,又能够预判自己的觉察而及时隐去目光,当是一位武学高手;但若是真正的高手,只需藏身于人群中,本难引起自己的感应,除非暗伏杀气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何况他们一路快马飞驰,沿途却来见到一直跟随的陌生人,实猜不透对方是如何跟踪的。
但他们彼此间,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时断时续的监视过了大半日方才消失,余下两日亦无任何变故。这个精于隐伏的追踪高手就像与许惊弦玩了一场测试反应的游戏,丝毫不解其目的何在。他唯有压住满腹疑惑,暗自戒备。
这一日错过了宿头,眼看天色将晚,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点虽不大,却是寒凉刺骨,好不容易寻到一间山神小庙,连忙进去遮蔽。
小庙年久失修,但见土地老儿的泥身衰败,角落里蛛网尘结,四下里除了沥沥雨响,一片静寂无声,似乎连鼠虫都不曾光顾。三人本以为是无人的破落神庙,却不料才入内堂,倶都是一怔,只见那堂中竟赫然坐着一人。
那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面容普通,身材瘦弱,混在人群中毫不出奇。若说有何与众不同处,那就是他身着一件淡青色长袍,在这隆冬时节竟似丝毫不觉寒冷。他盘坐于地,望见许惊弦等三人,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朗声道:“许帮主大驾光临,足令蓬筚生辉。”说话间双手齐扬,如同应和着他的言语,刹那间四周烛光齐亮,将小庙照得纤毫毕现。
更令人惊讶莫名的是,那年轻人面前的地上被纵横画了十九道,竟是一张围棋盘,棋盘上黑白子互相缠绕,已至中局。而在他身边摆放着一黑一白两块大石,皆是重达百斤,黑石漆若浓墨,白石素洁如棉,竟不现一点杂色,显见皆非凡品,更不会是这破落小庙中所遗留。不知他辛辛苦苦搬来此地是何用处?
水柔清吓了一跳,叫一声壮胆:“你是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地在这里?”
年轻人一笑:“在下好端端在此冥想棋局,何来鬼鬼祟祟一说?倒是你三人突然闯来,扰了我的思路,原是应该我责怪水姑娘才对。”
许惊弦听他前几句倒还合情合理,最后一句奇峰突起,.竟然叫破了水柔清之姓氏,何况那烛火齐亮的把戏必是他早就安排好,或是手中扣了细微暗器,或是引动什么机关,当是有备而来。许惊弦不由哈哈一笑:“我们三人原是错过宿头来此处避雨,却不曾想做了不速之客,对兄台多有打扰,不知者不罪,还望兄台见谅,这便告辞!”
他其实心中亦满是好奇,但料知这年轻人等候于此必有所图,索性以退为进,静等对方先出招。
年轻人果然未料到许惊弦的反应,长身而起,急喝一声:“且慢。我好不容易诱你来此,难道你就一走了之……”说到此处,蓦然醒悟,急急住口,一声冷哼。
许惊弦肚中暗笑,面上却故作惊讶:“奇哉怪也。原来以为萍水相逢,想不到竟然是兄台诱我来此,小弟却是不明白了。”
他见那年轻人如此沉不住气合不似有城府极深暗藏阴谋诡计的模样,反倒对他有了一些好感。
年轻人嘿嘿一笑:“我听他说许帮主机敏过人,原本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许惊弦心中一动,暗忖不知这个“他”是何人,究竟是男是女。不过明知对方故意卖个关子,岂肯上他的当,口中却淡淡道:“都是些江湖上的道听途说,磨是作不得数。兄台若无其他事,这便请了。”
年轻人无奈摊手一叹:“那人原说十分了解许帮主,我今日却知他着实错了,许帮主装滓卖傻的功力才更是登峰造极。”
“嘿嘿,彼此彼此。兄台最好明示来意,秦弟可没空与你猜谜。”
水柔清总算看出些名堂来,见他二人像孩子般互斗心机,不由捂嘴偷笑,乐得静观好戏。唯有阿义不明所以,好奇地望来望去,不解这两人为何看似言谈甚欢,偏偏却又有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
年轻人紧盯许惊弦,脸色一寒,缓缓道久闻许帮主博釆众长,武功高强,又兼修各项艺业,我此次见你别无所想,唯愿试试你的本领。”他原本看起来颇为羸弱,如一介文士,但这句话却是夹杂着内力说出,震得小庙嗡嗡作响。烛光映照下,但见他面沉如水,身影在庙壁上不停晃动,恍有择势出击的高手之态,额间那道剑眉下的一双虎目闪动着奇幻般的光彩,令原本平凡的脸孔也乍然生动起来。
―触到年轻人那道目光,许惊弦立生感应,却依然是毫不介怀的样子,大笑道:“三日前你就窥伺左右,今日又提前判断好了我们行进的路线,处心积虑地在这小庙中等候,就只是为了试试我的功夫么?”
水柔清忍不住喝道:“怪不得今日这一路上几家住店全都客满,原来是你搞的鬼。”
年轻人得意一笑:“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我只是提前给了店家几錠银子,又偷偷告诉他们你们三人其实是江洋大盗,若是住进来保不准会惹下什么麻烦。还不止于此,我还要计算出你们打尖用餐的时间、道路行人拥堵的状况、马匹在雨天行进的速度,以及发生各种意外耽搁行程,这才提前在这间小庙里布置好一切,静等你们的到来…”听他的口气与其说是解释,倒不如是一种炫耀。.
水柔清咂咂舌头,语出关切道:“想必你还有其他帮手吧,不然跑来跑去岂不是累坏了?”
年轻人傲然道:“我每次行动都是独自一人,何用帮手?”
水柔清冷笑:“许帮主,懒得与他啰唆,反正他就一个人,我们干脆联手做了他。”
年轻人见水柔清变脸如此之快,一时愕然,却分明未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喃喃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
“嘿嘿,你想知道,我偏不说。”
“那你愁在肚子里吧,本姑娘才没心思知道你的坏主意…”
许惊弦暗觉好笑,想不到水柔清竟也学会了在真真假假的言语之间,冷不丁地套出对方虚实?不过这位年轻入计划确是缜密,就连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冬雨也考虑在内,如此大费周折只为与自己比试高低,倒也真是匪夷所思。最奇怪的是他明明是个智慧高绝之人,却又偏偏显得毫无与人打交道的经验,孩子气十足,透着一份质朴,令人纵然明知他是对手,亦难以生出敌意来。也正因如此,才激出水柔清古灵精怪的天性,扬言要“联手做了他”,其实不过是随口捉弄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