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弦与花嗅香一同从池边移步翩跹楼。
水池与阁楼间以一道长长的廊桥弯曲相通,廊边各置柱数十根,其上绘有各式图画,多是女子。
花嗅香介绍道:“本门以画入武,这些画像皆是历任楼主所绘,多是纪念其夫人与私宠……”
许惊弦知道历任翩跹楼主不但画技精湛,亦皆有风流之名,看那些画中女子各种神情、服饰、妆态、动姿俱备,眉目传神,鲜活如生,不由赞道:“诸位前辈丹青妙笔,果然是非同凡响。”
花嗅香在一柱前停下,深情望着画中人:“这—幅正是我当年绘下的亡妻之像。她因生产容儿时难产而逝,所以我对容儿总是心怀愧疚,过于溺爱。”静默良久,方才提步继续前行。
许惊弦本还不知如何启齿桑瞻宇之事,灵机—动,沉声发问:“却不知这里可有云雁姑娘的画像?”
花嗅香惑然不解:“云雁姑娘是何人?”
“此人姓桑,复名云雁。乃是昔日御泠堂碧叶使桑雨鸿之胞妹。花三叔可记起来了?”
“桑雨鸿我自然知道,似乎听说过他有个妹妹,不过却从未见过。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桑雨鸿退出御泠堂已久,如今的焱雷旗碧叶使乃是吕昊诚。惊弦为何说起他们?”
许惊弦本以为提及桑云雁嗅香公子即会醒悟,不料他竟是不动声色地矢口否认,面上神态亦不似作假,全无羞惭之色,似乎并不知内情,料想其中有蹊跷,按当时鹤发所述之事默算时日,缓缓道:“大约就在二十年前,花三叔可曾到关中一行?”
花嗅香一怔,脸色微变:“不错”。
“可曾遇见过一位年约十八的女子,并与之相恋?”
“你说的是小言?她……你怎么知道此事?她现在又在何处?”
许惊弦见嗅香公子虽然面现惊诧,却无愧色,反倒有一些怀念之意,知他心怀坦荡。算来那时他爱妻已身亡五六年,另结情缘也无可厚非。况他这些年一手将花溅泪、花想容兄妹抚养成人,再未续弦娶妻,当是重情之士。嗅香公子寻芳天下,遍识红颜,或许只当那是一段风流孽债,并不以为然。
花嗅香察言观色,蓦然醒悟:“难道,小言就是桑雨鸿之妹桑云雁?”他脸上阵青阵红,喃喃道,“她的名字是言语之‘言’,而非鸿雁之‘雁’。惊弦你是否搞错了?”若他喜欢的人是寻常女子自然无妨,但假若正好来自四大家族的宿仇御泠堂,那可不是一件说笑之事。
许惊弦心头暗叹,看似“言”、“雁”谐音,其实桑云雁真正喜欢的人却是御泠堂老堂主南宫睿言,所以才自称“小言”,其中微妙实不便对嗅香公子挑破,唯有点头默认。
花嗅香怅立良久,方才开口:“那年我在关中与小言邂逅,一见倾心,郎情妾意,缱绻相恋,几有嫁娶之意。不料三个月后她忽然不告而别,遍寻不至,只得郁郁而返。日后我虽揽丽江湖,但每每思及那—段萍水之缘,依然是心动不已,再有脂粉佳丽,亦难真正打动我。我曾问起过小言的家世,她只说原是江南闺秀,家境没落后落难至关中,当时并无起疑,何曾想她竟会是御泠堂中人。怪不得那时她总会突然发起呆来,时而默默流泪,问之却又不答,其中竟有这等隐情……”
许惊弦从未见嗅香公子如此凝重的神情,想是对那化名“小言”的桑云雁动了真情,心中感叹,也不开口打扰,任其回想怀念。
花嗅香渐渐恢复常态:“这本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你今日为何提起?小……这位桑云雁姑娘如今却在何处?”
“桑姑娘多年前就已失踪,生死不明。但最近京师平西公子崛起,花三叔对此可有耳闻?”
“你是说那桑瞻宇?他……难道与桑姑娘有关系?”
“实不相瞒,桑瞻宇正是桑云雁之子。”
花嗅香喃喃默念四大家族探得的信息:“桑瞻宇,凭‘天脉血石’退吐蕃十万铁骑,御賜平西公子。相貌英俊,行事干练,檀长剑术,喜交权贵,年约十九……”他蓦然抬头,满面震惊,“按他年纪来算,难道是我的骨肉?”
“正是如此。桑云雁十六年前托人将桑瞻宇带回御泠堂交予其兄碧叶使桑雨鸿收养,她则下落不明……”为免刺激花嗅香,许惊弦这番话大体不差,细节上却有诸多出入。当年乃是紫陌使晁雨对桑云雁痴心一片,为迫她尽早回来,所以偷偷将年仅三岁的桑瞻宇掳回御泠堂,却不料桑云雁性烈,自知做下错事,无颜相见南宫睿言与兄长等人,竟然留下遗书自尽。晁雨亦因此而拔剑自戕而亡,碧叶使桑雨鸿愧疚于心,从而退出御泠堂,这才远赴西南化名鹤发,并收下童颜为弟子。
花嗅香乍闻这个消息,惊喜交集,怔了半晌“桑瞻宇可知内情?”
“这是御泠堂中最高机密之一,只有堂主与几位堂使知情,瞻宇应该不知。”许惊弦为安花嗅香之心,勉强答道。但想到桑瞻宇既然参与销金窟秘会,多半宫涤尘与何其狂遇伏与他有关。若按常理,桑瞻宇绝无理由叛堂,除非有人在他的身世上大做文章,受其胁迫,不得不如此。以此推算,极有可能是简歌在幕后策划。
“是南宫涤尘命你告诉我真相吧。既然隐瞒了十年的秘密,为何现在要说出来?”
“花三叔莫要误会。宫堂主特意嘱咐过我:若要以桑瞻宇的身世要挟你,必不用等到今天。那是因为当初的少堂主南宫逸痕早有化解两旅恩怨之心,所以才着力培养桑瞻宇,刻意扶持他做得一番成就,才好与花三叔相认。其中良苦用心,还望体会。”
以花嗅香的智慧,稍点即通:“多谢宫堂主好意。此事我将如实禀明景大哥,其中是非曲直皆由我一力承担,决不连累宫堂主与……瞻宇。”翩跹楼一脉单传,爱子花溅泪迟迟不归,花想容云英未嫁,令他如鲠在喉,想不到如今竟突然冒出来个儿子,实是欣慰至极。若非与御泠堂有关,早就举手相庆了。
见花嗅香极明事理午惊弦微微一笑:“瞻宇与我在御冷堂一同学艺三年,能让你们父子相认,亦诚所愿!”话虽如此,但在他心里依然有一道无法抹去的阴影:桑瞻宇对他的亲生父亲到底会是什么态度?
花嗅香又细细问了一番桑云雁与桑瞻宇的情况,许惊弦则是有所保留地将自己所知与当年鹤发所述之事说出。直听得嗅香公子忽悲忽喜,嗟叹不已。
说着话儿,两人绕过桥廊,重又走回池边的石桌旁,阿义尚与花想容在远处笑闹,玩得十分尽兴。
花嗅香收拾情怀,连饮三杯,忽想起一事:“说到这平西公子桑瞻宇,前不久正好有一件奇怪的事与他有关。”
“哦,花三叔请讲。”
花嗅香沉思片刻,缓缓道:“大约一个多月前,温柔乡中曾失窃了一批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