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毫无先兆的一箭激起对方怒气,险些中箭的那黑衣人口中咒骂不休,率先催动坐骑,另四人随之跟上,五匹骏马摆出扇状的冲锋队形直奔而来。阿义反手再度抽出一支长箭,搭于弦上,他平日在梅影峰与人无争,虽是弓精箭利,却多是用于戏耍而非拼斗,此刻不免有些惊惶失措,口中“阿义阿义”地大叫,执弓的手亦轻轻颤抖起来。
许惊弦急道:“阿义先不要出手。”他有意与跟踪者争锋相对,本想借问话之际探查对方来历。阿义这颇为莽撞的一箭本意或许是警告,却无疑被对方视为挑衅。
事态急转直下,对方眨眼间已近五十步内,许惊弦连忙踏上几步前去阻止,毕竟对方敌友难辨,不到万不得己,实不愿血溅当场。
一触即发之际,只听那青衣人口中连声呼哨,五名骑者一举勒马,原地绕了几个大圈,往后退去。
青衣人遥遥抱拳施礼:“无意冒犯尊驾,朋友,怕是误会了!”这一身中气充沛,虽相距甚远,但语音若实质般直刺入耳,语气经管示弱,却于有意无意间展露了一手上乘内功,以显实力。
许惊弦正欲作答,忽听到身后传来一记轻微的树枝断裂之声,已知跟踪于后的那人神秘黑衣人去而复返,隐匿在一旁。他眉头轻皱,略一思索,已有计议,望向前方青衣人,眼中神光暴涨,漠然道:“既然是误会,还请兄台奉还箭支,以示诚意!”
青衣人神态一窒,未料到许惊弦如此咄咄逼人,似也动了气,冷哼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手腕一抖,以掌为弓,将手中长箭反挣回来,看其来势正对着许惊弦的前胸。
许惊弦料敌先知,踏前半步,暗中集气待要接下这一箭。谁知箭至中途,一名灰衣道人从侧方迎上,先是掌裹长箭稍缓其势,旋即伸指一弹,正弹在长箭的箭头上,箭支受此一击,蓦然一转,改射向水柔清。
许惊弦斜跨半步,挡住水柔清身前,封住箭路。不料另一名灰衣道人策马赶上,再度于中途截下箭路,亦是依样出掌弹指。“叮”的一声脆响,箭头已被他已被他一指弹断,箭支再度改变方向,折射往阿义。
“阿义!”阿义一声大吼,不待许惊弦变换身形,已抢先一步跃出,将那长箭擒于手中。
长箭掠空不过一息光景,电光石火间却数度变化,双方尽县实力,彼此暗生戒备。
许惊弦淡淡一笑:“大道如天,各行一边。既然井水不犯河水,在下另有要事,就此别过!”也不等对方回话,拉着水柔清与阿义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那六人见许惊弦前倨后恭,高深莫测,只在原处观望,不再跟来。
水柔清正要开口,却见许惊弦闭目凝息,紧握剑柄,仍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好将满腹疑问憋在心中。
直行出半里后,许惊弦确定那隐匿附近的黑衣人并未追来,方暗松一口气,收剑入鞘,提声问道:“附近还有什么城镇?”
水柔清茫然:“你在问谁?”
却听那车夫答道:“东去十五里是安居镇,再过五十里就到了荆州县城,西边二十里是新方镇,四十里外是罗家集与柳河口......”
许惊弦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地名,眼睛一亮。
水柔清听那车夫对答如流,想起一事,在许惊弦耳边低声道:“此人刚才见为民拔刀动剑却毫不惊慌,必是有些问题,恐非寻常车夫。”
许惊弦一挑拇指:“嘿嘿,水姑娘果然精明,竟然一下子瞧出这么大的破绽。”
水柔清急道:“你小声点,也不怕被他听到......”眼角瞅见许惊弦笑的古怪,再看他神情语气,方才醒悟过来,柳眉一竖,“这车夫死裂空帮弟子?你,你竟敢取笑我!”
许惊弦哈哈一笑:“你以为我会随便选家店乱花银子么?”
车夫恭声答道:“弟子高小光,隶属玉霄门下忠义堂,见过水姑娘。”
原来许惊弦下了梅影峰发觉有人跟踪后,便在小镇上特意寻找裂空帮的暗记。那家木作点乃是裂空帮设在镇上的分舵,换上马车的同时已将消息传递出去,以便接应。
水柔清听了许惊弦的解释,知他谋定后动,暗中佩服,口中却道:“既然如此,刚才为何不干脆打一架?只要抓住一个拷问,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许惊弦不答,拍拍车厢壁,马车停下。他对高小光命令道:“你先回去将此事通报沐门主,那六人则不必阻拦。”
高小光领令而去。
水柔清看出蹊跷,轻声问:“你信不过这个高小光么?”
许惊弦叹道:“裂空帮十万帮众,良莠不齐,其中难免藏有敌人的奸细。即使包括几位门主在内,能够真正得到我信任的人,实则少之又少。”
水柔清咋舌:“看来你这个帮主当得也不容易,小心翼翼处处提放,有何乐趣?嘻嘻,还是回我黄雀帮逍遥自在些......”品味许惊弦言下之意,自己无疑是得他信任之人,不禁暗暗开怀。忽又一板脸,“喂,你可会驾车么?阿义怕是指望不上,别忘了那个车夫可是被你赶走的......”
许惊弦苦笑:“水大小姐万金之身,岂可受这份苦?当然是由小弟做车夫。不过还请水大小姐在一旁掠阵,以免我手忙脚乱时无人指点。阿义,你就坐在车顶上吧。”
水柔清大事得意,哼着小曲坐在许惊弦身旁,阿义则在车顶上连翻跟斗,好不快活。
许惊弦挥鞭驾起马车,起初略感生涩,渐渐得心应手,倒也有模有样。
水柔清忽有所悟:“你这小鬼头果然诡计多端,那些家伙见识过阿义的箭法,有他在车顶守着,岂敢靠近。”
许惊弦微笑点头:“你可知我刚才为何要激起对方出手?”
“嗯,我发现自从你当了裂空帮帮主之后,行事谨慎了许多,如此做法必有原因。嘻嘻,你可别得意,我的意思其实是说假如在几年前,似你这般莽撞行事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胡说八道!几年前我不过是个小孩子,根本不通武功,遇上这帮凶神恶煞只会逃命,岂敢主动招惹,哈哈......”许惊弦摇头失笑,感怀复生,神负责任不但令他变得成熟,更带给他一份强烈的自信。
他一整面色,正容道:“这里毕竟是裂空帮的地盘,按常理他们绝不敢翻脸动手。但那几个黑道汉子与道人却被阿义一箭所激,若非那青衣和尚及时阻止,必将引发一场争斗,足见他们平日桀骜不驯,裂空帮的名头震慑不了他们。由此看来,跟踪者以那青衣和尚居首,六人虽非同门,但皆是颇有些来头的人物。”
“既是乌合之众,更不必怕他们,何不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许惊弦缓缓道:“你可知道刚才与那六人对峙时,另有一人正藏于我们身后?”
“啊!莫非是那个戴着斗笠的神秘黑衣人?”
“多半就是此人。”
“这我可不懂了。既然腹背受敌,那你为何还要主动挑衅?”
“以此人的武功。想要偷偷掩藏至我们身后亦非难事。但他却故意踩断树枝发出轻微的响动让我得知,难明其意。所以我挑动那六人出手,其实只是为了试他。但那青衣和尚掷出箭支后,此人便悄然离开了,直到此刻,我也不知道他的真正目标究竟是谁。”
水柔清疑惑道:“若此人是敌,自当伺机从后夹击我们;若是朋友,则会出手相助。就算两不相帮,再不济也会留下看场热闹,着实让人捉摸不透啊!难怪那六人退去后,你这一路仍吧放松警惕,原来竟是提防这他。”
许惊弦笑道:“你当人人都像你那么好事么?老江湖明哲保身,远离是非亦是人之常情。这里毕竟仍在裂空帮的势力范围内,假使那六人贸然动手,绝计讨不到半分便宜,此人必是早看破这一点,所以才置身事外。其动机不明,而我们另有要务,不必多生事端,小心谨慎些总不会错。”
事实上他并没有把心中真正的想法告诉水柔清;这个神秘人身后所负长形兵刃极其眼熟,若不查出其真正身份,实是如鲠在喉,难以释怀。
水柔清托腮沉思:“经你刚才这么一吓,那六个人只怕不会再跟上来了。可是,我们被无缘无故地跟踪一场,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
许惊弦胸有成竹:“你放心,他们决不会轻易放弃,必定还会跟上来。”
“你如何这么肯定?”
“我当年在吐蕃曾与非常道第二大杀手‘生香’香工资打过交道,他一众手下马术精湛,行动间始终保持在不偏不倚五步的距离,与那两个灰衣道人的驭马之术如出一辙,更何况他二人以掌指弹箭的手法,亦正是慕松臣的独门功夫‘摄长虹’。那和尚与三个黑衣人的来历还不清楚,但已可断定这两个灰衣道人必定是来自非常道!嘿嘿,非常道向来以‘难缠’著称江湖,一旦出手,不达目的决不中途放弃,我也很想知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非常道主慕松臣一向行事低调,鲜有出手,“胆寒”、“心惊”之势名动江湖多年,却极少有人一睹他的真实武功。而许惊弦在观月楼曾与慕松臣一场大战,先后领教了其“蓬莱刃法”与“摄长虹”。
“蓬莱刃法”用长不盈尺的锋利短刃寻隙而进,以断博长,险中求胜,江湖上颇为少见,叶莺的兵器“眉梢月”即由此衍生而来。那“摄长虹”更是慕松臣的独门秘功,糅合各种擒拿错骨之术,拳中夹指,变化多端,犀利霸道。许惊弦事后还特意一次向雪纷飞请教过,印象深刻,故当那两个灰衣道人以掌指弹箭之时,尽管出手隐蔽,亦被他一眼识破“摄长虹”的手法。
水柔清愤声道:“慕松臣阴魂不散,着实可恶。干脆派人跟着这六人,最好能找到非常道的老巢,把他们一网打尽。”
许惊弦淡然道:“那个老狐狸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另有打算。”
“要不我们弃车骑马,一路快马加鞭,必能甩开他们。”
“坐在马车里以逸待劳,何乐不为?再说你不是喜欢看热闹么,我们就把这场戏好好演下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现在倒希望这链各个非常道弟子不要跟丢了我们,砸了慕松臣的招牌。不过势必不能暴露我们的目的,那就暂时不去鸣佩峰,先绕个圈子逗逗他们吧。”
水柔清抚掌大笑:“怪不得支走车夫,原来你这小鬼头早有了计划。我们下一步去什么地方?”
“嘿嘿,我要去见一位久别多年的老朋友。”
尽管沿途未见跟踪的痕迹,但他们皆心知肚明,非常道杀手向来精于隐匿伏击与追逐之术,迟早会再度遭遇。
马车行出几里路,来到一个岔路口,许惊弦找当地几位农夫细细打探道路,随即上车转向西行。
水柔清奇道:“我听你问了许多地名,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啊?莫非你自己都没想好?”
“既然要演戏,就一定要演得像,若不给跟踪者增添一点难度,只怕他们也会起疑吧。”许惊弦若有所思地凝视前路,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水柔清听他答非所问,气得暗自跺脚,转过头不理他。那一座无形的冰山仿佛又慢慢横在两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