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柔清昨晚赌了一晚的气,原以为许惊弦必会寻机会来哄哄自己,谁知他却只是闷头赶路,偶尔与阿义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对自己完全不理睬。她好胜心极强,自认占了理,岂肯对“小鬼头”服软,越想越气,只好拿沿途路边的石头解恨,直踢得飞沙走石,浑如大军来袭。
许惊弦心头亦是郁闷至极。事实上经昨夜夏天雷的开导,他亦知应以大局为重,此去鸣佩峰不容有失。虽直接到叶莺的留信,却是分身不得,只好断了去寻她的念头,但私心里仿佛又暗暗期盼着她能找来,着实矛盾不已。既然他平安无虞,也足慰心怀。
而最令他不解的是对水柔清的那份心理变化。以往,无论她对自己有何怨意,许惊弦总会想到与她过往的美丽回忆。只要记得她曾有的一分好,心早就软了六七分;但现在却恰恰相反,那些早已烟消云散的冷言冷语、大小姐脾气全都清楚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似乎只要自己稍一示弱,便更加助长了她的骄狂与傲气!
其实许惊弦心底明白,说到底都是因为夏天雷一句“提亲”之言乱了心绪。作为朋友自可宽容,然而当她的身份忽有可能变成他未来的妻子时,堂堂男子汉又岂可屈膝央求,以博佳人青睐?
正如宫涤尘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句话:对于一件你非常关注的事件,知道与不知道的区别是巨大的。
他一面在心底嘲笑自己,一面却有倔强地坚持着。
三人离开梅影峰往南而行,不多时来到一个小镇。许惊弦忽在马背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自言自语般道:“昨夜没有睡好,可要好好地补一觉才行。”水柔清懒得理他,唯有阿义习惯性用一声意义不明的“阿义”表示回答。
许惊弦自顾行事,在镇上寻到宜家木作店,与店主低声交谈起来。水柔清在旁偷听到几句,才知他竟要买下一辆马车。
水柔清不由想到当初小弦在涪陵擒天堡分舵时,花言巧语赢得费源二十两银子,随即在三香阁大宴众人的情形,险些笑出声来。本想刺他一句:“想不到如今做了帮主,银子多了,却还是不脱暴发户的本色......”话到嘴边,总算强行收住。并非不愿嘲讽他,而是两人之间的斗气还未结束,似乎先开口就意味着低头认输。
许惊弦买下马车,又忙活半天将三人的坐骑栓在车上,最后找店主雇了一名车夫,随即大叫一声:“上车吧,我可要先睡一大觉再说。”对那车夫耳语几句,抢先上车。
阿义贪图好玩,不肯进车厢,而是随着车夫驾驭马车。虽然他看起来足有三十余岁的年纪,只因天生侏儒,身材矮小,又特意戴上小厮的帽子,那车夫还只当他是个孩子,亦不以为意。
水柔清本不想与许惊弦共处车厢中,然而驾位有了车夫与阿义,若自己再座上去,实显拥挤,没奈何只得不情不愿地上了车。却见许惊弦早已闭眼大睡,还打起了呼噜,气的紧咬牙齿,恨不得一脚踹醒他。
车夫一声吆喝,扬鞭催马,伴随着“阿义!阿义!”的欢叫声,马车开动,穿过镇上的人流往南行去。
刚到镇口人迹稀疏处,许惊弦蓦然睁开眼,翻身坐起,以指按唇,对水柔清低声道:“你且莫声张,我们悄悄出去......”
水柔清总算等到许惊弦对自己先开口说话,正要欢呼一声“你输了!”听他语意,不由一呆:“什么?”
许惊弦诡异一笑,垂身在车厢底部轻轻一揭,竟掀起一块木板,露出一个大洞,足可容一人钻过。不问而知,自然是他方才偷偷做了手脚。
水柔清这才明白他竟是装睡,不知玩什么花样,莫非是在戏弄自己?柳眉一竖,杏眼圆瞪,正要发作,却听许惊弦轻声道:“先不要玩闹,有人在跟踪我们。”
水柔清一怔,暗想自己警觉大失,对此义务所知,这“小鬼头”果然有点本事;转念又想:自己可是一心一意与他赌气,可他竟还有闲心察觉到有人跟踪......顿时又觉无名火气。
许惊弦做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从车底钻出,瞅准时机,滚入路边大石后;水柔清心想先打发敌人,过后再找这小鬼头算账不迟,亦学着他悄然离开马车,躲入一颗大树后。
前些天才下过大雪,地面泥泞,水柔清爱干净,望着自己衣衫沾上的污垢暗骂不休。只听身后轻响,许惊弦已到身边,她低声喝道:“土财主,陪我衣服。”
许惊弦不由失笑,或许是早已习惯被水柔清嘲笑调侃,期初强忍着不与她说话,其实内心早已是百般不自在,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束缚,此时听她恢复大小姐本色,不由心情轻松:“我身为‘黄雀帮’帮主,财力通达天下,一件衣服又算得了什么?”
水柔清想到那时与他的种种胡闹,忍不住“扑哧”一笑。似乎经过了大半天不言不语的赌气冷战,如今的玩笑话更显得格外温暖与甜蜜:“休要胡闹,再说你早已背叛出我‘黄雀帮’投了裂空帮,哪还有资格做帮主?我才是帮主。”
“冤枉!本帮主可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啊......”许惊弦突然语气一变,“嘘,他们来了!”
两人在树后藏好身形,凝神观察。
但见六骑快马疾驰而过,沿着马车的方向追去。其中前面三位黑衣壮汉均是短衣劲装,身携兵刃,一望可知是江湖汉子;随后两人身着灰色道袍,头戴道冠,未藏兵器;最后一位青衣人策马经过时,有意无意地稍一转头,往两人藏身处窥了一眼。此人年约四十,头戴方巾,一张方正的面容透着几分儒雅之气,浑如学究,但那一身宽袍虽然干净,却是衣衫褴褛,破布百纳,随着马背起伏,可按到他肋下一处突起,应是随身兵器。
待六骑过后,水柔清低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你怎么可确定是在跟踪我们?能瞧出是何门何派么?”
许惊弦面色肃然:“我们下山半里后,他们就已在暗中跟随。按说我们均已乔装改扮,决不至于那么快就被认出。所以,我故意改换马车,就是借车厢的掩护以便途中下车,好观察他们的动向。六人中三名黑衣人神态凶狠,身手敏捷矫健,瞧起来像是黑道上的人物;另两人灰衣道人眼神锐利,马术精湛,绝非等闲;而最后那个青衣人,虽在急驰之中,仍不时观察周围的环境,应该是他们的领头者,据我判断,多半是个和尚......”
水柔清大奇:“你怎么知道是和尚?”
“第一,他头戴方巾,正好掩饰了头顶的戒疤;第二,此人神情懒散,一双眼睛总是呈半睁半闭状,一副不闻世事的模样,可不正像个和尚......”
“不对不对,那些流浪汉看起来也都是这神情,岂可轻易判定?”
“嘿嘿,最重要的是第三点:如果你仔细留意,可以看到他握缰的手总在不由自主地撮捻......”
水柔清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那是习惯性地拨动念珠啦。当然,还有可能是账房先生的算盘,但综合前两处疑点,我觉得他多半是个和尚!”
“啊,原来是这样!是哪个黑帮汉子、两个道士、一个和尚,这组合倒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