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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长老犹有不甘:“浪子回头自然最好,但就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夏兄已因他而死,若是日后又害了他人,许帮主能担得起这责任么?”
许惊弦大喝一声,“断流剑”锵然出鞘:“我既然坐上了帮主之位,就担得起手下任何一名弟子的责任。此刻便当着诸位前辈的面,在夏帮主灵前立下重誓,若沈羽再犯下帮规,必将亲手杀之!若不然,罪与其同!”
自踏入静思堂起,面对江湖上德高望众的名宿耆老,他一直保持着晚辈的谦恭之态,直到此际方现出一帮之主的霸气。
众人一时语塞,许惊弦所说合情合理,大错既已铸成,就算杀了沈羽,亦于事无补,除了一时的痛快,别无所获,留他一命再替裂空帮效命,实是上上之选。只不过,对于大多数刀口喋血的江湖人来说,以德报怨并非宽容,而是一种懦弱。
众人虽知许惊弦此举难容于江湖,却不知应该如何反驳。
沈羽忽大叫道:“许帮主不必替我求情,沈羽来此之前,早就欲以死相谢,只是挂念着再见恩师最后一面,方才苟且偷安。如今心愿已了,恳请许帮主杀我以振帮威!”听他语音嘶哑,想必已是泪流满面。之所以不愿回头,必是怕众人见到他的悔恨之泪。
“沈兄少安。”许惊弦转身望向霍之良等人,“小弟新任帮主不久,第一个重大的决断就交由大家一并抉择吧!在此,我想郑重地问一声诸位同门,你们想要的是一个冰冷的首级,还是一个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兄弟?”
诸位门主耸然动容,沐红衣颤声道:“沈老三……”却再也说不下去。
但这声“沈老三”的称呼无疑已表明了她的态度。
霍之良长叹一声,缓缓伸出掌来,与许惊弦在空中相击,沐红衣、刘书元、冯七、月道人、蒋应等人也一并伸出手掌,数手在空中相握,每个人眼中都有泪光闪动,却无人开口。
直至此刻,许惊弦才第一次感觉到诸门主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尊重与认同。
他心中长叹一声:“诸葛兄你错了,寂寞并不是王者唯一的冠冕。还有那浓于血水的友情!”
面对这无言却触动人心的一幕,智轮、雪舞、落雁、孟杜夫妇皆是瞠目结舌。乍见许惊弦之时,都对他这样一位弱冠少年如何能掌管十万帮众心存疑惑,但目睹此时此刻,却再无半分怀疑。能在短短时间内让几大门主归心服庸者,非帮主之最佳人选莫属!
沈羽缓缓回头,望见几位门主数手相握的场面,再也按捧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泪水如断线之珠滚滚而下,沾濡了那依然英俊的面容:“沈某待罪之身,何堪诸位兄弟错爱?我一日不死,裂空帮声势难再,容我依帮规赴死,九泉之下,也会记得兄弟之情。”
霍之良大笑沈老三胡说什么?只要有你我兄弟同心,裂空帮就算散了,也必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沈羽咬牙道:“我意已决,请勿再劝……”话音未了,忽然一窒,呆呆望着门口。
一位绿装少女盈盈立在堂前,正是平惑。原来刚才许惊弦暗中吩咐包无染,正是令他带平惑前来。
平惑对堂中众人视若不见,也不去拜祭灵位,眼中似只有沈羽一人,呆立良久,幽幽一叹:“沈公子……”短短的三个字里,仿佛包含着无数爱恨难辨的纠结。
许惊弦见到平惑如此,心中忽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按说平惑尚不知夏天雷的死讯,为何眼见灵位却不闻不问?就算对沈羽深情至此,但这些天来她一直为无意毒害义父而内疚不安,怎会在灵前置若罔闻?莫非……
沈羽狂叫一声,双手撕扯着头发,心中难以描述的痛苦令昔日那俊秀儒雅的形象荡然无存:“平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师父。今世无缘,若来生你不嫌弃,我必娶你为妻。”一言讲毕,大叫一声,一头往那楠木棺上撞去。
许惊弦猜知沈羽心怀死志,所以才特意请平惑过来,只盼她的出现能激起沈羽一丝生念,却不料弄巧成拙,沈羽乍见平惑更难压抑心头懊悔,当即就要自尽谢罪。
那楠木棺质地坚硬非常,散去功力的沈羽全力一撞必死无疑。虽事发突然,但许惊弦早就防备着沈羽自尽,若此刻全力上前相救或能挽回,但心念电转间,却见雪纷飞立在棺前,只是冷眼相视场中的变化,全无救助之意。
以雪纷飞的精于世故、擅察人情,必能早早发觉沈羽的心意,却又为何无动于衷?反倒是智轮长老、雪舞道长等人始料不及,齐齐发出惊呼。
许惊弦再推想诸位门主与平惑等人的奇怪举止,心中忽然一亮,一时竟有放声大笑的冲动。
说时迟、那时快,沈羽的头频眼见就已撞在棺木之上,却听“噗”的一声轻响,坚固的楠木棺陡然如纸糊般裂开一个大洞,一只厚实温软的手掌从中探出,不偏不倚地正抵在沈羽头上。
沈羽全力一撞如坠入棉花之中,那只手掌将他的力道尽数抵消,全无任何反挫之力。
手掌托住沈羽,化刚为柔,轻抚他一头乱发:“羽儿,你总算回来了……”智轮、雪舞、落雁、孟杜夫妇齐齐变色,唯有许惊弦长声大笑:“裂空帮第十四代继任帮主许惊弦恭迎夏帮主大驾。”
棺材如朽木般散开,一人长身而起,目光磨凛,不怒自威,正是夏天雷。
沈羽目瞪口呆,几疑在黄泉相见:“师父……你没死?”
夏天雷哈哈大笑:“若不亲眼见你悔悟,老夫如何舍得去死?我且问你,你是愿意一头撞死,还是重归老夫门墙?”
沈羽本以为自己害死恩师,故而不惜以死相谢,此刻见夏天雷无恙,早将寻死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嗫嚅道:“但求师父原谅我,其余再无所求……”泪水再度滑落,却是喜极而泣。
夏天雷稍稍安抚下沈羽,匆匆与智轮长老等人见礼:“实不相瞒,老夫此次险死还生,差点就当真西去了。本想诈死诱敌,谁知反被敌人趁机散布遥言,不但弄得江湖大乱,还害得诸位老兄白跑一趟,尚请恕罪。要不是有意试探这个徒儿,老头早就从棺材里跳出来与诸位相见了,哈哈哈哈……”
智轮长老等人不料事态演变至此,惊喜交加,一并大笑起来。
夏天雷目光转向许惊弦:“老夫前夜与雪兄、路兄等人赶来梅影峰时,已暗中知会各位门主未死之事,却因许少侠在转轮谷中未能及时通知,想不到你竟瞧出了破绽。有这份眼力,倒也不负老夫所托啊。”
许惊弦心怀大畅,也不去计较夏天雷诈死的真实目的:“其实前辈诈死之举早有蛛丝马迹可寻,但晚辈直到刚才见平姑娘时才突然触动灵机,已可谓是极愚钝了。”
雪纷飞大笑:“你们裂空帮两代帮主之间的称呼就是晚辈与前辈么?当真是前所未闻啊。”
众人哄然齐笑。
夏天雷拍拍许惊弦的肩膀:“如今五岳三山的江湖好汉集聚梅影峰,这是老夫惹下的祸事,自当由老夫解决。不过从此之后,裂空帮就是你的天下了,老夫年事已高,最多行辅佐之责。许帮主,你可记住了!”这一声语重心长的“许帮主”一出口,仿佛代表着裂空帮权力的真正移交。
许惊弦感怀满腹,重重点头。
原来当日夏天雷虽然毒伤重发,但一来有雪纷飞这等超一流高手相助,更有精于岐黄之术的路啸天在旁,早就疫愈,却有意定下诈死之计。一来迷惑敌人,二来好让许惊弦独自去挑裂空帮帮主这份重担。尽管有雪纷飞、宫涤尘等人的推荐,但裂空帮乃是夏天雷一生心血,如何放心轻易交给许惊弦,此举本也有相试之意。
事实证明,许惊弦果然不负所望,夏天雷后继有人,爱徒又重归门墙,胸怀大畅,也不顾什么礼仪,端起一杯供桌上的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