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得知帮中变故,是以匆匆赶回。

  许惊弦见诸门主对自己态度恭敬,大异平常,心头微觉疑惑,诈作不知:“花生……沐门主呢?”

  霍之良低声道:“此刻不但沈羽正在灵堂中拜祭,另还有几位名门大派的长老在座,暂由红衣主持大局。”随即高声一笑,“且让我等替许帮主引见一下诸位名动江湖的前辈。”一挑门帘,当先踏入静思堂中。

  众人鱼贯而入,许惊弦留意到蛇眼冯七有意脚步微滞,容他先行,心中大讶。纵然霍之良顾全大局,有意在外人面前树立自己新任帮主的权威,但其余人未必对自己服庸,何以前倨后恭?尤其那冯七本就心胸狭窄,与自己嫌隙颇深,怎会如此作态?但看诸人面上的表情并不似作伪,着实想不透其中的缘由。

  进得堂中,但见灵位前跪着一人,披麻戴孝,垂首扼腕,静默不言,正是沈羽。雪纷飞、路晡天皆是夏天雷知交好友,身着孝服,分立灵位左右,以逝者家属身份接受吊唁,其下宾位还坐着几人。许惊弦听霍之良一一介绍,方知手持念珠、宝相端严的和尚乃是少林的智轮大师,头戴高冠、卓尔不群的道人乃是武当雪舞道长,白发苍然、面容肃穆的老者是控峒落雁长老,满面虬髯的中年汉子与并肩而立、长发飘逸的女子,则是多年前就已归隐的孟淳、杜明玉夫妇,皆是在江湖上声望卓著的名宿耆老。

  几位名门长老皆是乍闻夏天雷过世的消息,匆匆赶来拜祭,听了雪纷飞与路啸天的一番解释后,方知裂空帮已立下新任帮主,而且竟就是江湖上传言纷纷的“明将军克星”,此刻见许惊弦到来,不免好奇地细细打量。但见他虽是剑眉虎目,面相英俊,眼神中隐露王者气韵,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虽事先有雪、路二人的引荐之语,但对其可否统领十万帮众仍是心中存疑。不过留意到裂空帮诸位成名已久、桀骜不羁的门主都对他态度恭谨,又是暗暗称奇。

  许惊弦与诸位前辈见礼已毕,抽空对包无染低声吩咐几句,包无染点头领命而去。

  堂中渐渐静了下来,每个人的眼光都盯在跪拜于灵前的沈羽身上。

  落雁长老轻咳一声,率先开口:“请问许帮主,江湖传言纷纷,皆说夏帮主之死与其爱徒沈羽脱不开干系,却不知是真是假?”

  许惊弦大感踌躇,如果在场的只有裂空帮自家兄弟,或许会看在沈羽当年的情分上原谅他,但这些前辈耆老一生以正道自居,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岂能放过沈羽?他微一沉吟,含混道:“此事不假,不过……”

  “咄!”落雁长老冷喝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许惊弦的话语,“上梅影峰前老夫与智轮大师、雪舞道长、孟兄夫妇一并商量过此事,我等自不会轻易听信江湖传言,但试观贵帮上下对沈羽的态度,已猜知流言非虚,如今又得到了许帮主的亲口证实。既然证据确凿,岂容这个欺师灭祖的宵小之徒辱没夏兄的灵位,若是许帮主当场清理门户,我等愿做个见证。”崆峒落雁长老一向以嫉恶如仇称道于江湖,当即发作。

  许惊弦心中一紧,故作淡然:“此事尚有隐情,还需斟酌处理。”

  落雁嘿嘿一笑:“听许帮主的口气,是要饶沈羽不死了?本来这是裂空帮的家事,我等原也管不着。但老夫既认夏兄为挚友,决不容忍他丧命于这等无耻之徒之手。若是许帮主顾念旧情不忍下手,老夫愿助一臂之力。”许惊弦见他倚老卖老,略略有气,正要开口反驳,忽见雪纷飞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心头一凛。自己现在已是一帮之主,再不是那个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少年,一言一行皆须慎重,决不能意气用事落下把柄。如何处理好沈羽之事,正是考验他这个新任帮主的第一道难关。

  一旁的杜明玉插口道:“若是要査出幕后主使,尚可暂且留沈羽一命,但如今既已知是非常道慕松臣等人所为,如此逆贼留之何用?欺师灭祖乃是重罪,决不容于江湖,人人诛之后快。就算落雁长老不出手,我等也不会坐视不理。何况裂空帮身为白道第一大帮,自当在江湖上做出表率,许帮主不知为何犹豫?”

  三十年前杜明玉乃是江湖上有名的“三快仙子”,剑快、眼快、心直口快,后与温文儒雅的孟淳一见倾情,遂安心下嫁,自此相夫教子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孟、杜夫妇携手江湖的往事亦成了一段江湖佳话,想不到她如今虽已年过五十,却还是不改当年的火爆性格。

  孟淳亦道:“沈羽与许帮主皆是少年成名的英雄才俊,想必有些私交,听说沈羽的未婚妻子还是许帮主的姐姐,许帮主一意维护我等都可理解。不过么,在这等大是大非的关头,可不能有丝毫含糊,若不然,不但许帮主会被天下人耻笑,亦有损裂空帮的声名。一点愚见,还请许帮主三思而行……”杜明玉白孟淳一眼:“你能不能不要绕那么多弯子,如今摆在面前就一条路,哪有什么三思而行?”

  孟淳苦笑:“夫人说得极对,沈羽这等逆徒绝对留不得。”武侠小说,http://www.qxtxt.com/

  众人肚中偷笑,早听说他夫妇二人是江湖上有名的妇唱夫随,果然不假。

  许惊弦这当儿无暇计较孟、杜夫妇的笑话,心中翻过无数念头,只想能救沈羽一命。但正如孟淳所说,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今日若饶沈羽不死,他自己的声名是小事,若让裂空帮日后在江湖上难复当年威势,实难堪当,更对不起夏天雷的临终所托。

  许惊弦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霍之良、沐红衣诸门主神情复杂,他们毕竟与沈羽有过同袍之谊,起初说及沈羽叛师行为恨之入骨,但当真面对昔日的兄弟,又如何能不顾念这些年的情分?唯有听许惊弦命令行事,可稍减心中不安。

  雪纷飞与路晡天却是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雪舞道长拈须沉吟,孟淳垂首思索,落雁长老与杜明玉则是义愤填膺,虎视眈眈,等待着他的决定;稍远处何其狂、白石与水柔清站于一处,白石不置可否,如观好戏,何其狂、水柔清则是面含微笑,朝他暗中挥拳以示鼓励。

  而沈羽,耳中听着诸人讨论着他的生死,却依然不动如石像。他既然敢来梅影峰,就已抱着必死之心,全然不存生念。

  许惊弦的目光落在智轮大师身上,忽有计策,低声道晚辈有一事不解,想请大师指教。”

  “阿弥陀佛。许施主有话请讲。”

  “不知我等江湖之人,习武修身,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不是太难,而是太简单,近乎幼稚。诸人忽听他如此问,皆知必有下文,却依然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智轮大师微微一滞,手捻佛珠,不答反问:“却不知许帮主心中的答案是什么?”

  许惊弦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惩恶扬善,除魔卫道!”

  “好!这八个字正是正义的江湖人之心声。”

  “但晚辈一直在思考,若是只有一个选择,我们应当先惩恶还是先扬善?除魔与卫道究竟孰轻孰重?”

  众人这才明白许惊弦的语意,各自思索。

  智轮长老一笑:“许少侠问得好。若是让老衲来说,自当以扬善与卫道为重。不过在江湖人眼中,却是因事而异,不可一言而决。”

  许惊弦缓缓道:“沈羽叛师不假,却只是受了宵小的挑唆,想借机诱夏前辈说出裂空帮不传之秘诀,从而有机会继任帮主之位。他错在未能抵挡住自身的贪念,却实无試师之意,若不然,当日在观星楼中,他也不会力抗鬼失惊、慕松臣之流,保得夏前辈的安全……”

  智轮长老等人已听雪纷飞、路啸天说起过观星楼之战,沉吟不语。

  许惊弦续道:“我与沈羽虽曾有数面之缘,却并无深交,他与我姐姐之事也并不会影响我的决断。但我正是当日在观星楼瞧出沈羽心中大有悔意,所以才竭力维护。试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能幡然悔悟,便是难得。他敢来梅影峰,已足见诚意,若非事后夏帮主毒发,我相信时至今日,也必会原谅他。沈羽在帮中名列琅宵门主,功劳无数,虽犯下大错,功不抵罪,但若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必是帮中最忠诚得力的一员。晚辈接任裂空帮不过数天,杀之立威原是最容易的决定,但我却想留其一命,或许此刻无法被人理解,但我相信沈兄必不会负我所望。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帮中弟子会明白这个决定的正确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