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听到三弟在大放厥词的言石生心里一沉,他余光看到暮晚摇冷淡眼神,不禁扬声斥道:“三弟,住口!”

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

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边侍女们和言木生,全都看向了这边杀气腾腾走过去的公主。

侍女们一个个伏身:“娘子,此事是言家故意坑害我们……”

言木生则看着美艳少女走来,先是痴了一下,待看到暮晚摇手中提着的剑,他才不安后退:“你这个娘子,提着剑走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杀人?这天下是有王法的,你可不能随便杀人!”

暮晚摇打断言三郎的色厉内荏,道:“我便是王法!”

轰——

伴随着暮晚摇这句铿锵之音,天边炸雷响起。

雾如洪奔,出岫生烟。

三尺剑雪映照女郎的眼睛,她理所当然,理直气壮。而她只是站在这里——

她就是王法!

言三郎为暮晚摇那句声势所震慑,一动不动地看着天地间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在少女头上的沉木伞上。眼睛一缩,他看到暮晚摇手中的剑向前刺出。

而再往后几步,紧跟着暮晚摇的言家二郎言石生,脸色微变,扔伞向前倾身撞来。

“咚——”

电光火石间,言石生手中撑着的伞扔出,砸出一圈雨坑。他身子向前扑,长袖飞袍扬起,徒手去握暮晚摇手中的剑。

言石生厉声:“暮晚摇,住手——”

言三郎眼见二哥要撞上暮晚摇手中的剑,心里猛慌。他二哥一个白衣书生,哪里有什么本事拦剑?他目眦欲裂,向前扑来:“二哥!”

侍卫长方桐原本在忧心言石生恐要在公主剑下受伤,现在看到言三郎似乎要扑过来伤害公主,方桐立刻向前跨出一步,抓住那言家三郎的肩膀,不让对方碰到公主的一片衣角。

同时间,众目睽睽之下,暮晚摇手中的剑向下劈出——

两绺秀发,飘飘然,从侍女挽起的发髻间扬起,再被剑砍中,秀发飘落向地。

几个侍女原本安静地等着公主挥剑砍那言三郎,公主到了跟前抬起剑,剑向她们的方向劈来时,她们才察觉不对。

对上公主冰雪般清寒幽冷的眼睛,一个侍女呆若木鸡,直直地被吓傻晕了过去,另外两个侍女僵硬地看着公主的剑拂过脸颊,砍断了她们的长发。

言石生不妨暮晚摇手中的剑不是对着言三郎的,他扑了个空,趔趄一下后回头,看到暮晚摇手中的剑斩断了两个侍女的青丝。

青丝乌发,泠泠落地。

除了一个已经被吓晕倒在地上的侍女,另外两个侍女的发髻乱了,她们披头散发,眼睛发直地看着自己的长发被斩断。

而回过神来,她们噗通跪地,浑身冷汗,唇角哆嗦,一句完整的求饶话都说不出来。

暮晚摇俯眼睥睨她们。

她再侧过脸,看向那个方才想拦剑、却没有拦住的言石生。

暮晚摇看着言石生:“你方才叫我什么?”

言石生:“……”

暮晚摇刷地沉下脸:“我的芳名,也是你配叫的?”

言石生木然。

见暮晚摇再道:“你以为我是要杀你三弟?”

言石生不语。

暮晚摇脸上落了几滴雨水,面容清丽,神情冷漠。她仍提着她那把剑,立在诸人前,却忽而笑一下:“怎么,以为我是非不分,不问缘由,见人就杀么?”

言石生嘴张了张,却终是放弃。

他睫毛轻轻颤动,漆黑眼睛盯着这在雨下挥剑砍断侍女青丝的华裳少女。他看着这场闹剧,注意力放在了这个女郎身上。

而暮晚摇见他温和乖巧,便不再理会他。

她瞥向那几个被自己斩了几绺发丝的侍女,慢条斯理:“我将我的匣子交给你们保管,出了事当然拿你们问罪。以为推到言家人身上,我就能放过你们?指望我是傻子的你们,到底是毒妇,还是蠢货?”

侍女们瑟瑟发抖,再不敢抱有侥幸心理,她们弯下腰磕头,哆嗦道:“娘子,婢子错了……”

暮晚摇扔了剑。

她回头对方桐道:“罚她们一人三十杖,打死活该。”

不理会身后的凄惨求饶声,暮晚摇再不看身后那些跪在雨地中的侍女。

春华还有些犹疑,不知自己该如何。就听到暮晚摇叫她:“春华,跟我走!”

春华匆忙答:“是!”

她提着裙裾去追公主,只来得及回头仓促道:“方卫士,这边事你来处理!”

暮晚摇戴着帷帽,堪堪能挡一点儿雨,就和春华一起骑马出门了。

她火冒三丈,自然不满意那些侍女想推卸责任。然而她更不悦的,是母后亲手磨的膏子被雨淋湿,不能用了。

那怎么可以?

那是母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东西了。随着她回归,旧日的许多恩宠,她会一点点失去。而旧人留下的那些东西,她不想失去。她要留下母亲的东西,就如同留下母亲曾许给她的宠爱一般。

只有这些东西在,她才会记得,母亲也曾是爱自己的。

暮晚摇固执地淋雨出门,骑马去镇上。此地路不好走,她和春华在镇上乱转,一家家去推开商铺门,问有没有一些材料。

她要将那膏子重新补回来,她脑子乱哄哄的不知道该准备些具体什么材料,但是她必须找回来。

暮晚摇问春华:“面脂手膏要用什么材料?”

春华其实也不太懂,但她只能绞尽脑汁:“起码要朱砂、白芷……对了,婢子能闻到藿香味。”

暮晚摇淡淡“嗯”一声。

两名女子浑身淋湿,骑着马在镇上找商铺。春华并不觉得公主能恢复先后留下的那面脂,她看过了,她觉得他们都不行。但是春华并不敢对公主说实话,只好陪着公主淋雨,陪着公主买那些不知道能不能用到的材料。

又从一家商铺出来,暮晚摇抱着好说歹说才买下的一点儿雄黄,下台阶,准备去找下一家商铺。

头顶,一把伞出现。

暮晚摇缓缓抬头,雨水濛濛,顺着她眼睫向下滴落,她眯着眼,在伞撑起时,一点点看清了面前的人。

言石生站在她面前,为她撑着伞。

暮晚摇一身华裳已经沾上了泥水,云鬓也有些凌乱,然而她背脊挺直、气势傲然,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丹阳公主。这位公主神色冷淡,理也不理他,抱着自己怀中的油纸包便要走。

言石生伸手来,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腕,虚拦了她一下。她似被烫到了一般躲开,瞪向他。

暮晚摇:“让路,不然我杀了你。”

言石生声音温柔:“你为什么要杀我?我是来帮你的。”

雨丝如河水般在头顶流过,落在伞上,溅起雾气濛濛。

滴滴答答间,暮晚摇步子顿住。在言石生眼中,她仰起脸,眼睛圆而媚,像浅浅的湖泊浸满月光,晶莹而动人。

第6章

雨敲在屋檐上。

侍女春华站在暮晚摇身后,悄悄打量这位拦在她们面前的言二郎。

看到言二郎出来,春华实则松了口气。毕竟骑着马跟公主在雨里晃,并不是什么愉快经历。

帷帽后,暮晚摇凉凉笑一声。

她讥诮道:“言二郎,你知道我出来是做什么的吗,就说帮我?”

言石生叹口气。

其实是方卫士拜托他出来找这位暮娘子的。方卫士忙着惩罚那些胆大的侍女,但又怕公主在这里转丢了,当然要拉一个本地人出来帮忙。而且在方卫士眼中,总觉得这个言石生,好像很有本事。

言石生确实很有本事。

他劝公主:“我听方卫士说,那被雨淋坏了的,是娘子母亲留给娘子的遗物。面脂手膏,是娘子母亲亲自磨制,自然对娘子十分重要。娘子现在冒雨出来,不出我的意料,当是想复原那面脂手膏吧?”

暮晚摇便不说话了。

她讨厌这种一点即透、被人看破的感觉。

言石生当然懂这位娘子不是好相处的人,他也不敢太显摆他聪明。稍微点了一下,言石生就几分赧然道:“其实我会做面脂手膏。”

暮晚摇:“……?”

她瞪圆了眼。

就连春华都“啊”了一声,惊诧:“什么,你会?”

春华在心里嘀咕,这个言二郎是不是太抢她的活了?

看她们这种反应,言石生忍不住笑了,那几分赧然也消退了些。

言石生干咳一声,解释:“我家虽然因为我阿父是乡绅的缘故,家中情况比邻里好些。但是岭南此地荒僻,很多东西都是没有的。我家中有尚待字闺中的妹妹,妹妹更小时,她的面脂手膏就是我帮忙做的。”

言石生:“我阿父收藏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古书,我从里面学到的。”

暮晚摇打量他半晌,道:“然而不同人做的面脂手膏,是不一样的。”

言石生躬身向她作揖,叹道:“小生也不过是尽力一试,希望娘子给这个机会。娘子淋雨这么久,终究是让人担心的。”

“让人担心”这几个字落在暮晚摇耳中,如石子击入深渊古潭,让暮晚摇晃了一下神。她的冰雪心肠,竟然被打动了。

暮晚摇不再一脸冷然,而是眼眸微眯,带出一丝笑:“难道你担心我?”

言石生抬目。

她站在台阶上微俯身,凑来望他,一段雪颈下,伴随着香气缕缕,冰雪做成的山丘微鼓,似要探出。言石生身子一僵,向后退开半步。

他怕这位娘子又误会自己对她有非分之想,便恭恭敬敬的:“女客入住陋室,远道是客,小生自然担心女客住得好不好,也不愿女客因为房屋粗陋的缘故而冒雨出去生了病。”

暮晚摇脸蓦地重新沉了下去:“哼!”

竟然拿主人客人那一套来搪塞她。

难道她不是客人,他就不关心她了?

暮晚摇走过言石生身后,身后春华连忙跟上。言石生有些傻眼,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自己都这么客气恭敬了,她怎么越说还脾气越大了?

“娘子!”言石生回头唤道,长袍被雨打湿,发带和衣袖缠于一处。

暮晚摇已经站在了自己的白马前,准备上马了。她回头,看到言石生立在远处,青袍微扬,眉目若山似水,恰是俊俏。

暮晚摇目中一闪,她笑盈盈,翘唇嗔道:“不是要我回去,帮我制面脂手膏么?怎么还不走?”

言石生惊喜,没想到自己说服了她。

他却在她手握缰绳要上马时,连忙道:“且慢!”

暮晚摇不耐烦这种婆婆妈妈的书生:“又怎么了?”

言石生撑伞步来,到他们面前,他让不解的春华先帮他拿伞,他放下自己身后背着的木箱,从中翻东西。

暮晚摇疑惑:“不会是要拿伞给我吧?不需要!我戴着帷帽呢。你就不要啰嗦……”

她不耐烦的声音吞了下去,帷帽后,眼眸微缩。因她看得清清楚楚,言石生从他身后背着的木箱中翻出一件雪狐氅衣。

她要是没看错,这么大的木箱,也就只能放这么一件衣服。而言石生背了一路。

言石生要将氅衣披来给她。

暮晚摇向后退了一步。

言石生愣一下,然后解释:“这是我出行前,向方卫士借走的属于娘子自己的衣氅,不是我家中的。娘子不用担心这是旁人穿过、我拿来委屈娘子的。”

隔着帷帽,暮晚摇静静看他。

她道:“你连这个都准备了。”

言石生解释:“我素来如此,没有万全准备不出门……我怕娘子淋雨生病。”

他见她不再躲、却也不主动过来,只是沉静立着。

隔着帷帽,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迟疑一下,他主动上来,将衣氅扯来,披到她身上。见她连动都不动一下,言石生无奈,只好自己帮她系好衣带。

想来她是养尊处优,习惯了别人帮她做事,才连个衣带都不自己系吧。

暮晚摇就看着他站在一步之内,垂下眼帮她穿好这大氅。而有着一层纱之隔,暮晚摇用一种新奇的、古怪的、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俊美书生。

她看着他,恍恍惚惚的思绪飘远,想了很多……直到言石生向后退开,声音清润:“好了,娘子且上马吧。”

暮晚摇心不在焉地“哦”一声。

她上了马,春华也上了马。暮晚摇看向孤零零站在地上撑伞跟在她们后面的言石生。

暮晚摇道:“春华,下来与我同乘一骑,把你那马让给言二郎。”

她似怕他们多想,赶紧加了一句:“我是怕言二郎走得太慢,给弄丢了。”

于是两匹马载着人,就这样走回头路。

春华坐在公主身后,她回头,悄悄打算那个言石生。因为公主为这个人破例很多了,虽然看着都不明显,但公主自性情大变后,对谁都没耐心,却对这个人……也是这个书生厉害。

暮晚摇慢条斯理地开口:“言石生。”

言石生正在紧张控马,他一个岭南乡巴佬,不像公主那样日常出行都是骑马。他情绪紧张,就怕自己从马上摔下。暮晚摇突然开口,他紧绷的:“嗯?”

因注意力全在马上,都没有恭敬地回一句“娘子”了。

暮晚摇与他闲聊:“你多大了?”

言石生:“小生今年十七。”

他顿一下,心想她这么问,是不是准备报答他?

那就不枉费他对她这么用心侍候了。

言石生便多说了一句话:“小生十四岁开始准备州道的考试,然而可能是我才学疏浅,至今没有考中。”

其实此年代,想要考中,需要上面的提携。但显然言石生没有。他这么一说,便是在暗示这位看似身份与众不同的暮娘子。

暮晚摇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暗示,她只回头诧异微笑:“我今年也十七。我三月生辰,你呢?”

言石生:“小生是十月生辰。”

暮晚摇:“那你是刚刚十七啊,比我小半岁……你可曾婚配?”

言石生:“……?”

他关心的是仕途,并不是婚配!这位娘子在想什么啊。也罢……若是这位娘子要给他做媒,那人生两件大事,他也能完成其中一项了。

言石生只好道:“小生一直忙着读书,也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暮晚摇:“哦。”

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言石生伸长脖子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暮晚摇要给他做媒的保证。

不禁有些失望。

想她确实太难讨好了。

言石生如此便将暮晚摇劝了回去,回到言家,暮晚摇自然被众星捧月拥走了,言石生也松口气。

言石生找到自家兄妹几个,板着脸,再次提醒他们,能避就避,不要招惹那位娘子。

而且言石生现在还开始产生了一种幻想:“……若是将她成功哄好,说不得能得些好处。”

暮晚摇那问他的问题,显然是想给他安排姻缘的意思。岭南这么偏的地方,言石生也确实没什么好姻缘。

如果暮娘子愿意……当然很好啊。

暮晚摇可没想过要给他做媒。

她睡了好觉,次日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

她心情不虞地推开窗时,见原来昨夜雨就停了,今天放晴,太阳倒很大。

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看到院子里围着一圈,站着很多侍女卫士,他们都在看戏一般围观。

暮晚摇便也靠在窗口,定睛看去,不禁惊奇的差点把眼睛跌出。

她看到竟然是言石生在院子里跑步,众人围观。

言石生换了一件窄袖衣衫,腿上被绑了沙袋,正被他那个大哥吆喝着跑:“二郎,再加把劲,再跑一圈!你天天读书当然很重要,但也不能手无缚鸡之力,大哥是为了你好……再跑一圈!”

而方卫士等人:“言二郎放心!这点儿步数死不了人的,你每日多跑几圈,就能像我等一样身体健硕……”

言石生喘气,苦笑:“我也没求身体健硕啊……”

而侍女们则红着脸小声嘀咕:“言二郎这样额上渗汗、满面绯红,看着真好看啊。能不能求娘子……”

暮晚摇心里呵一声,嗤笑她们眼光低,一个乡巴佬有什么好看的。

暮晚摇傲然抱胸,冷不丁看到那被众人鼓励的言石生目光向这边瞥来。也许他根本不是看她,但是暮晚摇做贼心虚一样,啪一下把窗关上了。

关上窗后,暮晚摇不禁咬唇懊恼,恨自己在心虚什么。自己理所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而她垂着目沉思,到底没去推开窗。

言石生终于跑完了自己大哥要求的步数,他累得不行,缓步走,找到一面少人的墙,扶着便坐下。

那边言大郎和方卫士正在严肃讨论,下一次该怎样锻炼言石生。

言大郎觉得自己二弟就算不能文武双全,那也不能被体力拖累,得每天锻炼才是。方卫士则是军伍出身,对此有很多法子可以参考。

言石生看他们讨论的高兴,他坐在墙下,不禁惆怅。

被人太关心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他怅然时,头顶一扇窗打开,少女噙笑的声音响在他头顶:“哎,言石生,我帮你个忙,来改善你这体质呗。”

她煞有其事:“你是喜欢金钱万贯,还是喜欢美人如玉?”

言石生怔一下,仰起头,便看到暮晚摇俯下的脸。她窄腰纤纤,面若桃红,眉梢眼角自带风流。

如春景暄妍,无一不美,无一不艳。

言石生一下子大脑空白,他被这盛丽的美艳震得没回过神,没想起来行礼。

第7章

言石生呆坐在墙下,仰头看着韶光一般明媚的少女攀在窗口。她俯眼望他,好一会儿,言石生才想起自己应该爬起来行礼。

但是他兄长和方卫士训练他训练得太狠了,他发间尽是汗,小腹紧绷,腿肚子也酸麻,一时半会还真站不起来。

而且看暮晚摇眉眼轻弯的模样,她看似心情极好,不像是要发脾气的样子。

言石生便坐姿不变,以有些随便的口吻与她闲聊:“娘子打算如何帮我?我爱金钱万贯如何,爱美人如玉又如何?”

暮晚摇笑吟吟:“你爱金钱万贯,我就让人备下金钱万贯放在马背上,你追着马儿跑。你爱美人如玉,我就让我的侍女们骑上马,让你追逐。不瞒你说,我的侍女们各个貌美如花,在……时,不知道让多少人踏破我的门。”

她提起那个被她缩略的地名,根本没有说出口,敷衍了一下就掠过去了。

言石生若有所思:为什么不提那个地名?那个地名有什么问题?她是怕被人知道,还是不想被人知道?

暮晚摇:“问你话呢,发什么愣?”

言石生便回答:“那娘子的好心要被辜负了。我既不爱金钱万贯,也不爱美人如玉。”

暮晚摇挑一下眉,仍笑嘻嘻的:“那你爱什么?名利?权势?”

言石生摇了摇头,轻笑:“也不爱。”

暮晚摇便不再说话了,她清黑的眼眸盯着他,判断他是说真的,还是故作姿态。

少年书生态度端正,风骨清致,他的眼睛干净清明,确实没什么妄念……

暮晚摇却沉下脸,冷笑两声。

男人怎么可能没有欲望?不管是位高权重,还是蝼蚁小人,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放弃所有去向上爬。抛妻弃子在所不惜,杀人放火家常便饭。

言石生怎么可能和其他男人不一样?他凭什么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遍地污浊,他凭什么就能清白?

他这么说,也不过是装模作样、故作姿态罢了。

暮晚摇淡声:“哦,没兴趣啊。那你真是可惜了,不爱名利不爱色,你这辈子没什么出息了。”

说完,她“啪”一下,将言石生上方的窗子重新合上了。

言石生莫名其妙。

本来天晴了,春华想建议公主动身去南海,早日见到公主舅舅,此间事早日了。

但现在因为公主等着言石生制好那面脂手膏,暮晚摇便给南海去了封信,告诉舅舅自己要晚些时候。

不提南海县县令李执,即暮晚摇的舅舅有多担心她,暮晚摇暂时仍留在言家,将言石生拖到自己面前,等着面脂手膏。

傍晚时分,侍女与卫士待在外边,隔着竹帘,她们看到悬黎屏风上,隐约照出一男一女的影像。

他们不敢多看,眼下他们和言家幺女言晓舟在一起,盯着炉子上汩汩烧着的热酒。

时人喜欢烧酒,不喝生酒。他们用微火慢烧,待酒热了暖胃,那才是人间一绝。

之前的灵溪博罗送给了公主,自然没有了。但是岭南和中原不一样,岭南家家酿酒,言家还有其他美酒,侍女和卫士们当然馋得不行,想要尝尝。

外头火炉上的酒香缕缕飘入窗内,而屋舍中,点着灯烛,暮晚摇趺坐于锦榻上,侧方放着凭几,正好让她依偎。

闻到酒香,闭目养神的暮晚摇睁开了眼,看向坐在侧方的言石生。

言石生面前的长案上,左边是书,右边摆满了各篓子材料,有、白附子、白芷、甘松香、木香、藿香……林林总总,二三十种。

这些材料都是暮晚摇这边提供的,而磨面脂手膏这样的手艺活,就交给了言石生。

言石生从上午就坐在了这边,试验了好多遍,却都和暮晚摇母亲那个不一样。言石生也不气馁,在一遍遍重试。

暮晚摇就坐在旁边,津津有味看他辛苦看了一整日。

他垂着眉目,面容清肃,一言不发,这副样子看在暮晚摇眼中,实在有趣。

现在闻到酒香,暮晚摇盯着言石生的侧影,才想到他好像很久没换过姿势了。暮晚摇从旁边摸出扇子来,换个随便的屈膝坐姿。

她摇着扇子,大约因屋中沉闷,她太久没说话,开口时便声音酥懒、勾魂摄骨:“阿郎。”

然而媚眼抛给了瞎子。

言石生没反应。

暮晚摇将手中镶着珍珠的羽扇抛过去,砸上言石生后背,再唤了一声:“阿郎!”

言石生侧过脸,诧异看她:“……你在叫我?”

她怎么又换了一种称呼?

暮晚摇哼一声,在他起身将她扔过去的羽扇还回来时,她用羽扇托着下巴,含笑道:“他们在外面喝酒,好香的酒啊。阿郎要喝一盅么?”

言石生笑一下,摇头:“我怕误事,性不饮酒。”

暮晚摇:“……”

她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想这是什么奇葩怪物。不过才十七岁,居然能忍着不喝酒。整个大魏,不喝酒的怪物,屈指可数吧。

暮晚摇嗤笑:“你也太谨慎了。”

他微微笑,不再说什么,继续低头去照着书研究膏子去了。暮晚摇看到好几种样式摆在他面前,他却仍不太满意。

暮晚摇有些无聊。

两人坐得近,她看到言石生那淡然沉静、清心寡欲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打扰他。

她伸出脚背,鞋尖在他背脊上轻轻一戳。暮晚摇:“阿郎!”

娘子以脚来踢他,似轻似重,似惩罚,又似打情骂俏。让人心里又热又冷,背脊上忍不住泛起一层过电般的战栗感。

言石生僵硬回头,灯烛后,她襟口微露,流乳光暖。

他脸蓦地有些热,侧过脸后尴尬道:“……娘子还是不要叫我‘阿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