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呈了东西上来,原来是南越产的一种猴头菇。此菇长于深山老林,采摘不易,因而每年从南越运来不多,司膳房早没有此种食物供应。此种美味在宫中倒的确不太多见。
我眼中露出艳羡之色,“月妹妹倒真是有心了,臣妾小时候也吃过这种美味,只不过自家败之后便一直未得再尝。”
月容华赶紧道:“宁姐姐既喜欢,那妹妹便再备一份过去?”
我忙多谢,“那有劳月妹妹了。”
皇后在一旁笑道:“敢情你今天过来,是专讨东西来了?刚刚向我讨了一个浙江上贡的松漆椅子,又向月容华讨了猴头菇,敢情如今你这么穷?”
月容华听了,便捂着嘴笑。我则略尴尬地道:“皇后娘娘,臣妾先前在尚宫局任低等奴婢的时候,常年操作,惹上了风湿的毛病,眼看冬日将近,膝盖痛得不得了。听闻您那椅子用上好紫檀所制,最奇的是腿部依靠之处从中掏空,内可放置炭火,坐了能缓解腿痛。皇后娘娘身娇肉贵,自是没这毛病的。臣妾怕皇后一失手,将这椅子赏了旁人,这才巴巴地赶了过来。”
月容华关心地道:“那宁姐姐可要小心了。风湿的毛病可大可小,既有皇后娘娘的赏赐,姐姐这个冬天可以舒服些了。”
我点了点头,又向月容华道谢,“据闻猴头菇吃了能使血液流畅,我早问司膳房要过这东西了,只可惜司膳房早已断货。今儿妹妹送了来,当真是雪中送炭。”
月容华听了,笑意堆满了脸,“姐姐命好,正赶上时候…”
闲聊了一会儿之后,月容华便起身告辞。
皇后等她走出去之后,解开包着猴头菇的礼盒,叫人分了一半给我,我则当仁不让地拿过谢了。
她有几分忧虑地问我:“她们会进行下去吗?”
我笑了笑道:“总有无数的机会让她们自动入瓮的,这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
我没说出口的是,在宫中,要一个未出世的胎儿的性命简直是太容易了。宫中不比民间,器物繁多,见所未见的东西也多,没有人知道这荣华锦绣的后面,隐藏的是什么。
我在尚宫局多年,也不过初窥其貌而已,但这就已经足够了。
又过了几天,寒风陡至,兰若轩虽燃了暖炉,但我睡在床上,膝盖却依旧感觉寒冷刺骨。可我向皇后讨的紫檀躺椅却依旧没有送过来。素洁跑到司库问了好几次,那里管事的人皆含糊其辞。月容华倒是真送来了猴头菇,我叫素洁使司膳房的人煮了,味道鲜美无比。
再过一日,我忍无可忍,正想亲自去一趟昭纯宫,皇后却使人送来了致歉的消息,说天气渐冷,有身孕之人害怕天冷,皇上叫人讨了那紫檀躺椅过去,赏赐给了师贵妃。素洁听了这消息,愤愤不平地道:“这原本是我家娘娘先讨得的,却被她截了,天下间哪有这个道理。”
我唯有苦笑,叫素洁多加了几个热水袋敷在膝上,只道:“既是皇上开了金口,什么人胆敢违抗?”
这一晚气温更是下降得厉害,虽多加了几个热水袋敷在膝上,我依旧痛得睡不安寝。原来我在尚宫局之时,整天忙碌,运动得多,天气转凉也未见这么辛苦过,想是如今轿子坐多了,便添了这毛病。
那几天我几乎睡不能安寝,便使御医过来,开了几副中药外敷,但这病是经年累月积下来的,一时半会儿哪能得好。
那几副药膏只不过略减疼痛而已。
好不容易这几日冷空气过去,天渐渐转晴,又由御医悉心调治,才略好了一点儿。
虽然我在兰若轩被病痛折磨,可听说栖霞殿却是夜夜笙歌。天气骤冷,师媛媛胎象不稳,夏侯辰便晚晚都留在栖霞殿。那紫檀躺椅也搬了过去。躺椅宽大,听闻栖霞殿宫人偶尔传来的消息,说皇上和贵妃娘娘有时同坐躺椅之上,观看歌舞,其乐融融,满屋都是春意。
我暗自吃惊。师媛媛当真宠冠后宫,从没有哪一位妃嫔能像她那样受到隆宠,就连以前皇后初入宫时,帝后相处也是相敬如宾的,最出格的,莫过于皇后称夏侯辰一声“表哥”。
过了几日冷风萧萧、阴雨绵绵的日子,这日天气转晴,天边太阳的光芒和煦而温暖,我便叫人搬了张椅子,躺在桂花树下沐浴着阳光。经过几日的疼痛,我已心生疲惫,被暖融融的太阳照着,禁不住睡意浓浓袭来。正半梦半醒之间,却听素洁急慌慌地从院子外跑了进来,“娘娘,娘娘,发生大事了…”
我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值得这么大呼小叫的?”
素洁忙向我行了一礼,才禀告道:“娘娘,栖霞殿出了大事了!师贵妃娘娘小产了!御医们齐聚了那里,奴婢请不来御医…”
我倏地从椅上坐起,“你说什么?师贵妃小产?怎么可能?快摆驾,我们去栖霞阁看看…”
素洁忙道:“娘娘,贵妃娘娘小产原因尚未弄得清楚,此时最是要避嫌的时候,我们还是缓一些时候再去探望吧。”
我淡淡地道:“身正不怕影斜。再说了,宫内出了这样的大事,皇后必在场的,我如果不去,倒显得我情怯了。”
素洁偷偷扫了我一眼,见我主意已决,唯有上前准备銮轿。
隔着老远,我就瞧见皇帝的銮轿停在那儿,皇后的与之并排,看来他们早就来了。栖霞殿名如其殿,傍晚之时,彩霞映衬着屋顶的碧瓦,美不胜收,可在我看来,今天那彩霞却如染上了血色,凄凉惊怖。
当我的轿子来到之时,有几名份位高的妃嫔都陆续到了,个个儿脸上带了悲戚与慌意。皇上第一个子嗣就此夭折,原本她们是要表现得哀戚的。
可师媛媛宠幸如此之隆,不查个天翻地覆肯定过不了这关,这一通彻查下去,只怕宫内人人自危。
皇后早与皇上入了寝宫,只听得寝宫之内传来嘤嘤的哭泣之声,间或夹杂着几句凄凉的叫唤:“皇上,您一定要给臣妾做主啊,皇上…”
既踩薄冰,终定尘埃
我与一众妃嫔焦急地在外等待着消息,只看见御医们进进出出,紧张无比,有的还翻出古旧的书籍抄查。直至最后,才听御医们得出结论,师贵妃这次属于自然流产,并不关其他事。
妃嫔们脸上都松懈了下来,虽哀戚之意未敢稍减,但已有妃嫔悄悄地互相低语,“想是这几日天寒,皇上又常去栖霞阁,师贵妃操劳过度吧?”
另有妃嫔听见了,便忍不住低声一笑,却马上哀戚布满了脸,“贵妃娘娘真是运气不好。”
皇上与皇后从寝宫内走出,两人脸上皆面色凝重,尤其皇上,黑着脸,眉头皱起一个川字。皇后握着他的手,低声劝慰,见我们一众妃嫔在此,便代皇上下了旨意,“师贵妃今儿累了,众姐妹们改日再来看她罢。”
我便焦急地带头上前,问道:“贵妃姐姐身子可好?”
皇后微微地摆头,凤钗上冰冷的烟霞珠子打在她的额头之上。她神色忧郁地望了一眼皇上,再向我道:“宁妹妹有心了。贵妃娘娘身子已没有什么大碍了,众位妹妹先回去休息吧?”
夏侯辰冷冷地扫了诸位妃嫔一眼,殿外灿烂的阳光仿若一下子昏暗了起来。他虽然未望向我,可我却不知道为何,总感觉他目光仿若剑锋一般地扫射在我的面上,让我的皮肤隐隐作痛。我要竭力控制才能让自己的表情自如,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不过是疑心生暗鬼而已。
众妃嫔见皇上神色不善,一语未发,当然个个儿避之唯恐不及,便向皇上皇后道了安,各自散了。我自也跟在她们的后边,只望快快走出这栖霞阁才好。
谁曾想眼看栖霞阁的院门就在眼前了,夏侯辰忽道:“宁昭华,你留一下!”
我缓缓地转过身来,暗自嘀咕,如果要我留下,刚刚请安之时为什么不发话,却偏偏等到这时才出声。联想他冰冷的语气,我有如老鼠被猫戏弄般的不安,忐忑地转过身来,缓步向站在玉阶之前的帝后行礼。皇后神态依旧端庄无比,可掩饰不了她眼神之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我忽然间很怕自己没有被他识破,却在皇后那里被他察觉到蛛丝马迹。
头上的翡翠珠子随着脚步一下一下地击打在发髻之上,厚厚的发髻感觉到了它的重量。为何平日里我没有发现,这只金钗竟如此的沉重?
寝室里师媛媛的抽泣声已经消失了,想是喝了太医给她准备的镇定药水,睡下了吧。栖霞殿依旧传来淡淡的药香。
我终于走到帝后面前,行礼,“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良久没有传来他叫起的声音,还是皇后道:“平身吧。”
即便站直了身子,我依旧惶恐于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那种把握不定的感觉又来了,而这是我最恨的一种感觉。
皇后轻声道:“皇上,今儿天已夜了,有什么事,明儿早说吧。”
这种时候,她倒没再叫他表哥。
夏侯辰道:“皇后如累了,便先行一步吧。朕要叫宁昭华办些事…”
又要独自面对他?想起以往,我的肠子都不由得缩成了一团,却不敢有半句的反对,唯有垂了首,“皇上,若是能帮得上忙,臣妾万死不辞…”
夏侯辰一摆手,止住了我的表忠心,带头向师媛媛的寝宫走去。而皇后,只得在太监摆驾唱喏声中,渐行渐远。
他高高的个子如修竹一般在前头带着路,明黄色的衣袂飞扬,走过之处,宫人们皆垂头而不敢望。我紧张地思索,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还是仅仅在试探?
我从未来过师媛媛的内室,上次来补绣裙子上的鸟眼也不过在外室和偏殿而已。一进内室,便感觉一股暖气缓缓扑面而来,其中夹杂了益母草的药香,以及其他的香味,自是经过御医们反复求证过的有益于孕妇保胎的药物。
青帐低垂,室内有几名宫人静静站在旁随侍,见皇上进来,便跪下行礼,却不敢大声喧哗。一个有些头脸的大宫女走了过来,低声向皇上禀告:“皇上,娘娘刚睡着了。”
夏侯辰道:“你们都退下罢。”
那大宫女望了我一眼,才带了另外几名宫女离开。
人多的时候不察觉,如今人一退尽,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又来了。他站在青帐旁,望着青帐里面的人影,恍若痴了。我站在他的身后,无所适从,只怕稍不小心,便露出了些许慌乱。
我虽怎么也不相信宁惜文跟我说过的话,但一站在夏侯辰的身后,那种惶然不知所措的感觉便又来了。他虽背对着我,却仿佛后脑勺都长了眼睛一般。
我随眼一扫,我所求的那张紫檀躺椅静静地摆在一角。椅子只涂了生漆,露出原本紫檀的木色,在灯光下散发出暗暗的光,宽大的椅身上铺着锦绣的锦缎,腿部之处有镂空的花格,想必就是放置炭火之处吧。据闻这张椅子用了特殊的构造,只放置一点点炭火便会保持长时间不熄,即便熄了,椅腿里面的保暖设备也会保持镂空处的温暖。
这张躺椅如宫内许多东西一般,富丽堂皇得让人忍不住受到诱惑,只想据为己有。
“两天之前,贵妃和朕尚坐在那张椅子之上,加了益母草的暖气从躺椅下半部传上来,朕素不畏寒冷,却也感觉到坐在上面的温暖与惬意,也难怪贵妃有事无事喜欢坐在上面。”
他的声音混杂着室内的淡香进入我的耳内。室内虽暖如春日,我却感觉到了丝丝寒意。我勉强道:“臣妾就没有此等福气了。”
不用我述说,他自会遣人查得一清二楚。此张椅子,原本应由皇后赏赐给我的,他当然会怀疑。但以他的疑心,自是不愿意相信我敢在这张椅子上做手脚,因为以我的品性,如果我要做手脚,自然什么迹象都没有。
但我也知道,宫内人人皆知我原出于尚宫,宫内若发生什么事,特别是师媛媛若发生什么事,第一个查的,便是我。既如此,我何不露出些蛛丝马迹,让他们只以为我受人陷害,又或许有其他原因?
夏侯辰步向那张躺椅,缓缓地坐下,把脚放在躺椅的脚踏之上,微眯了眼,“过了一天一夜,这椅子还有微微的温度呢,当真神奇。”
我脸上露出些微的妒意,“这样的好东西自然只有贵妃娘娘同皇后才能享用。”
夏侯辰的声音略有些疲惫,“朕知道你一向有风湿的毛病,早向皇后求过这张椅子…”
我刚想跪地口称不敢,他却倏地一下站起身来,逼向了我,“你难道不能让让?她怀着朕的子嗣,你就不能让让?”
我感觉冷汗布满了背脊,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果然只是试探。他雷霆震怒,有谁能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不露一点儿慌色?我调整了一个既惧怕又委屈的表情,睁大双眼眨都不眨地望着他,“皇上,您说什么?您在怀疑臣妾?您怀疑臣妾什么?怀疑臣妾毒害皇上的子嗣,皇上何不下旨诛了臣妾的九族?反正臣妾的九族已然七零八落了!”
我的嗓门之中带了颤音,眼中有泪,说到后面,哽咽几不能出声。我想起家破之日,庄园被官兵包围,仆妇们惊慌奔走,父亲把我们聚在一处,脸色如纸般苍白,只道:“各自逃命吧!”
他带着一众心腹从前门迎接下旨捉拿的官兵,而大娘和娘亲则带着我们在几名忠仆的保护之下,从侧门而逃。那样的情景我已有多年未曾想起,今儿为了逼出几滴眼泪,却又回想起来。娘亲说过:“妹妹,别哭啊,哭了会叫人厌烦的…”可她却不知道,哭有时候也是有利的利器。
夏侯辰闭着眼斜靠在椅子之上,在我的哽咽声中,轻声道:“朕不想看你那张脸,因为你那张脸总能迷惑朕。可到现在,朕却连声音都不敢听你的了。朕不知道你说的,表现出来的,何为真,何为假。但是,你别忘了,宫里头你只呆了十来年,而朕的一生,都在宫里头呆着…”
听到这里,我屏住了呼吸,只任眼泪横流,泪眼蒙眬之处,只见他微闭着双眼坐在躺椅之上,表情冷淡而漠然。我忽然明白,不论我怎么表演,他只当我是一名出色的戏子,他已全然不相信我!我在心里冷笑,这又如何?我何尝奢求过他的信任?即便他已不信任我,也找不出丝毫的证据能证明我与师媛媛这件事有关。
内心虽这么想,我却不敢露出些微的不妥,只微微地抽泣,声音中夹杂了些许的颓然。相信如果不是他,任何人都察觉不到我内心在想什么!
我心灰意冷地道:“臣妾既如此的让皇上心烦,不如臣妾就此告辞,免得皇上见着碍眼。”
我从不敢在他面前如此使着性儿说话,但今天的情形,如踩在刀尖之上,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我唯有使尽所有手段,连如此赌气的话都出了口。
他恶狠狠地望了我一眼,我却毫不退让地望了过去。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明白,他想做一个明君,所以,即便太后三番五次作难,他也不滥开杀戒,只运用帝王之术把一场大祸消于无形。朝堂上传来的种种消息,也表明他在竭力做好一个明君,所以,我在赌,赌他不会在毫无事实根据的情况之下便开杀戒。
他却忽然间笑了,走近了我,轻声道:“宁雨柔,你在试探朕的耐心。你以为朕对你无可奈何?你不想见到朕?好,今晚朕便宿在兰若轩,我们之间的游戏,已经好久没有玩了,是吗?”
讲这话的时候,他嘴角微微歪着,整张面孔忽然间邪魅无比。那种从心底升出来的胆寒便又占据了我的心。我想,我的表情终表达了我的真实心情,因为,他愉悦地笑了,伸出手指抬起我的下巴,“看看,这才是你真实的表情,不是吗?”
我哆嗦着道:“皇上,如果皇上要彻查这件事,臣妾将竭尽所能帮助皇上,臣妾…”
他愈加笑出了声,“宁昭仪,这件事谁是谁非,朕心里一清二楚。你始终没弄明白一件事:朕一出生,就生于这里,长于这里,难道你认为朕这二十多年,全都是白活了?”
我心中一寒,那股害怕的情绪却渐渐熄灭,心中升起另一股胆寒:难道他一早就知道皇后会和我联手?而他却袖手旁观,还是从中推波助澜?
难道他也不想这个孩儿出生于世上?还是他连自己的孩儿都拿来利用?
我一早明白,孩子如果出生于皇家,却来得不合时宜之时,那么,这孩儿命运便如浮萍,并不是简单地生了出来便会活命的。
我轻声地道:“皇上,天气虽寒冷,可臣妾院子里的兰花却奇怪,向来畏寒的蝶蕊居然乍开了花骨朵儿。世人道,反季节开花,是为不祥。皇上以为,臣妾是铲了这株出身高贵至极的蝶蕊呢?还是任由它在寒风中开出花朵儿,而后却被风雪摧残?”
我看见他一怔,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却偏了头,望向窗外。暗夜之中,正有一株青竹婆娑摇摆。我明白他已知道我心中所疑。我们俩就像棋术高明的棋手,你来我往,互相将军,而棋盘上舍弃的,便是那不懂得时宜的废子。
室内依旧暖暖的,背脊上的汗湿了又干,终让我感觉到了室内的暖意。我明白,我知道得越多,他作为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越随时会致我于死地。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将他一军之后,心中却油然生起喜悦,就仿如明知烛光灼热,飞蛾却扑之不断,除却身份,我终和他是棋逢对手。
“皇上,天色已晚了,师贵妃病体未愈,终需要皇上陪伴身边的,臣妾就不打扰皇上休息了,臣妾告辞。”
我向他行礼,这一次没等他道“平身”,便自顾自地起了身,向门边走了去。刚要转过屏风,却听他在身后道:“你那院子里奇事颇多,蝶蕊既长了出来,便不准铲了,朕要移驾过去看看…”
我呼吸一滞,却听他道:“今日朕却实不得闲,就近两三日之内吧!”
我缓缓地走过雕花屏风,直到他看不见了,才暗自咬牙。他这是在变相地折磨我,让我这两三日食不能下咽,寝不能安枕,时时刻刻地等候提防。他说得对,他呆在宫里头的日子始终比我长,深知他人的心理,斩头的那一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的日子,漫长而煎熬。
我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件事。
走到门外,冷风一吹,刚刚那场争斗的兴奋刚熄,我的心却从未有过地惴惴不安起来。他既要对这件事有个交代,便要寻出一个替死鬼,而我,却是最好的人选之一,再加上我刚知道了他的隐秘,他难道不想除去我这个知情人?
如今,我只有死死拉住皇后,让她脱不了身,希望夏侯辰看在皇后的面子之上,对我网开一面。
与这件事一比,倒冲淡了我心底对夏侯辰要来兰若轩的恐惧,只仔细回想这件事的每一个细节可有留下任何把柄没有。
素洁见我回来,早备下了暖炉热水,去除我身上的寒气,道:“娘娘风湿昨儿个才大好,可不能再犯了。娘娘出去之时,怕身上的药膏味道冲撞了贵妃娘娘,洗尽了药膏才过去的。奴婢又向御医讨了药膏回来,娘娘快点儿贴上了。”
我在心里微叹,做好一切防范措施又怎样,他既认定了是我,便是我了。
我初为选侍之时,师媛媛以一条百鸟裙尽得夏侯辰的青睐,虽有皇后使人暗中阻拦,却也夺尽风头,那个时候我便知道,皇后与师媛媛的冲突,终将愈演愈烈。我为绣那件百鸟裙,居于师媛媛的偏殿,与她的内室一墙之隔,闻到她屋内传来淡淡的仙茅味道。这是一种有微毒的催情药物,经燃烧之后,却变为无毒,反而能使人愉悦。这种药物,并不是宫内禁用的,但是,这种仙茅却是许多种药物的药引,能增强其他药物的药性。
作为在宫内生活多年的老人,我自然知道要把握一切机会。她与皇后的矛盾,便是我的机会。于是我叫孔文珍时不时送给师媛媛一些司设房新出的家私。这些家私没什么特别的,唯一的特别之处便是,家私配件连接的木榫是由略软的黑胡桃木制成,而这种软木最能吸收空气中的香味,比如有些寺庙,常年熏香,摆香的案台便吸收了檀香的味道,经年而不去,这种软木,便是如此。师媛媛虽然不是每次等候皇上时,都熏这种香味,可司设房不断送去的新家具却渐渐取代了她房里原来的旧家具,每一件家具木榫中的黑胡桃木吸了一点仙茅,味道便不易散尽,哪怕时间过了三两个月,她身怀有孕,已不再熏此香料。
可这却已经足够了。
仙茅只不过是一个药引而已。
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争不抢?以师媛媛的脾气,在她受皇恩的当晚,却被我截了和,她心中怎么会不怨恨?怎么会不注意我的动向?我在皇后那里讨要东西,而恰巧月容华到访,以她的禀性,既然惶惶然要寻求靠山了,怎么会不巴巴地把这条信息带至师媛媛那里?